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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难舍与绝望(2) ...

  •   到福山寺的时候,已是晌午。
      阳光有些耀眼,我抬头看向山上的寺庙。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仰望过福山寺,才发现它是如此的安详,沿路又长满了碧绿的叶子,我知道那是我最爱的牡丹。
      魏东城拉着我手,说:“我们上去吧。”
      我点点头。

      走过上山的路,我一阶阶的数着台阶,我记得师父告诉过我,福山寺不高,只有五百个台阶,但只要一心向佛,每走一步台阶就念一声佛,那么临近福山寺的时候,佛祖必然能听见你的诚心,渡你过劫。
      我小心的念着佛,我希望佛祖能够听见我的祈求,我求的不多,只想我的师父平安,只想我的师父能陪在我身边,只想我的余生都安然自在。

      不经意间,我看向了路旁的碧绿,可当我看清了那碧绿的叶子,却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魏东城发现我停了下来,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眼光看去,不明白我到底在看些什么。他问我:“珞珞,你怎么了?”
      我低下了头,心里难过至极。魏东城看不懂,是因为他不了解牡丹,但我与牡丹一同长大,她的每一个脉络我都熟悉,而这里的,却不是我曾熟悉的样子。
      “这里的花,不是牡丹。”
      我的心疼的有些窒息。我拉着魏东城的衣袖说:“魏东城,这里的花,不是牡丹。魏东城,你是不是带我走错了路?这里没有牡丹,真的是福山寺吗?”
      魏东城无言。
      我低头看着花叶。没有牡丹花,还是我曾长大的福山寺吗?师父明明说过的,这些花会和珞儿一起长大,师父会像照顾洛儿一样好好照顾这些牡丹花的。可为什么,现在牡丹花没有了呢?她们去了哪里,我曾长大的福山寺又在哪里?

      魏东城看着我悲伤的望着眼前的陌生花叶,没有出声安慰我,只是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山上走去。我却害怕了,站在原地不敢再走半步。
      正这时候,一个人从山上向我们走来。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衫,举止间都是书生的儒气。可我只看见了他的脸,那是我师父的模样。我愣愣的看着他,即使昨日才见过,也知道他不可能是我的师父,但我还是无法不去看他,不去想我的师父。
      魏东城也看见了来人,下意识的把我往他的身后拽,他自己却笑着迎视着来人。

      “东城兄?真是相逢不如巧遇,我本想稍后去魏府拜访,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
      何麟儒说起话来倒像是魏东城的老朋友了,语气里透着亲昵。只是魏东城并不这样想,他虽还是淡淡的笑着,但握着我的手却控制不住的用了力气。
      “何先生,好巧。”
      “东城兄真是见外。”
      魏东城笑而不语。
      何麟儒好似从不怕尴尬,他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其实东城兄也知道,家父久病缠身,做儿子理该尽点孝心。我早就听闻福山寺的香火鼎盛,来这里自然是要给家父求个平安的。”
      “原来何先生也是个孝子。倒不知您要留在扬州城,不然也该我们魏家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现在知道也不晚啊。”何麟儒好像心情很好似的点点头,笑着说,“我在日本多年,进来有些时间,实在是很想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扬州城是个好地方,我本就打算留在这里闲逛几日,若有东城兄作陪,那倒是再好不过的。”
      “何先生不嫌弃,明日魏某就做东邀何先生赏赏扬州城的美景,可好?”
      何麟儒听魏东城这么说,哈哈笑了起来,倒不知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只听何麟儒又说:“君子有成人之美,若是东城兄有美人需陪,也大可不必为我如此费心。我邀请梁姑娘陪我看看这扬州城的风光也是可以的。”
      魏东城笑着说:“魏某哪有此等艳福,我不过是陪表妹来福山寺许愿罢了,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倒是让何先生见笑了。珞珞,别躲了,快和何先生问好。”
      我又被魏东城从身后拉了出来,我不敢看何麟儒的脸,只好低着头,施了礼,喊一声“何先生”,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何麟儒没有回答,魏东城也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太过于怪异,我抬头去看他们两个人,只是没想到两个人竟都在看我。我连忙转了视线,看着路边的陌生花叶,这一看,就又想起了刚刚的思绪。
      这里已经不再是我曾经熟悉的模样了……

