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改》大昕昕昕昕

4、谦贵妃

　　觥筹交错之间，宴会已然接近尾声，皇上看上去也略有了一些乏累。但见皇后适时地说道：“皇上，您累了，不然先到后坤宫歇息吧。”声音温柔淡然，谦卑有礼。
　　谦贵妃冷哼一声，可是脸上已然堆满了笑意：“那有劳姐姐了。”然后拐拄皇上的胳膊娇声道，“皇上，麟儿如今带了媳妇来宫中，臣妾还有些体己话儿想和儿媳妇说，待会儿臣妾让他们夫妇二人来宫中坐坐，皇上您看怎么样？”
　　皇帝斜靠在谦贵妃的身上，神色疲惫，只摆摆手留下了一句：“随便你罢。”便离开了。
　　眼见皇上与皇后都离了席，谦贵妃也觉得无趣起来，招招手唤道：“本宫今日有些醉了，诸位自便。”待谦贵妃离开，延帧也拉着我离开了。
　　坐进马车，延帧帮我将有些凌乱的鬓发抚平。我低着头，只任由了他摆弄，可是心里却酥酥麻麻，软的能掐出一汪水来。马车有些颠簸，我努力地僵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可是越不想什么，什么越来，还偏偏地上出了一个楞，马车一歪，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的身体就这样直直倒在了他的腿上。
　　我狼狈地坐起来，刚刚抚平的发髻又有了一些松乱，赶忙伸手去簪起来。他却握住了我的手放在了我的膝盖上，将松乱的发丝用珊瑚钗子梳好固定。
　　“古人有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当时只觉得黏黏腻腻，如今做来却是别有滋味。”
　　脸上的绯色延伸到了耳后根，我闷闷出声：“王爷做起来得心应手，怕是帮许多的女子都着过这样的事情。”
　　“我可不敢，我家有河东狮，若是知道了要吃人的。”延帧将最后一根发丝挽进去，看了看我的脸，就那样柔柔地望我，笑意舒展。
　　“我哪里是河东狮？我若是河东狮，那你不就是丘龙居士，别往你脸上贴金了。”
　　“哪里不是河东狮？”他嘴角轻轻翘起，“你刚刚头发散乱的样子怎么不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说完还把手举起，坐了一个扑羊的动作。
　　我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举起帕子往他身上砸拳头：“就你贫嘴。”
　　赶马的小厮掀帘行礼：“王爷，王妃，冠心楼到了。”延帧率先下了车，再在马车旁扶住我，牵着我的手下来。
　　我稳稳落地，雄浑飞扬的冠心楼三个字映入眼帘。一种异样的紧张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侧头望向延帧，他握住我的手带我踏进了宫门。
　　果然是宠盛不衰的谦贵妃，一砖一瓦皆是不凡。可是我无心观赏沿途风景，旁人总说，谦贵妃之所以有如今的成就，不仅仅得益于自己的绝色容颜，更有她的雷霆手段，凡是与她为敌之人都被她一声不响地解决了，所以才有了如今风头无二的三皇子，十六皇子。我的心里暗暗捏汗，若是这谦贵妃对我并不满意，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母妃虽然行事乖张，对我和十六弟却好的不能再好。你既然是我选择的人，那母妃自然不会对你多说什么，你不必怕，凡事有我。”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却有着熨帖人心的力量。
　　我回握住他的手，道：“贵妃既然是王爷的母亲，也就是嫔妾的母亲，母亲对子女自然是好的，嫔妾知道。”
　　站在殿外，进去通报的太监捏着尖细的声音叫道：“三皇子，三皇子妃到。”
　　里面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让麟儿进来，三皇子妃在外面候着会儿。”我的心里微微发毛，延帧松开了我的手，随着传唤的太监进去，踏进门槛之际，他回头望望我，嘴唇动了动。
　　等着我。
　　我抬头回了他一个微笑。
　　月色如练，这偌大的庭院里空无一人，暗沉的月色将空气降到了冰点。宫殿虽然华丽异常，但是却隐隐有中压迫感，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原先看过的话本，那女狐妖细长的指甲抠入心脏，五脏六腑都冒着冷气。
　　琉璃做瓦，黄金做墙，我从来没有想过的华丽，如今看了，只是一个华丽的牢笼。箍着人的喜怒哀乐，箍着人的七情六欲。
　　“三皇妃，我家娘娘让您进去。”掌事的太监弓着腰，和我行了个礼道。
　　我颔首：“有劳公公了。”
　　在殿外已经觉得华丽异常，进去了才知道是奢华到了极点。
