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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惧梦 ...

  •   一.
      她离开师门之前,去了一趟长空栈道。那时是隆冬,十二月的天气里,她只穿了一件单薄清虚修真袍。三天前,她从衣箱里翻出来一件清虚师兄给她寄来的袍子,袍子放了两年有余,当时师兄附书一封,说是从昆仑买来的袍子——玄底白缘,前襟和袖口用朱红绸布勾勒,袍子下方又用靛蓝染了,下缘露出一层赤色底子。内里用雪狐皮子做了衬,暖和得很。那时候她觉得这衣服贵重,本想给师兄寄回去。却不知该寄往何处。
      她将袍子铺在床上,抚摸着毛领子。眼前竟浮现出那白雪皑皑冰天雪地的景致,她觉得惊奇,她从未去过昆仑,后来一转念,却又觉得寻常——想来昆仑也和这华山之巅没有多大差别。
      “师姐,你这清虚修真袍当换一换了,天寒地冻的。”她最后一次给师父看炉子的时候是与小师妹一道,那孩子指着她的衣服这么说。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炉灰,转过头看这不过豆蔻的孩子,稚气未消,锐意已有。
      她笑笑,招手叫孩子过来,将她的剑铭装拉得平平整整,道:“以后要好好帮师父炼丹药,可不许偷懒哦,下次跑到祁师叔那里偷师,要早些回来,不要叫师兄发现了。”
      “诶?师姐……”孩子仿佛觉察了什么,她轻咳一声打断了她:“专心炼丹,三心二意可是要被师父责罚的。”
      孩子不再说什么,她却思绪万千。
      昆弥川在这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他说到夏天的时候,天也湛蓝水也湛碧,海天一色,映衬着远处的点苍山,美丽极了。点苍山就是天地间裹了素装的少女,环绕在一片素净的蓝色中,更显得高贵清纯。这和昆仑慕士塔格峰的白山黑水是绝然不同的。
      苍山雪经夏不消,骄阳照耀,风花雪月便是这样来的。他笑着告诉她,声音软软,点苍山啊,巅积雪,山腰白云,天巧神工,各显其技。……
      她没见过洱海风花雪月,正如她没去过师兄去过的昆仑一样。

