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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缘浅与情深(1) ...


  •   “原来缘浅与情深的距离,只是我翻开了这份手稿而已。”

      我一夜失眠。
      短短的一日里发生了太多的事,魏东城与我互诉爱意,师父失去了踪迹,魏延骋和澜姨要把我嫁给何麟儒……还有,魏东城的隐瞒。
      他抱着我的时候,不断重复着让我相信他的话,可他为什么不解释?我明明曾经那么相信他。
      魏东城要离开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却在眼里流露出了痛苦,欲言又止。
      然后,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一切有他。
      我的希冀便在一瞬间破碎了,像福山寺里的长明灯,灭了以后便是此生的缘尽。
      他的爱里有太多的隐瞒,他不愿让我知道,无论是他的痛苦,还是他的善意,而我的爱却承受不了一丝一毫的遮掩。这份爱前挡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顾虑。而如今,事情已然揭开,我们果然没有缘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帐,那粉白的帐子上绣着朵朵盛开的嫣红牡丹,妖艳绽放,它骄傲的模样曾是我最爱的姿态,而如今,却与这黑夜融在了一起,好似凝成了我心底里流出的血污。
      我与牡丹,真是极称的。

      第二日,澜姨一早就来了我房里,亲自为我梳妆打扮。
      我心底里却想着昨夜里的事情。我看向镜子中认认真真为我梳头的澜姨,她仔细的模样极像是为自家女儿打扮的母亲。我低头看着梳妆台上的牡丹簪子,朱红色的花瓣瓣瓣雕的精细,嵌在金色的钗身上,娇艳欲滴。
      我把玩着那只牡丹簪子,慢慢摸着它的纹理。“澜姨,我可否问你个问题。”
      “嗯?珞儿想问什么?”
      “澜姨可在北平席德女子大学读过书?”
      澜姨听了我的话,梳头发的手略略停顿了片刻,然后又梳了起来。“倒是听过那个地方,却还来不及去,就嫁给了你魏叔叔。”然后拿过我手里的牡丹簪子插在了我的发髻里。
      她和我同看着镜子中倒影,温柔的对我笑着说:“珞儿,还是这艳丽的牡丹称你,若是换了别的花,倒还真显不出珞儿的美。”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澜姨拍着我的肩膀说:“珞儿今日问我席德女子大学,可是听谁说起过?”
      我转过身来,握住澜姨搁在我肩上的手。“是,前日里我和何麟儒先生在宴会上聊过一阵,他说西方许多女子都是入学读书的,还说我也可以去读。江南这边似乎没有女子大学,他让我去北平的席德读书。”
      澜姨听我说完,坐在了我身边看着我,眉眼里透着丝丝笑意。“这是好事,那何大公子说的席德确实是个好地方,那日来的西北军的张夫人也是在那里毕业的。”
      我惊讶:“原是这样。那澜姨,我可有机会去?”
      澜姨慈爱的摸摸我的头,说:“只要珞儿愿意,就可以。”
      我笑着点头说好。
      澜姨又说:“倒不曾想,你与何大公子如此聊得来,这倒真是好事。何公子还未离开扬州城,你魏叔叔本打算叫你去带着何公子去扬州城里四处看看,我还担心珞儿从小不常与人相处会有些胆怯,但看你们在宴会上聊的这么愉快,也就放心了。一会儿就让俏儿陪你一起去接何公子,旁的事情你魏叔叔都已替你们安排好了,珞儿只要代表我们魏家陪着就好。”
      我低着头,咬了咬下唇,才问:“那表哥不去了吗?他应是比我还要熟悉这扬州城的,也比我能和何先生聊得来。”
      澜姨摸着我的头,淡淡的说:“东城今早就被你魏叔叔派去西南和邓军商讨边界和平事宜了,顺便送送罗总参谋长。他倒是有心要陪何大公子,但国事哪是家事能比的。”
      我不在言语。

      我们到卓雅饭店的时候,何麟儒正坐在西餐厅里喝咖啡。
      我坐在车里,隔着玻璃就看见了他。他坐在阳光可以照到的地方,戴着眼镜读着报纸,身前的碎花桌布上面放着一杯咖啡。我没急着下车,而是静静的坐在车里观察着他,他今天倒没再穿他的长衫了,换了一套浅灰色的西装,里面是纯黑的衬衣,这么看起来真是英俊了很多。
      “小姐,我们是不是该下车了?”俏儿坐在我身边,轻声询问。
      我点点头。再抬头,却看到离我不远的何麟儒,正对着我笑。

      我坐在了何麟儒的对面。
      “梁小姐想喝点什么?”
      我看了看正给他加咖啡的服务员。“我以为,我们是要出去逛扬州的。”
      何麟儒听了我的话,笑了起来,眼镜后面闪过一丝趣味。“似乎还真有这么回事,不过……”他盯着我的眼睛,顿了一下,“行程得由我来定。”
      我转头看向外面正等候着的司机。“只要你能做到。”
      何麟儒没再说话,拿起桌上的咖啡,吹吹热气,浅尝了一口,又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桌子上,我扭头看他,他才对我说:“这有何难。”

