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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个家 ...

  •   回到米三子的家庭,有了次女,自然就有长女。女儿是爸妈的贴身小棉袄,按理说有两个女儿的家庭应该是温情脉脉的,起码没有寒冷。如果这个理是成立的话,那么米三子的家庭就是一个无理的存在。米三子的姐姐比她大五岁,也就是说等米三子长到有点记忆的两三岁的时候,她已经七八岁了,根本不屑于跟这么点大的小屁孩混在一起。所以米三子的姐姐从小就是一个自我生存能力极强的人。怎么说呢,每天打她一睁眼就出门,到了饭点自动回家,有时就在别人家凑活一顿,等到再不回家大人就会出门大喊她的名字或横眉冷对时,她就像得到神灵的启示一样出现在家里,然后爬上床睡觉。米三子从小就对她的姐姐无比崇拜。因为米三子非常无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会跨出院子一步,如果哪天额外赏赐给她第二十五个小时,米三子也一定坐在家里。无时无刻都待在家里的米三子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尤其是对那个在外面的世界活得生龙活虎的姐姐,大大地刺激了她的欲望。于是她巴望着从神奇的姐姐嘴里得到一些讯息,填补她空白的想象,哪怕是从她嘴里听到一两个字的描述,也是极为享受的事情。因为此时的米三子已经能够辨别大人和小孩儿了。她自觉地把自己归为小孩儿,也就是被管的一方,跟她同一个方阵的只有姐姐。其他人都是大人,其中妈妈是一级大人,家里的大小事全由她说了算,爸爸是二级大人,必要的时候还是有点权力的。而爷爷奶奶,也就是米三子姐姐的姥姥姥爷,她们统一称为爷爷奶奶,是家里的三级大人,虽然不会被骂,但是也没什么实际权力。米三子从小就展现了自己的贼,换言之叫细腻的心思。如果哪一天“善解人意”成为一种天赋,米三子一定是个中翘楚。当然这里的“善解人意”只是就其字面意义而言,也就是善于解释他人隐藏内心而无法言表的意义。总之米三子很小就展现了自己在这一方面的卓绝天分。同为小孩子的姐姐,虽然在家过得较为安稳,不至于动刀动枪或是男女双打,但是家中所有大人对她积攒的怨气被米三子一一看在眼里。她感觉得到大人们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姐姐,尽管她在米三子的眼里跟神灵的地位不相上下。
      终于有一天,米三子的直觉显灵了。姐姐因为逃学被妈妈抓了个现行,于是之前种种劣行全都被倒了出来,从妈妈那张不大的嘴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了出来。米三子努力地抬着头,看不清妈妈的脸,只看到妈妈的喉咙一动一动的,像咕咚咕咚喝水时的动弹频率一样。后来发生了什么米三子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可能是大人们出现了争执,场面很混乱。只是有一个画面记忆深刻,实在是一个不雅又惨烈。姐姐跪在地上,爸爸用针刺她的脚板底。米三子后来自己想尝试一下被针刺脚板底是什么感觉,但终究不敢。应该很疼吧,但米三子的姐姐一声都没哼,或许是流泪了吧。直到今天米三子也搞不懂这个姐姐是怎样的一个人。可能有人会说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真正认识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和其他关系非常亲密的人。但是大多数人在我们的眼里都会有一个基本性格,哪怕是一个轮廓,我们允许他们偶尔做些跳出这个轮廓的事情,或说一些跳脱的话,但是他们的主体一定都在框框里。可是米三子的姐姐不是这样的。她没有任何一个框框可以限制,米三子自己认为包括她自己在内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懂这个女人。她的性格极其怪异,非常反常,以至于后来她得了精神上的毛病,这是后话。