      长空栈道的风呼啸起来有如苍狼咆哮,她怀中揣着一壶富水,走在栈道之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这一壶富水还是她找小师妹讨要来的呢。“浩气长存天地阔,英雄痛饮富水春。”小师妹抱着酒壶过来的时候念了这么一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师姐,这是我找南海神厨讨来的呢,今日给了你啦。师父这么多弟子,属你对我最好!”孩子把酒壶递给她,却又问:“可师姐你要富水来做什么呢?”
      她当时骗了她:“做一桌洗尘宴让你带去答谢浩气盟前辈们呀。”现在她想起当时自己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的模样,真想掴自己两耳光。幸而华山之巅的烈风,代替她完成了这工序。烈风刺骨,她却挺直了脊梁,寒风吹拂下,仿佛清虚修真袍也快被撕裂。她昂首远视,那个颠颠傻傻的道士就在前头。
      “英雄痛饮富水春。前辈,我就要走啦。”她在疯道士面前跪下,将好酒奉给他。他只是哈哈大笑,绕着她踩起了禹步——在这狭窄的栈道之上,他拔出了背后木剑,捏个剑诀,抽出符箓,一手接过富水,饱含一口,喷在剑身。眨眼间将符箓穿在剑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铜铃,念起净心神咒为她驱魔。
      “前辈,我没疯!”她突然厉声制止,起身和老者对视。疯道士不说话,依然哈哈大笑,风声和着他的笑声,飘荡在华山之巅。
      她不再理会这疯子,返身往来路回去,天开始飘雪,她依稀听见那个比师父不知长了多少辈分的老疯子说:“要记得回来……”
      要记得回来。
      她浑身一竦脚却不停步,渐走渐远再一细听,隐约能听见老道在唱:
      “一上华山几十年,蓬头长日走如颠。风雨亭下纯阳子,莲叶舟中太乙仙。无物可离虚壳外,有人能悟未生前。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二.
      昆弥川是群山间的无瑕美玉。他叫她的名字,芷心。你看见天上翱翔的苍鹰了吗?它飞不过昆弥川。你问为什么?因为啊,昆弥川洁净如天,它飞到昆弥川上便糊涂了,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呵,它呀,就这么一头栽进了昆弥川里。
      她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的开端,那人站在昆弥川畔点苍山旁,越雟部族的衣服上点缀着孔雀的尾羽,他微微一笑,向她讲述苍山洱海的故事。他站在他母亲墓前翩翩起舞,如同凤凰展翅,绚烂叫人不敢直视。……
      她一觉醒过来已经过了午时,风雨镇的信使将信放在了客栈掌柜那里。她看了信,回书一封,寥寥片语:明日便到,叨扰师兄。落款那里她写上了灵虚,想了想又涂了去,最终留在薛涛笺上的是:严芷心。
      严芷心握着清虚师兄给她寄来的书信回房,点了火折子就将信焚了。她下山的时候带了一个包裹一把剑。穿的,还是那身清虚修真袍。隆冬的时节,小二哥跑过来问她,是否要加个火炉子,这也穿的太单薄了。她回绝了。
      此刻她将包裹展开,内里还是简简单单一件袍子一本发黄的小册子。袍子是清虚师兄给的袍子,至于册子嘛,则跟了自己六年。她将袍子披在身上——这是头一次——她讶然于衣服的合身程度,转念一想,清虚师兄就是这般玲珑心思之人。
      不过,师兄欺她六年没下过山,说这袍子是在昆仑托人买来的,这却又小瞧她了。
      寂绝乘丹气,玄冥上玉虚——瀚海雄风玉虚衣。在和师兄书信往来的这些年里,严芷心从没说破。她将这衣服藏得好好的,连入了浩气盟的小师妹也没瞧见过一眼。
      “好暖和。”她喃喃。似乎是赞衣服品质优良,可听语气,她只是在复述谁的话罢了。
      严芷心裹着玉虚衣,在客栈坐了一夜。她怕一睡下去就会陷入长梦,耽搁了明天行程。夜半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听见匣中宝剑鸣叫。那剑还是师兄给的。他自己铸的宝剑——名非名。
      严芷心在清晨时分向掌柜告辞,她的桃李马鞍具右侧挂了个樟木匣子,四四方方,像是……
      像是摆了一颗头。
      掌柜送出门来的时候这么想。

      廉郊会唱歌。
      但是寻常日子廉郊是不唱歌的。
      只有在……他觉得不寻常的日子里,他才会吼上那么几嗓子。
      后来廉郊在每年的这一天里,唱一首歌。

