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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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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延帧来到了宴会的大厅,虽说皇上说这是家宴,不必拘谨,可是毕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使是平日里最骄纵的皇子此时也是正襟危坐。皇上自然是坐最上席,其下便是皇后与谦贵妃,再下便是各位有品级的嫔妃。皇子按照辈分坐下席,二皇子去的早,所以延帧与大皇子分坐两端。
本来看上去合情合情的安排如今看上去俨然就是三皇子与二皇子的党派之争的坐席,当然也是谦贵妃与皇后之间的争斗之席。
我抬头望去,皇后端庄肃穆,形容并不出众,宽广额头高颧骨,据说民间流传的旺夫之相大概便是如此,虽然保养的极好,可是眼见那细微的皱纹依然暴露了她的年龄。好在她的稳重气度压住了容貌的不足,虽然不至于惊艳,但是举手投足间显示了她的亲善雍容。她的身旁便是延帧的亲母谦贵妃,完全看不出是生养过的女人,容貌看上去仅仅是二十多岁,娇俏之中却是十足的女人味。据说谦贵妃年轻之时便艳压群芳,每当上元节出门时,京城之中所有的男子都争抢着去看她隔着纱帐隐隐约约的身影,入宫之后更是集六宫宠爱,虽然名分比不上皇后尊荣,可是风头却尽盖皇后。
其实仅仅看延帧的容貌也能知晓谦贵妃惊世的容颜。
待各人都坐好了,宴会便开始了。宫装女官将香茗端上,我轻轻嗅了嗅鼻子,是庐山云雾。我歪头看看延帧,他已经将茶端在了我的面前:“宫中的庐山云雾极好,可惜了不是用庐山的山泉,而是用每日的晨露所沏。”
“王爷也懂茶?”
他的眼角微微含笑,极深色的眸子也透出了一丝茶色的亮光:“略懂一二,曾经有位知己喜爱饮茶,尤其是蒙顶甘露,所以耳濡目染也懂了一些。”
“正好臣妾也喜欢蒙顶甘露,若是王爷愿意,臣妾也想见见王爷的那位知己。”我捧过身前的茶杯,轻轻吹散了茶水上的沫子,饮了一口,果然香高味浓,是茶之精品。
正当我与延帧交谈,一个浑厚的男声打断了我们的交流:“今日第一次见弟妹,果然是万般风情绕眉梢的美人,怪不得三弟过尽千帆皆不是,硬是等这弟妹长成了才敢成亲。”大皇子此话一出,引得殿中本来严肃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就连不苟言笑的皇后也拿起帕子微微掩唇。
我满脸涨红,坐在延帧身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绞着帕子不知如何是好。
延帧伸手握住了我微微发冷的手,不知为何,他指腹薄薄的茧子让我觉得莫名心安,我担心地看着他,他也回了我一个安慰的眼神。
“皇兄此言差矣,一见钟情毕竟比不上日久深情。我和馥儿哪里比得上皇兄皇嫂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大皇子与大皇子妃之间早有嫌隙,这是众人皆知的,可是他们偏偏在人前总是表现出一副鹣鲽情深之状,延帧此言明是感叹大皇子与大皇子妃之间亲密无间,可是在场众人听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大皇子的面色微微发黑,而大皇子妃神色寻常,举箸夹菜丝毫不受影响。
我何时才能做到如此的喜怒不形于色?