那一天的姐姐给米三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此她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有任何越举行为,哪怕是很大很大以后两人像闺蜜一样亲密无间时,米三子也时刻在心里勒一根细绳,约束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因为针刺脚板底的那天,米三子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姐姐的坚韧。换成米三子,要是可能第三天还偷偷在被窝里掉眼泪呢。这件事对米三子的家庭还有一个重大的意义,当然这个意义是只有米三子才知道的。那就是站队问题,米三子坚定地站在了妈妈带领的大人队,也不管大人们愿不愿意接纳她,总之她发愿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大人了。那天爸爸还是奶奶说了一句让小囡先回房,然后妈妈说就让她看着,免得以后也犯事。其实妈妈真是高估了米三子的胆量,也低估了她的智商,就算不在现场亲眼目睹,米三子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那个胆量体验被针刺的感觉。这一天是伟大的。因为米三子的姐姐因为脚受伤得到了两根棒棒糖。而米三子也从此步上了乖乖女的康庄大道。
      血缘对于米三子来说就是血型,不带有任何的情感意义。而米三子一度为自己这样的认识而感伤,以为自己是个天性冷血无情的的人。可是后来,她听说了很多人的故事,也看到了不少,于是她为自己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真知灼见而自豪。在这些给了她如此美妙感受的人群中,最重要的就是爷爷奶奶,也就是米三子姐姐的姥姥姥爷。这两位老人着实可爱。爷爷从前是在上海工作的,也就是普通单位的普通员工,不过退休工资在米三子生活的那个小地方也算是一笔数目了。奶奶就是最普通的妇道人家,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也不管,却知道今年家里的稻谷几分好坏,也知道灶上的菜油到瓶子的哪一格。爷爷多少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虽然因为气喘常年卧病在床,一日三餐都由奶奶亲手奉上。每次爷爷只要稍不顺心就不吃饭,或是责怪奶奶。奶奶虽说长了一张嘴,却没有什么说话的功能,米三子从出生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奶奶说几次话,更别提回嘴了,以至于米三子一度以为奶奶是哑巴。这两个老人其实就是一个人,因为爷爷的大脑和嘴巴主导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米三子一直以来都很受两个老人的宠爱。妈妈一直都把这件事归功于自己,因为自己每件事请做得都很周到,而且米三子也被她教育得很好,所以两位老人对她的孩子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末了还要加上一句“哪有大人不喜欢听话的小孩”做ending,米三子对这样的解释多少有些反感,也很失望。且不说米三子跟他们一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旁边还整天放着一个自己嫡亲的外孙女,还是没了亲娘的招人疼爱的小孩,再加上自己的大女儿二女儿以及一干亲戚邻居的东一句感慨西一句命苦,想必也该恨死米三子的妈妈了,对米三子应该也是仇恨的延续。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有。生性敏感的米三子对此非常有把握,不管是妈妈在不在家,或是有没有什么其他人的影响,两位老人绝对是从心底的疼爱米三子,那种老人对小孩特有的隔代亲。后来看到书上说贾宝玉也不是老祖宗的亲孙子,米三子就理解了这种隔代亲。至于爷爷奶奶为什么把隔代亲放在了米三子身上而不是她的姐姐,她则想了几百种答案,都不能完全击败脑袋里的困惑。把她作为烟雾弹,让米三子的妈妈心存感恩地好好对待他们嫡亲的外孙女,或是希望米三子长大以后对姐姐好,还是单纯地想好好维护这个家庭?米三子真相不通,对此米三米也不难过,因为自己还很小,也许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这个答案就会自己蹦到米三子的脑袋里了,她是这么相信的。
