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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傅善 ...

  •   阴寒潮湿的山洞,两个人影出没。
      结缘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满是歉意地让眼前眉头紧皱的男子坐下。
      她该想到的,他有腿疾,不便走路。可是自己却带他走了这样崎岖泥泞的山路整整一个时辰,脱离了那木轮椅。她不知道他的腿疾有多严重,只知道他们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时,他便以有些难以支撑。
      莫孤酌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只是安然自若地坐下。
      “劳烦公子稍等,我这就去把她找来!”结缘说完便把怀中的兔子放下,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毛团熟练地往前蹦了几步,蹦到莫孤酌的怀中,两颗墨玉一般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身子动了动。直到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抚上它的毛发,它才舒适地眯着眼一动不动地享受着。
      莫孤酌抬头打量这个极大的山洞。
      山洞里满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再里面一点便是一块略微平坦的地面,还有一块似乎是被当做桌子的大石头,以及一张似乎是石床的东西,上面铺着些许稻草。整个山洞阴森寒冷,时不时有凝结的水滴从洞口滴下。
      这样的山洞,虽说似乎真是有人在此居住,但着实看起来是不会住人的地方。
      只是方才她口中说的“将她找来”的“她”,似乎是个人。
      而自己此刻却没有一丝多疑。
      莫孤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平时从来不会这么不谨慎的,今天是怎么了?似乎对那丫头硬是不会起疑心,更别提防备了,而且自己对她的厌恶似乎也在一点点地消散。
      话说回来,那丫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厌恶的,自己厌恶的从来就是回忆中的那些恶人,与她无关。
      没有多久,洞口便出现一个人影,似乎还背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朝里面走来。
      等到她走近时,莫孤酌才看清她身上背的人。
      那是一个小孩,虽说是人,但此时称她为“人”却有几分不适合。那孩子一身的泥泞,衣着简陋破烂,头发枯黄蓬松,长长地遮住了一张小脸,根本看不出她是男是女,就好像传言中的野人一般。
      他起身上前接过那个孩子。结缘有些惊讶,连忙与他一起将那孩子放于洞中的石床上。
      小家伙顺势躺下后,原本覆在脸上的头发也顺着脸颊滑下,露出了一张脏兮兮却明显的稚嫩的脸。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女孩子。
      结缘轻轻道:“这是我妹妹。”
      其实不用她说,明眼人只消一眼便可以看出,那女孩子的脸上虽说是沾满了泥土和尘屑,但是两人眉目间还是极相似的。
      “莫公子,我这次冒昧请你前来,便是为了我妹妹。”
      见莫孤酌有附耳倾听之意,结缘压住心下欣然,详尽地道来。
      长安城内人人皆知,傅庄的少庄主便是这第一客栈和赌场的少东家傅结缘。傅庄主年过四十方才有了这傅结缘,算是老来得女。只是这傅结缘虽是女儿家,但论商业上的心思手段却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模样,倒也让老爷子极为高兴。虽说在之前此后都不曾再有子嗣,傅庄众人也没有丝毫异议,于是,这傅结缘便是这傅庄惟一的一个小姐。
      而傅庄主年过半百也还甚是纨绔,在外留下一两个风流种子也不足为奇,只是好巧不巧的,就在这傅小姐一次外出巡视各地分铺途中,便遇上了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只是这妹妹似乎从小便在山林中长大,不愿穿着平常人所穿的衣裳,也不会说人话,更不知是谁将其养大。
      傅结缘看得极开,给这半路冒出的妹妹起名叫做“傅善”后,又将其带回长安准备认祖归宗。只是这傅善似乎除了她外,极为抵触与人接触,常常闹腾,于是这回家的计划便只好作罢。
      傅结缘只好按着她的意思,在长安城外找了座没有危险猛兽的山,放其“归山”。只在每月空余之时携着些傅善喜爱的东西与之一聚。
      这样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一年,就在十几日以前,她来到这儿的时候,却看见傅善在吐血,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从她口中呕出,很快就将石床染红。
      她慌了神,急忙下山请了最好的大夫前来,大夫看了许久却只道行了五十多年的医从未见过此病。于是她只好看着那原本天真无邪的眼渐渐转为憔悴的目光。