      还是何麟儒打破我们的沉默,他说:“梁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惊了一下,刚刚竟陷进了自己情绪里,还是在外人面前。我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不肯说话。
      何麟儒也不勉强于我,他又说:“我早就听闻这里的慧净大师是位得道的高僧,如果梁姑娘有什么心事,倒不妨与慧净大师聊聊,也许他能指点你一二。”
      慧净大师……
      我抬头看向何麟儒:“何先生可是刚刚见过慧净大师?”
      何麟儒看我瞧着他的眼神有些急切,于是他笑了起来,是很儒雅的温和:“是,我今日一早便来了,一直和慧净大师聊到晌午。”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可曾见过寺里其他的高僧?”
      何麟儒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慧净大师倒是提到了一位,是他常年云游四海的师弟,慧仁和尚。”
      我咬着下唇,心里想问他可曾见到或是听说了我的师父,慧智法师,可却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魏东城拍拍我的肩膀,我看他温柔地笑着,好像是在说一切交给他就好。
      魏东城说:“何先生,我曾听闻福山寺的慧智法师医术高超,既然难得来了福山寺,何先生怎没有和慧智法师聊聊何司令的病情?”
      何麟儒听了魏东城的话,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东城兄可是记错了?我从不曾听说过福山寺慧字辈的僧者里有一位慧智法师。我这次来已和慧净大师说明了来意,但是慧净大师也并没有为我引荐这位医术高超的慧智法师。”
      我愣在了原地。
      心里乱成一团,再看山路旁边的陌生花叶,觉得愈发烦躁。

      何麟儒突然说:“我看梁姑娘脸色好像不太好,可是这晌午的日头晒中暑了?”
      魏东城也看到了我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他也忙说:“珞珞,要不今日就算了,我们还是改天再来福山寺吧,你的脸色不好,我先带你回家好吗?”
      我连忙抓住魏东城的衣袖,急切的说:“可我……我还想……”
      魏东城拍拍我的手,温温柔柔地对我笑,安慰着我:“珞珞,刚刚何先生说了他并不曾听说慧智法师在寺里,我们改日再来可好?”
      我听了魏东城的话,没再说什么,有些失望的松开了他的衣袖。魏东城却忙抓住了我的手,放在手心里,紧紧的攒着,又跟何麟儒说:“何先生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回扬州城?”
      何麟儒看了看魏东城握着的我的手,温和的笑了笑,说不用,然后和我们约定好明天的行程,道了别,先一步下山了。

      魏东城等了一会儿,也拉着我下了山。
      我心里的思绪烦乱,却止不住渴望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福山寺。它被笼罩在万丈阳光里,香烟渺渺,恍如仙境,却有一朵乌云渐渐从西边飘来,那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下山的时候就下起了大雨,梅雨季节里的晴天终还是过去了。
      我和魏东城湿了衣服坐在车里,他专心致志的开着车,我思绪烦乱的听着车外雨声,谁也没有说话,更没人在意湿漉漉的衣服。
      雨越下越大,回到扬州城里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了什么行人,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回家的躲在屋檐下躲着雨。魏东城把车开的更快了,四周溅起了水花,溅到了躲雨的人身上,隔着玻璃和雨声我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不过看他们愤恨的眼神,我猜他们一定是想骂我们。
      突然有些想笑。这些普通老百姓,活在这个乱世里有着太多的不易,他们要承受战争给他们带来的一切苦难——离乡,背井,生离,死别。但他们却活的那么简单,即使苟且的在一个个军阀的统治之下讨生活,也自在的过着彼此的小日子,能活一日便多过一日。我有些羡慕他们的生活,这曾是我十六年来最自在安然的日子。
      而如今,曾陪我度过自在安然的师父却失去了踪迹。
      我是不相信何麟儒说的话的,他毕竟不是扬州城的人,他从未听过慧智法师也实属正常。但是我却总隐隐觉得,何麟儒说的话是对的,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福山寺的山路上再也没有了牡丹花。那明明是我和师父最美好的约定……