      米三子的妈妈是个厉害的女人。这一点是所有认识她的人的共识。女人有时候很妙,漂亮或者不漂亮在每个人眼里都有一个很清晰的界定,气质这个东西就玄乎了很多。没有人说得清气质到底是什么,但是在回答为什么喜欢这个人或是她吸引的到底是哪一点,人们就会扯出气质这个词来搪塞,“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她的那个气质,有没有,特备能打动我”。如果每个女人都必须有一个气质作为整个人的底色,那米三子的妈妈就是有一种厉害的气质。厉害不等于凶,虽然常常以凶的形式表现出来。米三子的妈妈不用说话,站在那里,就能够让嚼舌根的人闭嘴。毕竟是二婚,一来就要做后妈,还住在丈夫前妻的家里,加上前妻的两个姐姐就住在方圆半公里以内,想来这种日子也不好过。不过米三子的妈妈不怕,用她自己后来的话说:“这次结婚就是奔着好好过日子来的,其他什么东西不算事情。”也许离了一次婚而且还是因为老公有了外遇,米三子的妈妈在婚姻的态度上非常实在,关于爱情关于永恒的幻想都和第一次婚姻一起远离了她的世界。她也的确像自己说的一样,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算事情,她只想过安慰的日子。至于大人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米三子并不清楚。长大以后大人们偶尔也会提到当年,但是米三子不能确定这些常年生活在健忘和自我之中的大人们,还有没有记住事情本来面貌的能力。或许米三子从他们嘴里听到的都是每个人自己吸收消化之后的产物,只是一些自我感觉的碎片。因为有多少个讲,米三子就会听到比多少个人的数目多得多的版本,大人们常常忘记自己讲过的话。起码有一件事,可以证明米三子的结论。
      关于那次爸爸打妈妈的事情,米三子从小到大不知道听到了多少遍,但是一次都不完整,也经不起逻辑的推敲。想来想去,米三子这样把这件事拼起来了。事情发生在爸爸妈妈刚结婚一两年的时候,由于双方都有一个自己的女儿,而且只相差一岁,所以那时候他们买东西都一式两份,一份留在家里给“长女”用,一份积攒在那儿等到妈妈去看自己的女儿时带给她。有一次爷爷的老同事来家里玩,送给他们一包从上海带回来的正宗的大白兔奶糖。香甜的糖果带来了口水仗,甚至大动干戈。一包奶糖的数目说少不少,分给两个小孩也不为过,可说多也不多,一个小孩也绝对可以全部消灭。开始两人都不动声色,各有打算,等到妈妈那天要去看自己的女儿,拿出大白兔奶糖的袋子往外倒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空糖纸,一粒糖也没有。然后妈妈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大声嚷嚷着小言(爸爸和前妻的女儿)太馋了,而且言语一定很刻薄,非常难听。米三子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连感受氛围的机会也没有,但她还是能够想象,刻薄难听的话从一个后妈嘴里飙出来,场面难堪至极。米三子的爸爸挂不住脸了,把妈妈拖到卧室,给了她一下子,妈妈手一摸,流鼻血了,然后一场更大的闹腾开始了。闹腾到什么程度,直到十几年后,米三子一家人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那些老邻居还会提起,家里的爷爷奶奶包括两个姨娘(爸爸前妻的姐姐)更是各自有一个版本。至于鼻血是怎么回事,爸爸坚持说是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脸,这一说法后来也被妈妈默认了,爷爷奶奶包括两个姨娘都认定是挨了一巴掌,又补上一句当时两人单独关在卧室里,没人看见。米三子一度对是手肘还是巴掌很感兴趣,因为在米三子成长记忆中,爸爸和做出这种行为的男人完全对不上号,不过也许那时候的爸爸年轻气盛,谁没有肾上腺素分泌过旺的时候呢。在米三子的亲身经历之中,米三子的爸爸对妈妈可以用言听计从来形容,毫不过分。