      确实不难。
      何麟儒带我从饭店的正门出来,连理都没理魏家司机,直接上了他自己的车,然后从魏家的车旁边飞驰而去。
      我看着后面惊慌失措的俏儿和司机,不禁觉得好笑。
      何麟儒侧过头看我,突然说:“梁小姐,你真该多笑笑才对。”
      我诧异的看着他。“我以为何先生该是看腻了才是。”
      何麟儒不再说,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但在我看来,倒像是嘲笑。
      我也不再说话,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这才发现这条路很熟悉,像是去约翰教父的教堂。难道他是要带我去教堂吗?这个地方倒真没在魏延骋的设定的路线里。
      “梁小姐,东城兄怎么没有与你一同来?”
      听到他问我,我就转回了身,却只看着前面的路。“表哥今天临时有事,抽不得空。”
      何麟儒了然的点点头,说:“果然好男儿志在四方。”
      我疑惑的皱着眉。“既然男儿志在四方,何先生怎还有心游山玩水?”
      何麟儒却笑嘻嘻的看了我一眼。“梁小姐可听过,宁要美人不要江山?”
      我被他的话咽得哑口无言。他却哈哈大笑起来,好似说了件极好笑的笑话一样。

      约翰教父像是早知道我们要来,拿着他的圣经,慈祥的站在教堂门口看着我们向他走来。
      我和教父拥抱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又抱了抱我身后的何麟儒,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两个人都很高兴,用英文交谈着,说着一些对彼此的问候和挂念。
      我惊讶的看着他们,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约翰教父拍着何麟儒的肩对我说:“珞,这是我的忘年之交——何麟儒,何先生。”
      何麟儒满面笑容,也拍着约翰教父的肩膀说:“梁小姐,这是我的至交好友——约翰,当然,梁小姐是早就认识了的。”
      说完,两个人都看着彼此笑了起来,像是两个还未长大的男孩儿一样开怀,我受了些感染,不禁也掩嘴轻笑。

      我们三个人坐在教堂里聊天,不过更多的是他们两个互相调侃,但也让我了解了一些从不知道的事。
      原来,约翰教父以前是在北平的某个教堂的,何麟儒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去这些与宗教有关的地方,所以一来二去的倒和约翰教父成了朋友,一直到何麟儒去了日本,两个人才断了联系。不成想,竟在扬州遇到了。
      “那何先生是什么时候找到约翰教父的?”我疑惑的看着他们两个人。
      何麟儒听了我的问题,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他用拇指轻捻着自己的嘴唇,然后转头看向一直笑眯眯的约翰教父。
      约翰教父摸了摸手中的圣经,看着我说:“珞可记得前些天你问我,是不是教堂的耶稣在凝视着你?”
      我想了下,然后点头。
      确实是有这么一次,不过是宴会开始的三天前,我坐在教堂的角落里弹奏钢琴,是教父教我的《秋日私语》,我很喜欢那首曲子的旋律,带着浅浅的清愁,纠结于思绪里,缠绵不去。但我在弹琴的时候,却总觉得身后的有人在看我,可回头去看,只能看到耶稣慈悲的眼神,我于是继续弹琴,但那视线里的炽热却始终萦绕不去。
      约翰教父看了看他的耶稣,对着我说:“那并不是耶稣的凝视,而是痴心人的眷恋。”
      “痴心人的眷恋?”我不解。
      约翰教父没再说话,只是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何麟儒却突然笑出了声,我看着他,更是不能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了。
      何麟儒站起来,整整衣服上的褶子,然后走向了角落里的钢琴,竟坐在那里弹奏起了《秋日私语》。
      这……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他坐在黑色的钢琴边,斑驳的阳光透过耶稣身后的琉璃窗,印在了他浅灰色的西服上,那些旋律便像是带着光亮的星星,跳跃在黑白的琴键中,乐章里的清愁变得不再忧伤,而是多了许多的欢乐。
      “那日你还未来,他就找到了这里。后来我本以为他走了,没想到他竟躲在了耶稣的身后,偷偷看你。”
      我站在阴影的座椅边看着光明里的何麟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约翰教父的话。
      兀自弹琴的何麟儒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笑容里尽是些喜爱和期待。
      我不自觉的躲开了他的视线,看着身旁墙壁上的天使,心里却止不住的假想,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相遇,该是多好。

      中午的时候,何麟儒打算带着我和约翰教父去扬州城最大的酒店,吃一顿地道的淮扬菜。
      我们走出教堂的时候,就看见了一直等候在外面的俏儿和魏家司机,俏儿看见我的时候,是满脸的委屈和担忧,但畏于身旁的何麟儒,她也没敢说什么。
      我安抚着俏儿,也就顺着她坐在了魏家的车里,何麟儒只好带着约翰教父跟在后面。