      而更奇怪的是,傅善的病似乎并不简单,有时结缘来的时候,她身子极好,就好像从来没有呕过血一般。只是却仍会时不时地呕血,可是呕血后又迅速恢复原状,身子也没有任何痛楚,如此循环。就仿佛那呕血只是每日必备的一种习惯罢了。
      而刚刚,她找到傅善时,正巧遇上她呕血完,整个人倒在树下,血漫了一地。
      “我听顾老说,公子的医术极其高明,还望公子能替我妹妹看看这究竟是什么病。”
      莫孤酌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其脉象,微闭双目。手下的脉息几次极弱又几次恢复,有的时候甚至采不到脉象。
      结缘站在一旁,原本有几分焦急的心在看到他后,不知道为何就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了。她不禁将目光投向他。前几次见到他时皆是有急事在身,也不曾细细观察过他的容貌,如今一看,竟有几分失神。
      此时他双目微合,薄唇抿成一线,似是有些麻烦,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出乎意料的好看。而本身因为久病的缘故,他的脸色也是略显苍白,只是在此时却有几分脱俗的意味,就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只是这个人似乎很少笑,至少从自己见到他为止,他都没有笑过。就连高兴时,似乎也只是嘴角微微抿着,眼底温暖了些,却从来没有展露笑容。
      孤傲得就像朔方的雪,干脆,凛冽,毫不留情。
      莫孤酌睁开双眸,收回手,起身道:“这不是病,但也不是毒,而是被人下了蛊。”
      “我对蛊毒虽有了解,但并不多。只知道这种蛊分子母两体,多用于操控旁人。”他顿了顿:“且下蛊容易,取蛊难。”
      “令妹每日便吐一次血,想必是母蛊牵动了她体内的子蛊,引得那子蛊焦躁不安才致使的。”
      蛊毒!竟会是蛊毒!
      结缘愣愣地站在原地。以往她也曾猜测过傅善的病因,甚至想到了绝命的毒药,只是没想过竟会是蛊毒,且还是子母蛊!
      回想起那满屋子的黑暗以及不停蠕动的小东西,一种恶心和憎恨铺天盖地地卷来,蛊!又是蛊!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看着无数的小虫子在自己身上爬行蠕动,时不时有几条钻进血管中去,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那些东西钻进又钻出,不知道已经晕过去了过少遍。
      一种眩晕感油然而生,她不禁瞪大了眼睛才没昏过去。那个人,怎的如此心狠!
      恍惚间,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传来。
      莫孤酌收回手,手上还残余着一些清神的药香。
      结缘渐渐回了神,连忙对他行礼道谢。
      再将傅善安顿一番后,两人便准备下山了。而之前的那团毛球,就留在了山上伴着傅善。
      下山的一路上结缘都魂不守舍的,虽说傅善不是她至亲的妹妹,但这几月的相处下,早已将傅善当作其妹妹。而现在却突然出现这样的事,仍她无论如何也反应不过来。
      “小心。”莫孤酌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结缘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脚下横柯遮蔽下,竟是一条盘起来冬眠的蛇!脸色登时变得惨白,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心下又不禁想起傅善自己一个人在这山上会是何等危险。
      莫孤酌收回手,两人默不作声地走着。
      “你不必担心。这蛊虽说难取,但若是找到母蛊,令妹还是有救的。”身旁传来淡淡的声音。
      “嗯,我知道。”虽然只是安慰。结缘笑道,“这次真是麻烦莫公子了。”
      “不会。”
      “不知公子学医几年了?”
      “约有十二年罢了。”他顿了顿,问,“傅姑娘当真想学医?”
      师父在他小时候便说他容易心软,不是在练武杀人的事上,而是在江湖仗义上。往往太心软的人,定会太顾兄弟朋友情义,难以成大气。
      他想,若是她仍想学医且保证坚持得下的话,他便收她为徒。
      “在上山之前,我很想学医。可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我若学医救了那个人,究竟是对还是错。”结缘喃喃自语。
      莫孤酌有些不解,他听得出她口中的“那个人”并不是傅善,但却没有问出口。
      两人走走停停,约莫是半个时辰后才回到长安城内。莫孤酌本是要与她在城门口别过,只是结缘担心他的腿疾,且下起了薄雪,硬是陪着他回到了客栈门口才离去。
      莫孤酌倚在窗边看着她离去时单薄的身影,撑着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就像那伞上的碟一般渐渐地隐入雪幕中。
      此时他不知道,在以后的几年里,在他因她的喜讯而宿醉一梦的时候,在她离开他的时候,那个雪地中的单薄背影,由始至终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温婉动人却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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