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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解忧忘愁散 ...

  •   胸口打鼓怦怦直跳,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双膝跪在硬梆的地面已有两刻钟,硌得我生疼,熏笼的木碳烧得很旺,时不时噼啪爆响,屋内暖如融春,我却感到浑身发冷,一动不动听等发落,封主爷悠悠闲地半躺半倚在虎皮软榻,腿上盖着一块厚厚的毛皮子,慢条斯理地吃宵点,喝汤药,然后漱口,擦手净面,权当没我这个人,进进出出伺候的婆子、侍婢们皆是轻手蹑脚,一声声响都不闻,一切停当后,他抓起榻几上的一只油光发亮的玉免在手心把玩,终于开口:“叫什么名字?且抬起头回话。”

      “单……单羽,羽……羽……羽毛的羽。”一面抖声答言,一边战战兢兢抬起脖颈,封主爷表情云里雾里高深,深刻的五官犹如被岁月的风霜侵蚀而成,对上他犀利的眼睛,心头一惊,却不敢低头,随即半垂下眼帘,不敢直视那逼近的目光,他双目如出鞘的利剑,凌光闪烁,似洞察世间万物,让你的心思无所遁形,六爷的五官与他十分的相像,尤其是眉宇和鼻子,但是六爷的桃花目虽轻佻风流,却是温暖的,是热切的,而他是漠然的、冰冷的、无情的。

      “几岁了?”

      “十……十……七了。”

      “好,真好。”他机不可察点了点下颌,“瞧这小模样生的,确系是难见的美人儿,不简单哪,难怪乎我的两个儿子都为你神魂颠倒。”

      我虽非伶牙俐齿,却还算是思维敏捷,面对手握生杀大权的一方诸候,容不得半点差错,肚里暗暗揣度着那辨不出喜怒哀乐的威仪,想着未卜的命运,四肢的寒意渐渐蹿到心底,好容易捋直舌头,“区区小侍婢,微不足道,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请封公明查。”

      “安儿钟情于你,方才求我把你许给他,换作别人我便许了,他受了经历太多的苦难,但凡是他喜欢的物件,我都会给他,可偏巧老六也喜欢你,你真是给我摆了道大难题啊。”

      “单羽出身卑微,不论是五爷还是六爷,全都配不上……配不起,一个脚指头都配不起,命里没有这天大的福份了。”

      他懒懒的挑起眼,鼻腔轻轻哼出一个哦字,“敢情你还瞧不上我的儿子们,他们是人品差了,还是相貌配不上?”

      好大的帽子,我急忙摆手道:“没,不是,单羽不敢,不是这个意思……”

      “别说,我全清楚了。”他一声无奈轻叹,“刚刚听到安儿被老六气昏气病那会,着实生气,生气的很,要拿你治罪!重办!严惩!但是桑家老嫂把前因后果都说给我听,她正直、忠诚、善良,是我最信任、最敬重的老人了,你确待安儿有情有义,不是狐媚之流,我感激你在安儿清苦的日子里带给他的欢乐,给予他的慰藉。”

      这是在谢我?我一时不解,不对,若是相谢,不应当让我跪地答话。

      他缓缓开腔继续:“只是若把你许给老六,安儿的病体受不住,如今他还躺在床上养着,不能下地。若把你许给安儿,老六定然会忌恨他,我对不起安儿,对不起安儿的生母,可也亏欠了老六,我这个当爹不能太偏心,要不,真是伤透了老六的心,兄弟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心生嫌隙,那将给桑邑的添加何种不安的变数。文安邦,武定国,安儿老六,他们一文一武,是桑邑的支柱,是桑邑的基石,不论你跟谁,你常伴左右,恐他们沉溺于床帷欢欲,无心政事。”言毕,朝身边的侍婢打了个眼色,那侍婢端起一碗茶水,恭恭敬敬的躬身递到我眼前,他继而又道:“唯一的法子,就是谁都得不到。孩子,这全是命,是命里的阴差阳错,要怨,只怨你的生得太过娇美,太招男人喜爱了,这就是你的命。不怕,这碗是皇室秘用的解忧忘愁散,你不会有任何痛楚。”

      双腿顿失力气,我一下歪倒在地,他嘴上说不怪我,出手就要我的性命,解忧忘愁散,好贴心的名字,背后隐藏的却是如此的阴冷狠辣,生死之际,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脑子清明了,爬到他脚下,拽住他的裤角,连哭带泣央求:“封公,饶命,饶命啊。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放我出府吧,我会走得远远的,绝不让五爷六爷找见,我会天天祈求上苍保佑你们安康长寿,祝愿五爷六爷手足情深,相敬相爱,和睦相处,我还年轻,脚下的路还长,我不想死啊。”

      在他脚下纵声大哭,泪水染湿衣襟,“哎,这是没法子的法子,我实在是逼不得已。”他拍拍我的头顶心,似慈祥的长者,语含无限的婉惜,说出的话却似腊月寒风里的冷凛,“留下你,就是留下祸端,我在一天,还能镇得住他们俩兄弟,可我总是走在他们前头,终不能放心,治理桑邑不易,不能留有丁点隐患,只能委屈你了。不过,我会重重补偿你的,我将赐你上等的寿材,最风光的葬礼,请三百僧人替你颂经上路,也算是死得光耀。好孩子,听话,喝了它,莫让别人动手,走得体面些。”

