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华未浓》他年爱

7、【六】汝债吾还（下）

　　宇珩飞听到身后落水之声，见船上已没了菡心的身影，大惊失色，慌忙从船上跃下，在水中寻找那抹固执决意的身影。说不清的情绪萦绕于心，他本不该在乎的，或许是怕那张同样的脸会又一次失去光彩，或许是她的肆意妄为着实惹恼了他、震撼了他，才让他一再失去自制力。
　　他焦急万分，但水中昏暗，怎么也找不到菡心的身影。
　　约莫片刻，忽觉眼角银光闪耀，他朝着闪光处游去，这才找到了已失去意识的菡心。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件本是送给他的衣服，银色的刺绣闪闪烁烁。他奋力将她抱住，好不容易把她救到船上。
　　菡心的脸色惨白，湿透的长发凌乱地贴服在脸上，全身微微颤抖，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看着心酸。
　　宇珩飞即刻运功将功力输进她的身体，减少她的痛苦，却听见她还在颤抖着喃喃细语：“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为、为什么就不愿穿上我做的衣服，不愿……不愿接受我的好意呢？”
　　闻言，他神色凝重，才想到她投江不是自寻短见，只是为了拿回这件衣服。看着她苍白怯弱的脸，手情不自禁地想要抚上，但最终只是悬在半空中，不敢轻碰。
　　他着实不懂，她为何要这般付出。
　　是夜，虽然宇珩飞已为菡心输送了功力，但菡心仍处于昏迷之中，到了半夜更是忽然高烧不止，梦语呢喃。
　　沉闷梦境里，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身着黑衣，气势逼人。隐隐绽出的诡异微笑，残酷而邪佞。阴郁深沉的嗓音响在耳畔，缠绕着她的梦境，让她惊惧不安。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菡心，菡萏之菡，无心之心。找到唤你莲卿之人，然后……”
　　男子还在言语，菡心却已听不清了，梦外似是有人在呼唤她，让她快点脱离这梦魇。
　　费力睁开双眼，便见宇珩飞坐在床头，他眉宇间的忧切之情，竟让菡心觉得有些感动。但此刻他眼里看到的究竟是菡心还是莲卿呢？
　　“师兄，我没事。”想到白日时的争吵，菡心觉得尴尬，将脸转向里侧，不去看他。
　　宇珩飞见她无意理睬，便从腰间取出一颗药丸来说道：“你发烧了，今日暂且服下这药，待明日上岸再去看看大夫……你好好歇息吧。”
　　说罢便向外走去，看见桌上烛火明亮，怕光亮刺目扰人入睡，就欲吹灭烛火。
　　菡心见状，不禁喊道：“不，不要吹，我……我怕。”虽不明缘由，但直觉告诉菡心，灭了灯烛，梦里的黑暗一定会回来，让她窒息，将她淹没。
　　宇珩飞觉得奇怪，但为了让她安心休息仍旧吹熄了烛火。舱内顿时昏黑一片，水面反射进来的水影随着船身摇晃，冰冷中带着几丝阴森。
　　霎时，梦里让人窒息的黑暗又回来了，菡心觉得压抑得难受，头也晕眩得厉害，便踉踉跄跄地想走到书案旁点亮灯火，一瞬间却觉得指尖疼痛加剧，在黑暗中竟闪出幽幽的红光来，疼得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宇珩飞见状，心中一惊，急忙点亮蜡烛，扶起菡心摁住她的指尖急切地问道：“你今天在水下有没有碰什么东西？”
　　灯火大亮让菡心好受了些，指尖似乎也并不那么疼痛了。她不解宇珩飞焦急的神情，模糊说道：“小鱼，拿到衣服的时候似乎是被藏在里面的小鱼咬了一口。”
　　宇珩飞听罢便抽出匕首来，往她的伤口处划了更深的一刀。菡心吃痛，不禁叫出声来，恶狠狠地瞪着宇珩飞，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抓住，并向外挤着鲜血。鲜血直淌，隐藏肉中的一粒极细小的红色晶状物便随着血液显露出来。
　　本想指责宇珩飞恶毒，望着那晶状物，菡心十分讶异：“这，这是什么？”
　　“妖蛊。”宇珩飞拭着匕首上的血说道：“通过伤口进入血液，进而蛊惑人心。那鱼应是只鱼精。”
　　“鱼精？它为何害我？”菡心不解，这几日，与江中小鱼可是相处甚好的。
　　“为何？既是精怪，害人也需理由吗？”宇珩飞冷哼一声，将匕首收回袖中继续说道：“幸而这船上的烛火亮时能减弱妖力，否则……”
　　“否则怎样？”
　　“不知它蛊惑你，会将你作了它的美味，抑或是借你的手杀了我。”宇珩飞说这句话时，表情严肃，语气间又有几分戏谑意味，却着实让菡心一怔。她想起那个梦——“找到唤你莲卿之人，然后……”然后怎样？杀了他吗？
　　她下意识地扯住了宇珩飞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梦见一人，他为我取名。”