虽然米三子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女权思想早已深入骨髓,不过有时候爸爸的言行让她觉得很委屈,为男女平等四个字叫屈。后来米三子放弃了对手肘子还是巴掌的调查研究,是因为妈妈驯服爸爸的技术之高超更让她着迷。所以米三子心里愿意相信大白兔奶糖事件中爸爸是给了妈妈一巴掌,这样的形象跟后来被妈妈驯服得服服帖帖的爸爸,更有反差,也能能体现妈妈的本领。只是这种本领,米三子别说是领会了,连一点皮毛都没看到,爸爸妈妈之间的转变只能说世界之大,奥妙无处不在,尤其是人,更是无所不能。不过米三子的妈妈用自己的人生传递了一个非常正确的讯息,那就是只有后天勤练才能驯服男人,凭借天赋根本行不通,拿自己前后两任丈夫一比就能得出结论。所以,米三子的妈妈对自己现在的改变很满意,也很得意。即使变成又凶又穷嘴的老太婆,她依旧可以守着安稳的日子好好过。
      因为妈妈对于爸爸处于绝对领导的地位,米三子出于正义人道的考量,她一般都站在爸爸这一方,即使嘴上顺着妈妈,也会在话里暗藏几句为爸爸讲好话,只是每次都被妈妈识破。米三子小时候跟爸爸很亲,走在路上都会手牵手,一直到二十几岁也这样。突然有一天,一切就变了。那天是八月初,小言的宝宝刚满一个月,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那段时间都住在家里。米三子非常同情小言,虽然讨厌小孩但也想对刚一个月的宝宝表现出热情,于是买了蛋糕。一家人在愉快的气氛下唱着生日歌,其中那个会唱歌的蜡烛没站稳,滴了两滴蜡油,于是实木桌子上留下了两块焦黑色的斑,如同美人迟暮,在爱慕自己一生的男人面前感伤韶光溜走时,兀自出现的不合时宜的黄褐斑。这一次扮演爱慕者的人就是爸爸。爸爸发现了桌子上被桌布掩藏的焦斑,也听到了中午的盛况以及这个小意外,先开口调笑了几句,然后断层,最后就是责骂米三子自从小言的宝宝回家住以后一直状况不断,举止反常,他早就怀疑并且心生不爽了。米三子的嘴角停留在刚刚融洽氛围的弧度,乍一听到,还没反应过来,从嘴角都手脚全部僵硬在那,五秒钟之后躲进厕所,“砰”一声巨响,故意摔门。在门里面听见爸爸说要打她,以及妈妈和小言的拉劝,蹭一下窜了出来,大声的辩驳着诸如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除了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之类的话,然后不争气的眼泪哽咽住了话语。每每这时米三子都很讨厌自己,因为她的脑袋在生气的时候运转地特别快,她明明就有很多条理由可以陈述,但往往在第三条的时候就会打住,没法继续往下说,最终不仅以失败者的丧气形象告终,还失掉了展示自己才思敏捷的机会。
      从这一天开始,米三子再也不能跟爸爸很亲密了,有时走在一起手碰到都会觉得尴尬,意识到尴尬之后更加尴尬。米三子知道爸爸跟她的感受是一样的。人们常常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米三子的爸爸有两个女儿,从前米三子坚定地认为自己才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小言一定是他曾经的情人,或者两人只是那种维持了很短时间的男女朋友。但是这件事发生以后,米三子开始怀疑自己了,并且第一次认真审视人们常常说的这句话,得出的结论两个字:荒谬。如果是前世的情人,怎么会转世做父女,这不差了辈分了吗?一般情况下,爸爸是女儿接触的第一个异性,加上女性对男性天生的依赖,女人的确会对爸爸产生别样的情感,不同于妈妈跟儿子之间,更不同于母女或是父子。按照弗洛伊德的解释,婴儿已经有了性意识。米三子曾经在很长的时间都默默发愿,将来找老公就按照爸爸的样子找。但是这个想法也在被冠以“荒谬”之后不复存在了。因为米三子自己知道,即使是从前跟爸爸很亲密的时候,她也只喜欢那个当她爸爸的男人,而不喜欢给她妈妈当丈夫的男人。也就是说,如果米三子真的找到了一个跟爸爸性格一样的男人,包括待人接物以及处理家庭事务,米三子一定认为这个男人懦弱又无趣。也许这个判断有失公允,但是能够稍稍校正米三子之前对爸爸一味的被蒙蔽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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