      这时,魏东城突然说:“六月天娃娃脸,这雨下的还真大。”
      我没有说话。
      魏东城看了我一眼,又说:“最近扬州城真的来了一位说书先生,珞珞可想去听听?”
      “魏东城。”
      “嗯?”
      “你……是不是曾背着我见过我的师父?”
      魏东城抿着嘴角,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外面的雨幕,说:“我确实是见过,在珞珞还未来魏家的时候。”
      我不解的看着魏东城。
      他却转过来把我抱在了他的怀里,在我耳畔轻声喃呢:“珞珞,别担心,一切有我。”

      回到魏家的时候,才发现魏延骋也提前回来,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澜姨看见我和魏东城回来又都湿了衣服,赶忙让人给我们烧热水洗澡,又催着我们上楼去换干净的衣服。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有些尴尬的用手环在自己的胸前。魏东城却突然站在了我的前面,我看着他的后背有些奇怪,但他只是和我面前的澜姨说着体己的话,倒也没什么奇怪之处。我只好绕过他向楼梯走去,却在离开魏东城的遮挡之后,发现了坐在客厅里的魏延骋,和他比火还热刺的眼光,直勾勾的盯着我,毫不掩饰。
      我这才明白了魏东城的举动,我不敢看魏延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竟傻在那里。还是魏东城提醒了我,他皱着眉说:“珞珞,你怎么还傻站在那里?赶快回屋换衣服,仔细生了病。”
      我这才醒悟过来,快步离开了客厅,噔噔噔的一口气跑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房门,我闭上眼,甚至都还能感受到魏司令眼神的热度。我喘了半天气,才终于渐渐平静下了自己的慌张。
      这种感觉,真的……太可怕了。

      我洗好澡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魏东城正坐在餐厅里吃着面条,我这才发现晚饭时间都过了,可我和魏东城连午饭都还没吃,不由得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澜姨看我也下楼了,连忙招呼我过来吃饭,她还责备我和魏东城,出去玩怎么连吃饭都不记得了,这要是饿坏了身体可怎么是好。
      魏东城吸溜吸溜的吃着面条,完全不理会澜姨的啰嗦,我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涨红了脸,慢条斯理的吃着李妈给我端来的面条。
      魏东城吃完面条的时候,澜姨还在说教我们,魏东城看我红着脸,转眼就坐在了澜姨身边,跟澜姨说娘亲做的面条是最好吃的,东城是这辈子都吃不够了。他逗着澜姨开心,澜姨就跟吃了蜜糖似的,拿着手帕给魏东城擦刚刚吃面条流的热汗,一边笑着说就你嘴甜。
      我看着魏东城和澜姨这样亲昵,才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可笑。
      我竟然曾想过当澜姨的女儿。
      可现在我明白了,就算澜姨对我再好,也不过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哪里会有血脉相连的亲昵爱意,我真是高看了自己。

      吃过午饭加晚饭,澜姨就让我们早些歇息,自己端杯参茶去了魏延骋的书房。
      我和魏东城一起走到了二楼,我本打算直接回房了,他却拉着我说,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下盘棋?
      我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说我有些累了,然后便不再看他,直直的回了房间。
      可到房间才想起了另一件事,刚刚洗澡的时候发现我的月事来了,屋子里却没了棉布包,而且俏儿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本还想着下楼吃饭的时候和澜姨说来着,结果还是忘了,毕竟是个要紧的东西,我只好现在再去找澜姨说了。

      出来的时候,魏东城已经不在楼梯口那里了,应是也回了房间。
      我今晚似乎是对他冷漠了些,明明早晨的时候,我们才互相表明了爱意的,可谁又能想到,短短的一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在心里忍不住的叹息。