      司空在礼的隐匿帽破了个大洞,他发愁,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补好的时候,廉郊喊他:“在礼,有客人!”
      “有客人你不会招呼着吗?小厮……”司空在礼最爱的就是和廉颇你来我往打嘴仗打个不停,尤其是在他发愁的时候。
      “这小姑娘说找你啊,混账道士!”
      “武夫,怕是你前天喝花酒的姑娘找上门了,少拿我开涮……”司空头也不抬,拿了篾条在补他的隐匿帽,这时候却突然听见她说:“师兄,看来送信的大哥,来的还没我快。”
      司空抬头的时候满眼惊讶,一瞬间之后却似乎掩藏了什么,低下头,继续手头活计:“芷心啊,师兄不是给你寄了袍子了吗?这天气太冷,你可不能这么穿。”
      “师兄你那衣服,我不舍得穿嘛。”严芷心只是笑,言语间白气飘荡。
      “你这孩子啊,不兴这么干!”司空连忙起身,跑到窝在柜台后的廉郊身边,端起他的火盆子就跑。
      “哎哎哎——”廉郊猝不及防,刚想破口大骂,看见姑娘穿了一件单薄道袍,还是不忍心,搓着手站起来,对司空喊道:“在礼,老子去烧水。”
      司空将火盆端到桌子旁,招呼严芷心坐在旁边的条凳上,细细打量起她来。
      她问:“师兄可是好久不见我,想我想得要命,连目光都一瞬不瞬?”
      司空将眼底那抹意味不明的眼色收起:“小丫头片子,师兄想你,你却不想师兄?”
      “我这不是看你来了吗?”严芷心袖手,四处打量这茶亭。“好啊,师兄你逃山就是为了当这么个小东家?没志气。”
      “这可不是你师兄的茶亭,是哥哥我的!”廉郊端着个盘子,盘子上两杯茶热腾腾冒着气,他把热茶递了一杯给严芷心,另一杯自己一口牛饮了下去。
      司空在旁,酸了一句:“烫不死你。”
      “我叫廉郊,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廉郊放下茶杯,冲着严芷心一抱拳。
      “她是我师妹,道号灵虚……”
      “敝姓严,双名芷心。这位哥哥有礼了。”严芷心突然打断了司空,抢在他前头报上了自己姓名,司空脸色一变。
      “严姑娘你好,一看就是个眉间有正气之人,和你师兄大大的不同!”廉郊笑了,心里琢磨着,或者把自己那铠甲拿出来穿上,把自己的夹衣拿给严姑娘披上御寒?然转念一想,这衣裳一身汗臭,这、这也拿不出手哪。
      严芷心掩嘴笑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廉郊亲切。和师兄一样亲切……不,比师兄还亲切。那是一种她丢失了很久的亲切感。在这一个刹那,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一个人了。
      “芷心,你来,师兄好好看看你。”司空在她身后喊她,她转身恰好看见他眼中怜惜。刚好手边一杯热茶,她顺理成章将自己目光拨开。
      “师兄!我很好……”
      “在礼你这贼道士,平时打量风尘女子也就罢了,今天是怎么了?”她想和司空说些什么,却被廉郊这话打断。她凝视师兄五官,只觉这出尘脱凡之人也染了烟火色。
      大约,还是因为于师叔吧。
      天下三智,于睿。
      她突然觉得,个人心头有各自念想。每个人都是自己心智的囚徒,道理大抵就是这般。
      一切就和她的长梦一样。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托你找一件东西?”
      司空不说话,良久,点了点头。
      “我明日上路。”
      “严姑娘你往哪里去?”廉郊抱了些木炭过来添到火盆里,又用铁钩子拨了拨,顺嘴问道。
      “师父嘱咐我到扬州去,找酒商买些若下酒,他作法用。”严芷心笑嘻嘻答道。
      “乌家若下蚁还浮,白玉樽前倒即休。”司空接过话茬来:“若下产于乌程。那可是好酒,芷心你若真去了,还回来的话。给师兄也捎两壶吧。”
      “在礼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真去假去,妹子说去这还能不去?”廉郊斥道。
      “廉大哥,我师兄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莫怪他。”严芷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续道:“师兄你这帽子坏了,我帮你修吧,编竹篾的活计,我比你厉害多了。”
      三.
      她拿着隐匿帽修整了一夜。廉郊劝他把这破帽子扔给司空,她婉拒了。司空倒是什么也没说,早早去睡了。睡觉之前给了她巴掌大小的一个小盒子。
      司空睡之前问她:“还记不记得你回家之前和师兄说的那句话?”
      她笑笑,没应答。
      天亮的时候,她打马离开。