　　长绒的波斯毯没入脚踝，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水中，浮浮沉沉。每隔五步，都置放了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做灯，墙壁上吊着大小不一的鬼工球，微风吹来泠泠作响。窗框是用上好的翡翠制成，没有一丝杂质，夜明珠的光亮将绿透了的翡翠照得通体透明。
　　公共引我走向深处，但见谦贵妃斜靠在榻上，身上歪歪披了一件狐裘，涂着蔻丹的手执着一杆细长的烟杆，吞云吐雾。延帧站在一侧，脸色很不好看。
　　“娘娘，三皇子妃带来了。”太监弯着腰，小碎步退下，只剩下了谦贵妃，延帧和我。
　　我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这谦贵妃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反正不会是和我说那所谓的体己话。
　　谦贵妃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你知道本宫要和你说什么么？”
　　“媳妇不知。”
　　“好一个不知。”谦贵妃冷笑呢喃，突然脸色一变“啪”一声将烟杆砸到了我的脚边指着我怒道，“好一个不知！”
　　我一个激灵，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旁边的延帧也看不下去了，连忙一个箭步跨过来也朝谦贵妃跪了下去，出口阻拦：“母妃！”
　　谦贵妃看延帧这样护的，脸色更加暗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怒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所以娶了这么个小贱蹄子回来？那么多的好姑娘让你选，你偏偏选一个最不守妇道的！成亲当晚居然有人比你先跑进洞房把人带走，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还能原谅了她，把她堂而皇之地带进宫来！你好啊！你真是好啊！你是不是舒服日子过惯了，非要给自己找点绿帽子戴戴你才甘心？说话啊你！”
　　贱蹄子，不守妇道，洞房，绿帽子，谦贵妃每说一个字，我的头便低了一分，心中的底气也弱了一分。我想反驳，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成亲当日有人闯进了洞房，将我带出去，虽然并不是那回事，可是延帧的“绿帽子”在他人眼里确实是存在的。
　　延帧握住了我的手臂，不让我瘫软下去，他笔直的脊梁微微颤抖：“母妃，那日之事只是一个意外，儿臣已经将内外封口，并不外人知晓，至于馥儿，她是个好女人。她既然没有同意那人带她走，那儿臣所谓绿帽子之说也并不成立。”
　　“哼。”谦贵妃的声音愈发尖锐起来，“好啊，好啊，好一个无外人知晓，那我问问你，我是如何知晓你府里的事情的？”
　　延帧并不相让：“母妃是儿臣的母亲，知道儿臣府中之事也是天经地义。但是母妃想，如果真有人外出去说，大哥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也理应在刚才的宫宴上公然嘲笑儿臣。但是他没有。”
　　谦贵妃的手握拳，修剪得当的指甲紧紧掐入了肉中，她的嘴角依然保持着那样得体的微笑，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再想些什么。我的心里上入有千斤之石，被人扼住喉咙一般透不过气。她就那样看着我，如冰刀一样冰冷尖锐的目光看得我四肢泛冷，再也聚不起一丝热气。
　　“御馥，你既然做了三皇子妃，那以后就请尽心呆在王府，不要身在曹营心在汉，你也看出来了，若不是麟儿为你求情，刚才我就应该找两个嬷嬷来给你几下，让你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最后几个字说的极轻极柔，可是于我却是滔天巨雷，我听说过她的手段，我无法不害怕。想起曾经别人对我说的谦贵妃折磨人的手段，我已经无法再做回应，任由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整个宫殿只有我压抑的哭泣声，显得尤为诡异。
　　谦贵妃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只以手撑额道了一声：“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便进了里屋。
　　谦贵妃离开湖，延帧赶忙扶我起来，我惊魂未定，眼泪压根是停也停不了。我用力地将手撑在他的臂弯来支持身体的体重，可是刚刚起身，完全绵软的腿便再也承受不住，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