      到酒店落了座,何麟儒点了一桌子的菜,说要吃个尽兴。
      我和约翰教父都笑他像个土财主,却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愣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心里不自觉有些发慌。我潜意识里并不喜欢突然被人喊到名字,我总觉得那不会有好的事情,比如当初的澜姨。
      倒是坐在我对面何麟儒先转身看到了喊我的人。
      我低着头,却听见他叫了一声,张婶娘。
      张婶娘……张吴氏?
      我猛地抬头看去,原来真的是张吴氏。
      张吴氏看见何麟儒还是那么的愤怒,眼睛睁的大大的,恨不得能喷出火来烧了眼前笑脸才好。何麟儒也不怕,还是笑着张脸,好像看不懂张吴氏眼里的厌恶一样。
      我站起来低低唤了声“吴姨”,张吴氏这才又把注意力转到了我身上,视线却在我和何麟儒之间打转,然后皱着眉头把我拉走了。

      张吴氏把我带到了一个雅间里。
      她拉着我的手,慈爱的摸了摸我的眼角眉梢,然后面容里渐渐都染上了喜色,她喃喃的说:“丫头,真好。”
      我也有些高兴,不知怎得,每次看到吴姨,心里都是暖暖的。如果我曾不小心把澜姨的温柔误会成了对女儿的疼爱,那么吴姨眼中的喜爱就真的是对友人稚子的疼惜。其实我很想问她可认识我的母亲,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如今,吴姨亲自来找我,我竟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吴姨却没给我这个机会,她仔细的叮嘱下属守好四周,然后紧张的低声问我:“丫头,吴姨在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但我当初答应了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现在吴姨只问你,可愿跟着我去西北?”
      我一时间没恍过神儿来,看着吴姨紧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吴姨看我不回答,更是着了急,握着我的手也用了些力道,焦急的盯着我瞧:“丫头,快说啊?”
      我低下了头,看着我和吴姨紧握着的手。“吴姨,我只想问您个事儿。”
      吴姨眉宇间的褶皱更加深刻,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吴姨,你可是认识我的母亲?”我犹豫着问出口,却紧紧的盯着吴姨。
      吴姨气急败坏的看着我,说:“我若是不认识你的母亲,怎会一眼就认出了你,又怎会想要带你走?”
      我瞬间红透了脸,尴尬的低下了头。
      吴姨却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发,说:“丫头,我不仅认识你的母亲,还认识你的父亲,我也知道你从小就带着一个金锁,上面刻着‘璎珞’二字。我与你母亲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更是知交好友,没有人会比我更加清楚那些年的故事。”吴姨的声音里渐渐带了哽咽,“我找到你的时候真的已是太晚,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从不曾忘了你母亲的嘱托。丫头,吴姨知道这么带你走,你肯定会怀疑,但是你留在这里……”
      吴姨还是哭了出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我相信她。
      可是,我却不能离开。
      我抱着哭泣的吴姨,安慰着她:“吴姨,我过得很好,这么多年,我一直过得很好,以后我也会过得很好的,你别担心。”
      吴姨却推开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摇着头说:“不,丫头,你根本不明白,魏延骋那个老狐狸他……”
      “他要把我嫁给何麟儒。”
      吴姨不敢置信的瞪着我,还未擦净的泪水就顺着她撑开的眼角又流了下来。
      她慢慢把我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那悲伤的疼惜便顺着她的指掌渗透进了我的身体里,浓重的再也化不开。
      她说:“丫头,你比你母亲还傻还苦。”
      门外,吴姨的亲卫兵突然敲门。
      “夫人,我们该走了。”
      “知道了。”
      然后吴姨又摸了摸我的眼角眉梢,说:“丫头,你和你母亲长得几乎一摸一样,但你的眉眼最像你的父亲。记住,永远不要责怪他们,他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她顿了一下,垂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却看着别处:“还有,如果可以,丫头也一定要记得,离魏家、何家都远一些才好。”

      我回去的时候,何麟儒还是笑着一张脸,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约翰教父很是担忧的看着我,我朝他安慰的笑笑。

      下午的时候,约翰教父就回教堂了。
      没多久又下起了蒙蒙小雨,我们本打算在瘦西湖上泛舟,最后只好改成了赏景。可站在“湖上蓬莱”,登高极目,那瘦西湖景色也尽收了眼底。
      四时八节,风晨月夕,瘦西湖的模样都是不同的。而如今刚是梅雨时节,烟雨朦胧间,尽是醉人的妩媚,就像是水墨画里走出的胭脂女子。
      “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何麟儒举着油纸伞遥望着远处狭长的水道,“常听人说,‘天下西湖,三十有六’,但也只有扬州的西湖,能占的一个‘瘦’字。”
      我笑着点点头。
      何麟儒却突然转过头来凝视着我,我不解的回看着他,而他又笑了起来,退后三步,依旧一丝不苟的瞧着我。直到过了好久他才说:“杨柳依依,昔我去兮。稀雨落落,有人盼兮。若我思归,可能遇兮?”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和他眼神里的认真,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不禁难过,若是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该是多好。
      从没有魏东城,该是多好。

      吴姨说得对,我真是傻。
      傻得可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缘浅与情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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