      她觉得疲倦。一直很疲倦,但不能睡。
      她怕睡着了又作一个长得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梦。
      梦里那人穿了一身书生长袍。他长得极美,是超越了性别的美。
      “西域有波斯,大食。东海有扶桑,新罗。大唐疆域广阔,都护府有六,道则有十五。”他在白色扇面上画下一只孔雀,告诉她,这是我们越雟的神鸟,它美极了,尤其是开屏的时候,它的尾羽构成扇面灿烂得如同星海。可有趣的是,会开屏的孔雀,是雄性。
      那个时候他的神情闪耀着奇特的光芒,仿佛沉浸在一种她不能理解的满足之中。
      “我长得像我母亲呢。”他又笑了,用手掩住了嘴。
      “妹妹,我给你讲讲来自西域的两只宗教罢……”
      “祆教和红衣教同出一源,源自他们教宗之光明和阴暗,祆教供奉阿胡拉,而红衣教则以阿里曼为尊呢。”……
      她突然失声尖叫起来。等听见自己声音之后,才发觉不知不觉中,自己又睡着了,和衣卧在枫华谷紫源泽。
      睁眼的时候,月正中天。她不觉得冷,却忽然感到兴奋。
      就快来了。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父亲是这么说过的。
      梦境中的父亲,在武阳,身披铠甲,日日与哥哥练武。哥哥当了执金吾,过了年就要去上任。
      是执行长安城宵禁的京畿大员呐,母亲赞道。
      哥哥只是笑,他是多么腼腆的人呐。父亲说,他以哥哥为傲,因为他是曹雪阳将军的门生。长枪独守大唐魂。
      他们天策府的将军,个个都是好汉。
      她不想做梦了。
      因为他来了。

      午前,她一人走到荻花宫前山,叫看门的阿里曼狂热者通报一声,她要见牡丹。
      那女人狂笑起来,把环形弯刀架在了她脖颈上。她倒是分毫颜色不变,只是说:“你若敢动我一个手指头,会有你好受的。”
      严芷心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有幸见到了你们荻花宫前山总管沙利亚呢。”
      “妹妹,你下了华山,也不和我打声招呼,我叫人伺候你呀。”他笑,声音柔柔。
      “我和沙利亚说啊,我要见阿拉木曲比。她和我说这里没有这号人物。于是我和她说,我带来了严家最后一个余孽的首级。现在我就看见了你呀,阿拉木哥哥。”
      “妹妹,一别经年,一向可好?”阿拉木柔声笑起来,若此时叫旁的人听了,也会头皮发麻。
      “阿拉木哥哥,我很好。”严芷心转身,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她一向觉得自己软弱,起因便是母亲和父亲说得那样——这孩子命薄,送到上官道长那里修身养性,大约还能多活几年。此刻她才明白,命薄不薄,很多时候是由自己说了算的,软弱亦然。
      牡丹穿了嫣红的褂子,仍是书生长衫,粉黛饰面,眉似远山,双目含情。那双唇亦被他染红。染了千层红的手指,放在唇边,好不妖娆。
      “阿拉木哥哥,我记得,你那时就喜欢穿书生长袍。没想到现而今却越来越艳丽了。”她冷笑。
      “我也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就喜欢跟在我后头像小尾巴一样问东问西呢。”牡丹视线默默往身侧瞥去——远处的昆仑戈尔已备好,只待……把这孩子绑回去送给水烟。
      “阿拉木哥哥,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你站在你母亲的墓前跳舞,跳得可好看了。后来我又梦见你在扇子上画上孔雀。那扇子,我找你讨了半日,你才肯给我哪。”
      “呵呵,我记得呢,当时也是冬天,你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棉球,这道袍是怎么也不肯穿上的,是叫……清虚修真袍吧?”
      “阿拉木哥哥……”严芷心呢喃:“你不是说,阿里曼是黑暗神吗?……”
      “哼,妹妹。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唐人不把我当人看,唯有真主才能救我,阿萨辛教主是我的真主,他给我带来永恒的福祉。”他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叫严芷心听了厌烦,他却偏偏拖长了说:“你们家人不懂,受到教主惩罚,也是应当……”
      她大笑:“阿拉木曲比,我就想看看你被阉了之后是什么模样,你这阉狗害我全家竟还这般得意洋洋,真是老天不开眼,哈哈哈哈哈……”
      “芷心妹妹,别怪我狠毒,为了圣教主大人,我什么都做得出。”牡丹聚起一口真力,眯眼笑起来,四周戴着镣铐失了神智的侠士和昆仑戈尔们将她团团围住。“妹妹做成傀儡,留在我身边,也算是我对严大人还保有的一个念想,呵呵。”
      严芷心眼神一凌,从嗓子里狠狠挤出:“婊子!”她一扬手,樟木箱子便直直朝牡丹面门飞了过去,牡丹笑嘻嘻接过箱子,看也不看:“我知道妹妹好手段,把云杀了。这是他活该嘛,谁叫他给你哥哥下迷药,死有应得,是不是?”
      严芷心忽然也笑了起来,很释然。
      她说:“你那时蹲在我身旁哭成个泪人,我拿了哥哥的棉袄给你披上,你说‘好暖和’,然后你告诉我你恨你那软弱无能的父亲,更加恨他负了你母亲。现在我看明白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成为你母亲,莫说你母亲,你连你父亲的万分之一都达不到,因为你不是女人,更加不是个男人,哈哈哈哈……”
      “你!”牡丹话音未落断阳指已点在了她心口,她虽笑声不断,霎时间被打入戈尔和侠客傀儡的包围圈中。叫牡丹震惊的却是,这夺命一招,用到她身上她竟炸了开来,一时间戈尔侠客死伤无算。她亦尸骨无存。
      “是祆教的……”牡丹叹道。
      其时腊月十一,大寒刚过十日。