      我拼了命摇头,哭得涕泪俱下,抽噎地不能自抑,甚至给他磕头,在他的脚下磕的咚咚作响,他根本不为所动,非但不为所动,渐渐的,他神色不厌烦,眼色一使,旁边的两位老婆子立即就朝我了过来,他这是要动手了,不行,要拖延时辰,能拖多长就多长,心芽不会不救我,她一定找到六爷,要等到六爷,六爷他会救我,他能救我。

      “且慢动手!”我大吼一声,鬼使神差地,胸口的气顺了,也不抽涰了,把他们全都镇住了,一个两个望着我,两位婆子生生顿住了脚,我擦去泪水,站起身,挺直腰板,双手接过那解忧忘愁散,望着荡漾着翠绿的茶汤,“看着今晚是我魂断之时,大抵就是我的命,好,我喝,只是,我有两件事求封公成全。”

      “你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第一,差人取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打一盆清水,我要净面梳头换衣,我是女儿家,清清白白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应当。”他点头。

      “寿衣不能太过随便,好歹是最后的一身衣裳,我的屋里有一口红皮大箱子,箱底里有一件翠绿的衣裙,上好的罗娟,绣得是梅花与祥云绣纹,平常舍不得穿,再不穿就没机会了。”其实,压根这衣裳,不过是拖延时辰的幌子而已。

      “好。”他点过头,就听得吱呀一声,便有人推门出去取了。

      “另外一样呢?”

      “第二,我不要上等的寿材,也不要三百僧人颂经,只让人把我的尸身火化,然后找个阳光普照的天气,随风撒向海里。”

      闻言,他震惊坐起身,眯起双眼盯着我老半晌,“为何焚毁肉身,可是永世不能超生。”

      “此生不得自由已是悲哀,是否有来生不得而知,只能寄望死后,海水能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包纳百川的大海宽容,博大,总能容下我这个娇弱女子,不论我是丑若无盐,或是容颜惊人。”

      “你讥刺老夫?”

      “是良言规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为了拖延时间,只能剑走偏锋,不急不徐缓声道来:“美丽的容颜不是过错,相貌是天生的,是爹娘赐予的,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没法子选,亦没法子变,不成想,当初对五爷的怜悯竟酿成今日的下场,真是好心不得好报,老天爷,你长眼了吗!还有,每一个王朝的兴亡更替,世人皆爱拿女人当替罪羊,骂她们是亡国殃民的祸水,是狐狸精,是她们断送了江山社稷,祖宗的基业,把她们戴上狰狞的面具,妖魔她们面容,真是可笑又可悲,若不是君王好色昏庸,百官腐败无能,又岂会断送自家的山河,即便她们有过错,也仅是小小的一部分,只要男子心中有杆称,知轻重,把握大事大非,公私分明,便不会出现您所说的后果,容我大胆问一句,香夫人有天人之姿,您可曾因她沉溺床帏无心政事?!”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我,沉默许久许多,看着我心里发虚,牙关打颤,才道:“一派胡言乱语,在我面前,敢拿香夫人自比,你是头一个,虽无礼,却有两分魄力和胆识,这两件事不难办,我答应你便是。”

      不多会,去取衣服的仆婆回来了,“封公,我翻便了,没翻见羽姑娘说的衣裳?”满额的虚汗,气喘吁吁,可见得是一路跑回来复命的。

      “你找清楚了吗?在床尾的那口红皮大木箱。”不待他发话,我便问她,语带责怪。

      “不止那口,屋里的箱子、橱柜全翻遍了。”那婆子抹了抹额,委曲老实小声道:“羽姑娘,确实找清楚了,就是没见着啊,别不是你记差了,搁在别处了。”

      “我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妤,记忆好的很,就是在那口红皮箱。”我一口咬定,“你上了年纪,怕是你眼不真,瞧漏了。”

      那婆子苦下脸,“真是没见着,老婆子就怕老眼昏花瞧不真切,所以特特请了青莲红衣紫燕她们帮忙一同找,大伙都没瞧见呢。”

      听到这三个名字,心里又是气,又是悲,她们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好不碍她们的眼。

      屋子只有我们俩的声音,我一言,她答一句,封公似有不耐,闭起眼,直到有人推门跑进来,对着封公耳语两句,不知说了什么,封公随及睁开眼皮,表情冷峻,“别争了,我赐你一件金缕衣,上路吧。”凌厉的眼尾扫过那碗茶水,婆子们得令,四人走上前来,不再容我多言,两人强架住我的手腕,令我不得动弹,另一个端起碗,还有一个强掰我嘴。

      可怜我只有一双手,如何敌得过四双手,拼了吃奶的劲挣扎,这时,听见屋外传来凌乱却飞疾的脚步声,是六爷吗,我犹注神力,左右扭头躲闭,死死紧咬牙关,只要再撑一会会,兴许我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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