      刚刚澜姨去了魏延骋的书房,现在应是还在的,不过想到魏延骋,还是有些惧怕,但我只是去找澜姨而已,不惊扰到魏延骋就是了。这样安慰着自己,就去了魏延骋的书房。魏延骋的书房在一楼一个很隐秘的拐角里,那里是一间套房,外面的屋子门口总是站着两个勤务兵。他们看到我,敬了礼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找澜姨,他们也就放我进去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魏延骋的书房,刚来的时候魏东城邀我下棋,就是带我来的这里,后来也有几次在这里找些书什么的,不过都是魏东城和澜姨带着我,自己来,倒还是第一次。这间套房进去后先是个会客厅,里面还有个门,那里才是书房。我本来想在会客厅等澜姨出来的,可后来又想,自己今天本来就心思烦乱,又淋了雨来月了事,身体更是不舒服的紧,便打算直接敲敲门叫澜姨出来。
      我走到了书房门口,门虚掩着,我也没在意,刚打算敲门的时候,却意外听见了里面的谈话,虽然偷听不是件好事,可他们说的竟是我的事,这个门我却怎么也敲不下去了。

      魏延骋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生气:“赶紧把那丫头嫁给何家了事,不然迟早有一天,你儿子都保不住。你知道今天东城带梁家丫头去了哪里吗?”
      澜姨说:“东城说城里来了个说书先生,说要带珞珞去听听,我也听人说过那个说书先生,就同意东城带她去了。”
      魏延骋沉默了一下,好像是有些鄙夷的看着澜姨,又说:“他们去了城外。”
      澜姨惊讶了:“什么?”
      “你儿子带着那丫头去了福山寺。”
      “这……”
      “不过没进寺里,半山腰上碰见了何家的大儿子,倒不知他们说了,然后两人就没再上山了。”
      澜姨和魏延骋都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魏延骋像是喝了口参茶,又说:“何麟儒没有离开扬州城,我们就尽尽地主之谊,明日让那丫头去陪他逛逛扬州城。”
      “那东城呢?”
      “明日找个差事让他去做,别让他老是添乱。”
      澜姨好像还是有些担心:“延骋,你确定何家大公子会喜欢珞儿吗?”
      魏延骋却不屑的说:“哼,梁家的女人都是妖精。你放心,何麟儒回北平就肯定会来提亲,就算他不想来,他老子也得让他来。”

      我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然后又像来时一样悄悄地离开了。
      我在回房间的路上遇见了李妈,才想起要了些棉布包,真是的,我明明可以找李妈拿,为什么非要去找澜姨?我觉得自己真是好笑。
      我心里乱糟成了一团,恍恍惚惚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却又在门口看见了本不该在这里的魏东城。他靠在我的房门上,直直的看着我走过来,我没有理会他,径自开了门,他也跟了进来。
      我关上门,握着门把手:“魏东城,如果我想收回早上说过的话可以吗?”
      我低着头,看不到魏东城的表情,但隔了好久他才说:“珞珞,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我咬着下唇,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魏东城,我们是表兄妹。没有表兄妹是可以相爱的,所以我们就当今天早上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好吗?”
      魏东城没再说话,他不再看我,转过身去看外面的大雨。阴郁的天气倒是极称这屋里的气氛。我也不理会他,直接躺倒床上,盖上被子休息。

      突然一股风似的力量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然后,我倒在了一个蕴满茶香的怀抱里,那个怀里有着我最眷恋的温暖。他没有说话,却把我狠狠的按在他的怀中,像是怕我跑了一样。可是他根本不明白我的疲惫,我也没有力气挣扎了,只能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
      他说:“珞珞,我们说好了的,你怎么可以临阵逃脱?”
      我没有回应他的拥抱,只是在他的怀里呆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事物,却连自己看的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说:“魏东城,我要嫁给何麟儒了。”
      他抚着我后背的手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停在那里,不自觉的颤抖着。
      过了好久,他才说:“珞珞,我们说好的,你只要好好爱我……何家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我们说好的,明明说好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他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哽咽。

      我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他早上说的一切,指的是这个。
      原来我要嫁给何麟儒,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原来……我真是个笑话。

      我笑着,却再感觉不到温暖和甜蜜,只有寒冷和苦涩渐渐漫透我的身心,像是心底的伤疤裂成的深渊,绝望把我推入其中,然后我,粉了身,碎了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难舍与绝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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