      四.
      又逢重阳,秋华郁郁。
      残阳西斜,北邙山脚下这一方小小茶亭在夕阳照耀下,也披上了一层金光。凉子小姑娘拿着楚香渠姑娘给的一串糖葫芦吃得有滋有味。据楚姑娘说,这是蛋叉叔叔给的糖葫芦。可蛋叉叔叔是谁呢?廉郊和司空在礼觉得这名字好生奇怪,问她,她却又不肯说。
      薛溯砚蹲在角落摆弄他那盆寿客花,楚香渠看着他金灿灿一身菊纹衣裳,和寿客相映成趣,不由扑哧笑出声来,薛溯砚一头雾水转过身来,楚香渠只是拿了扇子掩住口,轻笑:“只是赞你探梅使得好。”
      司空今次换了件漂亮衣裳,唤作花落三千。这件衣服平整干净不见一个褶子,他还在右肩硬皮革护肩上佩上了辟邪翁。奇的是平素自称没衣服穿的廉郊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套锁子甲,薛溯砚第一眼看见就直呼眼熟眼熟,没等廉郊答话,楚姑娘已经拿扇子敲了敲薛溯砚最为得意的高马尾,说:“紫背环子甲都不认识,真是少爷!”
      廉郊走到薛溯砚身旁,问:“你小子节后上哪儿去?”
      “我去,嘿嘿,说给你听倒不怕,天权坛主让我去枫华谷打入红衣教做探子。”
      “去荻花宫?”
      “正是。”
      廉郊和司空对视一眼,谁也没表态。

      夜里,酒过三巡。
      廉郊和司空说:“在礼,老子想唱歌了。”
      司空说:“那我去屋里拿吹断和绿水,绿水你会弹得罢?”
      “你等等我,我看我还是把我那欢庆拿出来。”
      两人自顾自这么离席,浑然不理会剩下几人。
      楚香渠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喟叹。薛溯砚问她怎么了?她说:
      “你没见过这两人打架。”
      “我见过的嘛,司空和老廉切磋十战九胜。”
      “你没见过,廉郊把在礼打得吐血。”
      “这是怎么回事?”
      “……不干你事。”