席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起身道:“人人都说御丞相家的三小姐惊采绝艳,如今延沁一睹嫂子芳容,果然三顾倾国,也就动了心思想和嫂子比上一比,不如延沁先抛砖引玉。”说完转身吩咐了身后的女官几句,那女官便退了下去。
我望了望坐首席的皇上,但见皇上手执夜光杯,并没有别的神色,只与谦贵妃耳语了几句。
看来这才艺的比试是逃不过了。人人都说这沁心公主的筝奏的极好,她师承皇上特别邀请的西域的琴师,所以所奏筝音中隐隐有边塞开阔之感,让人闻之心胸大开。如今她已经将我捧到了天上,若是我的才艺不如她,不仅我自己丢人,也落了三皇子一个贪慕绣花枕头的坏名,可是如果我赢过了她,那大概要灭了皇家的气派与威风。
思量间,筝已经摆了上来,而沁心公主也坐在了大殿中央,她将手放置琴弦之上,广袖铺开,柔美的气质全然不见,眼中变成了傲人与凌厉,她往我这里睨了一眼,眼中全然不屑。不知是不是为她的气势所折服,殿中本来窃窃私语的人此时也安静了下来。
三皇子夹了一块五香鳜鱼放入我的碗内,可是我已经大脑空白,嘴中也是索然无味。
一个有力的音符穿过耳膜直达我的心底,我闻声看去,沁心公主已经挥开了第一个音符,是岑参的《走马穿行奉送出师西征》,筝音高亢嘹亮,大气宏伟。
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如今西边边境时常来犯,正好皇上正在思量挑选合适人选去守卫疆土,这首曲子不仅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更是遥祝圣上西征之路捷报频传。
好想法,好技巧,好心思。
沁心公主从座位站了起来,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也只能站起来,轻声道:“术业有专攻,沁心公主的一手好筝馥儿自知资质平庸,不敢比肩,只等取了笛子来,请公主指点一二。”
沁心公主吩咐道:“来人,为我嫂子取了笛子。”
只见女官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又回来了:“公主,宫中没有笛子。”我的心里扫过一丝冷意,怕是今日这沁心公主是来者不善了。
沁心公主的眼里闪过一丝嘲笑:“这笛子乃是秦楼楚馆的坊间乐器,宫内没有,罢了,只能下一次听嫂嫂的好才艺了。”
秦楼楚馆,我心里一沉,我低头看了一眼延帧,他的面色也是不大好。这样公然地说我拿手的乐器是那烟花之地才有,这不是暗示着我是烟花之地,不登大雅之堂之人么?
我环视周围,全然都是不怀好意的嘲笑之色。
怕是这沁心公主早已备下了圈套,只等着请君入瓮了。
“不急,我家王妃还有一手绝活。”还未等我坐下,延帧便开了口。我惊奇地望着他,不知他所说的我的另一个才艺是什么。
但见他眼中冰冷,信手摘下了一片桌边做装饰之用的的叶子递给我道:“那日你不是吹与我听么,也是这《走马穿行奉送出师西征》,怎么,不愿意与大家分享?”
我何时吹与他听了?这片叶子又是什么?我瞪他,他不理我,只是饮了唇边的暖酒。他这样不是让我出丑么,我气急,只能拈着叶子放在了唇边胡乱吹气。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我闭上眼睛,气息微动,苍凉浓重之曲顺着这片小小的叶子缓缓流动开,脑中立时浮现出了边塞的凄冷危寒,莽莽大雪,冷入骨髓的盔甲还有那寸草不生的土地。
黄色的风席卷了沙粒噗噗地刮在脸上,缺了水的舌头连奶豆腐都融化不开,衣服上的缺口无法抵御北风的寒冷,一个又一个的人在我的身边倒下,瘟疫,死亡,寒冷,饥饿,如同一匹饿极的狼撕咬着我早已崩溃的身体和心灵。
还有,明明还有,还有什么?我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缺口,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最后一个颤音结束,意识渐渐地飘了回来,我睁眼,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三皇子拉我坐下,只在我耳边轻笑耳语:“馥儿,你真长看我的颜面。”我听完望向沁心郡主,她的脸微底,可是攥着绢子的手却颤动了起来。
“皇上,这还真是难分胜负了。”谦贵妃首先回过了神儿,她为皇上斟满一杯酒道,“边塞凄苦,若不是这民意向着皇上,天佑我朝,那如何会有成千上万的好男儿为了守护皇上的大好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呢?”
皇上哈哈大笑,捏了捏谦贵妃的娇颜道:“还是爱妃会说话。”随即举起酒杯,“来,祝愿我朝万事兴盛,从此以往不再有边疆战事。”
所有皇子皇妃也举杯遥祝,异口同声道:“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举起面前金盏,身边的人也一同举起,但是他望向的人却不是皇上,而是......
我眉毛轻皱,怪不得怪不得,这大皇子妃最不讨大皇子的喜,原来早已心有所属。
这个皇家,也仅仅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