　　一直以来，菡心都想知道在遇到宇珩飞前为何除了名字，其他记忆会是一片空白。如今，又做了这样一个梦，使她更加确信，她与宇珩飞定有着某种关联，和他的相遇或许就是冥冥中注定的。
　　“你说他会让我做些什么？”她的眼里有些焦急，生怕自己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
　　宇珩飞却是淡漠一笑，勾起的弧度显示出他毫不在意的态度：“不是他要你做什么你就能做到的。你，还没那个本事……”
　　“不，就算我被控制了，我也不会害你。若我要害你，你便立刻杀了我。”菡心说得极为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既有忧虑又有决绝，像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般。
　　宇珩飞剑眉微挑，继而低头深思。烛光映曳下，他的神情更加冷峻。他不得不承认，此时认真执着的菡心美得惊心。
　　良久，两人只是尴尬地坐着，不发一言。菡心鼓起勇气开口，只是一句便击中他的心脏：“是不是莲卿负了你？”
　　话音刚落，宇珩飞再次怒意横生，他凑近她的脸，浓烈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眸子，生出丝丝寒气。
　　他呼出的热气直接喷射在她的脸上，但这次她却一点都不惊慌。甚至鼓起勇气，握住了他攥紧的拳。温和细腻的柔夷覆上他的手，指尖还带着点点凉意，她深情款款，诉出自己的心事。
　　“你或许不信，第一次见你，我便爱你，没有缘由地对你倾心。没关系，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相信，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宇珩飞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去，极力克制心中的不平静，不能再回头去看她的面容。
　　但菡心不管不顾，还是说道：“我敢肯定，是莲卿负了你，给你造成极大痛苦，是她欠了你……”
　　“不，不是……”他抑制着声音，但混乱的情绪叫他无力思考无法反驳。
　　“我的出现并不是为了代替她。方才水下濒死之时，我才想到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我要你快乐，要你幸福……”
　　“住口……”
　　“不，我要说。为何我会有一张和莲卿一样的脸，为何偏偏让你遇见了我？那是因为这是注定的，注定你爱莲卿，注定我爱你，注定了我要偿还你。”一字一句，分外动情，“莲卿欠你的，由我来还。”
　　宇珩飞很是惊讶，禁不住转过身去看着菡心。此刻，她的神情如此从容，把所有的真诚都袒露给他看，毫无保留地对他付出。
　　本想调侃她何来的自信能够偿还所谓的债务，在见到她清明执着的脸时，他不禁动摇起来，一丝奇异的念头一闪而过，如果……如果！
　　菡心见宇珩飞一再沉默，以为他依然不信，便说道：“如果你还在怀疑我，那我便一同和你去查我的来历，证明我不是想害你的人。即便最后事实是……那你也大可杀了我。但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接受我的好意，哪怕你看到的人是莲卿也好……”她已经自我委屈到这个地步，甚至甘心做一个替代品，只消他信任她、接受她。
　　“不用再说了。”他的开口让她不由止住了声等待他的答复，未料，他只是简单说道：“来日方长……你蛊毒未清，早些休息吧。”言罢，便独自走到船外。
　　头顶本有着几篇乌黑的浓云，凉风阵阵，将其吹散，顷刻间，月光遍洒，清辉满江，幽谧异常。涌动的江水载着一江月辉绵延不绝，向东而去，宇珩飞思绪袅袅，仿佛回到了那个相似的平静月夜。
　　池中红莲再次盛开，娇艳鲜丽，初云脸上淌着清泪，抚着花瓣喃喃道：“竟开了，我以为它将就此枯死。”
　　那是宇珩飞第一次看见初云落泪，晶莹的泪滴划过双颊使她显得更加苍白憔悴，似是下一刻就会在无限的悲伤里散去。
　　他不忍，遂握住了她的手：“它怎会不开，因为有莲卿在。”
　　“莲卿？”
　　“从此以后，我便唤你‘莲卿’可好？莲为卿生，云散莲开。”他说得恳切却是焦急万分。
　　初云看着他，似是受了更大的委屈，眼中的泪又一次肆意不绝，沾湿了红莲。
　　现在想来，在唤初云莲卿之前，初云早已对洛云昭爱得深切，这眼泪也是为洛云昭而流。当时的他怎会忽略了她眼底的深意，兀自倾心相付，最后酿成了三人之间纠缠不休的悲剧。
　　初云的死，也许他也该背负一些责任。
　　想到菡心说初云对他有所亏欠，细想之下，情爱之事本是你情我愿，哪有什么亏欠？
　　他只恨，恨初云不该欺瞒，骗走他一世信任。
　　对他而言，如今的菡心，她又该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