      “都去了一个月了,在礼,你那小师妹不带酒回来,也不来个信儿啊?”
      “嗯。”司空拿起抹布开始抹桌子。
      “我看哪,她不像是给上官道长办事去了。是逃山了吧,是逃山不是?”廉郊不知从哪里搞了一个烟斗,塞了点烟丝抽起来,此刻正拿烟杆子敲鞋底。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我看人很准的。”
      “不回来,那就是死了。”司空声音没有起伏。
      “什么?!”廉郊照着司空脑袋就是一烟杆子。“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大概死了。”司空出人意料地没有还手。
      “你他娘的今天把话给老子说清楚!”
      “她本来就是下山赴死的,没什么好说……”司空话没说完,廉郊的拳头已经落在了司空脸上。
      “你个忘八蛋,自己当了恶人不说,小师妹去送死你也不拦着,狼心狗肺的东西,白活了你,老子今天打死你!”廉郊一拳将司空打倒在地,整个人骑//在司空身上,双手不停轮流打,哪还顾得上什么门派武功。司空倒也奇怪,被打得还不了手,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还手。
      廉郊打得兴起,在礼嘴角血沫子不停上涌。后来打得在礼烦了,一把推开廉郊,两个人在地上扭打。两个大男人把整个茶亭搅得乌烟瘴气,廉郊鼓起了十分气力要狠狠揍在礼一顿。在礼双手一推将廉郊压//在/身//下,廉郊一脚揣在在礼肚子上,将他踹飞了十几步。廉郊趁在礼急退的时候站起身来,跑到在礼身边提着在礼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忘八蛋!”
      在礼也火了:“你打够没有!?”
      “我打死你!”
      “放开我!”在礼往廉郊头上狠狠一肘击得以脱身。“你以为、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师妹去死吗?”
      “你他娘的打我,要是打死我我师妹能回来,我他娘的把我的悲华剑给你捅死我我绝无怨言!”
      “她救不活了!你叫裴元来!你叫万花谷那个号称活人不医的家伙来,要是能救,我六年前就不会在万花谷裴元门前跪上七天七夜……”在礼声音越说越哽咽。
      “你看不见吗?她没办法知道温度的……数九寒天穿那么单薄,伏暑炎日还是穿那么单薄。若不是上官师伯的丹药吊着她一条命,她早就死了。”
      “她早就死了啊……”在礼说着说着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恶人谷的镇谷鬼帅说到这里自己都泣不成声。
      “从她全家被阿萨辛屠灭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
      “你是说,她是严正海将军的后人?!”廉郊变了颜色。
      在礼不再接话,默默点头。隔了很久,他恨恨吐出一口血唾沫,说:“她娘说她命薄,从小就放到上官师伯这里寄养。她小时候肉乎乎的,喜欢跟在我后头,还说过长大了要嫁给我。我心中一直只有师父一人,对她一直疏忽。想来是我造的孽……后来,那年她回家了,回去俩月,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我觉得这是她心有所属的表现,我也乐得她如此。没曾想,她恋慕之人,屠了她全家。”
      “阿萨辛?!”廉郊不可置信。
      “是阿拉木曲比,阿萨辛的男宠。”
      “牡丹……”廉郊觉过味来,脸色苍白。
      “她回到华山之后,消息传来,她发烧三天三夜,都以为她救不活了。后来,她又自己好了,从此她便没法感受到温度,时常陷入长梦之中……想来,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吧。”在礼抿了抿嘴,火辣辣疼。
      廉郊再不说什么,起身掺起在礼,扶着他坐到椅子上,闷声说:“我去拿止血散。”

      又是一旬过去,信使给在礼送来了一个包裹,那时是午后,正值无人。在礼拆了包裹,但见,他送她的名非名和瀚海雄风玉虚衣静静躺在里头。旁边放了两壶他点名要的若下酒。在礼和廉郊两人同时哑然。
      半晌,廉郊回过神来,问:“荻花宫手段阴狠,会不会……”
      “不会,她早已决意赴死,托我向明教法王卡卢比要了一颗龙血赤寒丹。但凡受到内力创伤,便……便自爆而亡,死无全尸。不会被荻花宫做成尸人。”
      “……那,这衣服便给她做个衣冠冢吧?”
      “老廉,我托你个事。”
      “但说无妨。”
      “替我上一趟华山,把兵刃和衣裳交给上官师伯,转告他师妹已在枫华谷兵解了。”……

      廉郊会唱歌。
      但是寻常日子廉郊是不唱歌的。
      只有在……他觉得不寻常的日子里,他才会吼上那么几嗓子。
      后来廉郊在每年的这一天里,唱一首歌。

      这已是第四个年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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