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华未浓》他年爱

11、 【十】不期之遇

　　乘着菡萏花镜内的小船，只几日，菡心便在一座名唤紫流的城镇停靠上岸。在紫流城留了几日，她对这城便有了几分了解。
　　紫流是一座大城，建筑高达，街道宽阔，繁华异常。平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到了节庆时分，更是喧闹非常，人声鼎沸。
　　城中有三宝，指归、醉月和花娘，可谓是家喻户晓。
　　指归便是城中最好的酒楼指归楼。若要进这楼，酒钱可少不得，更莫说是要坐三楼的雅座，没有挥金如土的豪气就上不了那层楼，平民百姓只能望楼兴叹。
　　醉月便是城中最香艳媚色的第一青楼醉月轩。菡心对风月之地毫无兴趣，知道的不多，但还是知晓这最后一宝花娘，便是那醉月轩中的花魁花影。近日听闻，这名动紫流的花娘将择日抛绣球完婚，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轰动一时，人人皆好奇，最终谁将会把美娇娘娶了回去。
　　然而……菡心依旧找不到宇珩飞的踪影。
　　她已将紫流逛了个遍，若再寻不得，明日就只能离开。
　　第二日，菡心依旧一无所获，只好收拾行李准备离去，经过弧泉口时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仪仗队正吹吹打打迎面而来，队伍中人皆身着亮丽的红衣，一顶八抬大轿红烈浓郁，鲜艳出彩。锣鸣鼓震，喜庆万分。街上百姓瞧见了这个队伍，忽然躁动起来，纷纷挤上街道，探出脑袋，半推半搡争相观望。
　　不时被拥挤的人群撞到，虽臂膀生疼，但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倒令菡心觉得新奇，琢磨一番，这才想到今日不就是那花魁招亲之日？遂决定暂且留下凑个热闹。
　　最好的观望点便是那指归楼，花影的抛绣球地点就选在指归楼正对面的风华坊。风华坊上已经张灯结彩，红绿缤纷，只等待着即将出阁的新娘。
　　菡心进入指归楼中，热情的小二便迎了上来，扁平的脸上堆着满满笑意，恭恭敬敬地招呼道：“客官，您是来喝茶吃饭的还是来看花影姑娘招亲的啊？”
　　菡心瞥了他一眼，心下想着，这花影名声可真大，虽为青楼女子，倒真是个人物，连城中酒楼都注意着她的亲事。她咳嗽了几声，反问道：“哦？吃饭喝茶和花影姑娘之间还有什么关系吗？”
　　“小的知道了，那就请姑娘在一楼慢坐，稍后便会有其他小二来接待姑娘。”小二不回答她的疑惑，突然讪讪地收起笑脸，便要离去。
　　菡心见那小二目中无人，不由生出几分恼意，遂将他喝住，说道：“小二哥既然已接待了我，何须再去劳烦他人？我只要个三楼雅座便可，犯不着如此麻烦。”
　　那小二倒也沉静，是个察言观色的能手，他低着头，貌似谦恭地缓缓说道：“姑娘见谅，小的我只负责接待花影姑娘的贵客，而三楼的雅座也只为花影姑娘的贵宾准备，既然您并不是她的朋友，那我……”
　　菡心闻言，冷笑道：“小二哥，你怎知道我不是花影的朋友，又如何判定我不是来恭贺她新婚之喜的？”
　　小二摆摆手道：“被花影姑娘邀来的贵客，怎会不知是在这我们指归楼设的宴？莫说如此，不知姑娘你是否有花影姑娘的请柬，若没有这凭证，又怎么能说是花影姑娘邀来的贵宾呢？”
　　“哦？”菡心的嘴角隐隐闪着笑意，眉目之间却变作忧急懊恼的模样，无奈万分地说道：“啊呀，我竟如此大意，将那请柬忘在了屋里，小二哥可得等我，我去取了速速便回。”言毕，便假装慌忙地出了酒楼。
　　方才在楼内，菡心就已观察到所谓贵宾特有的请柬是个什么模样，要得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请柬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前面大腹便便，衣着雍容的不就是她的请柬么？
　　深深的笑意在白皙的双颊晕开，她缓缓向前走去。
　　约莫片刻，小二吃惊地看着菡心手中的请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眼中虽有犹疑，傲慢无礼的态度已不见了踪影。
　　菡心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怎么，小二哥，我辛辛苦苦取来了请柬，现在你不领我入座，难不成想叫我错过我花影妹妹的招亲仪式么？”
　　“小的该死，客官这边请、这边请。”小二愣怔了半晌，像是突然惊醒，慌忙说道，脸上又堆起了毕恭毕敬的笑意。
　　菡心厌恶地撇过头，这样的笑意让人作呕，又叹想谄媚逢迎的人活得着实不易，却根本得不到别人一丝的同情。这样的人，想必只有让他恭恭敬敬、点头哈腰才算满足了他做人的愿望，才能安了他的心吧。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菡心便不再多想，随着招呼甚周的小二到了三楼。
　　这雅座果然与一般座位不同，楼内布置十分雅致，一桌一椅、一碟一碗都用得相当精致，竟像是银雕玉做的一般。又因在座的都是花影的客人，人数不多，便显得格外清净，独立于繁杂街市，自有一番韵味。
　　菡心环顾四周，正欲坐下时，眼角忽然瞟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急忙转身而视，果不其然，那墨袍玉面，腰佩长剑，执杯悠然向着楼外眺望的，不就是她一直在找寻的宇珩飞么？！
　　她不曾料到，百寻不得，竟会在这里遇见。
　　小二见她神色有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便疑惑地说道：“姑娘，为何不入座？是否有招待不周之处？”
　　菡心依旧目光灼灼地望着近在眼前的宇珩飞，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
　　“这次，你得好好给我一个解释。”她喃喃自语，字字句句，说得不甘又愤恨。眉目凛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一旁的小二摸不着头脑，只得慌忙为她沏了一杯茶水，殷勤说道：“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请姑娘见谅，解释什么的，虽不明白，但姑娘想要几个，小的就给几个，让您满意。”
　　菡心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心里忽然一阵混乱，抬手便打翻了小二刚沏的茶水，杯子摔落在地，碎成零落的几片，冒着热气的液体在碎片缝隙中迅速流动，溅了一地。几片未舒展开的青色茶叶躺在碎片和茶水之间，抖颤着一般，微微漂动。
　　这般大的动静，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了过来，小二脸色煞白，急得直接用手去捧地上的碎片，嘴里慌乱念叨：“这可如何是好，碎了一个杯子，我用十条命也抵不上啊……怎么办，怎么办？”
　　然而，在菡心的视线里，周遭世界都是静止的，只存在宇珩飞一个。
　　他闻声，终于转过头来。
　　她看到他眸子里的诧异，注意到他不经意握起的手心。也许，他的目光也会像她一般有几丝颤抖。
　　她直视着他深色的眼眸，脸色从容，淡然幽静有如深谷。一字一顿，带着他察觉不到的真切：
　　“我只要一个解释便可，你能给得了吗？”
　　“哎哟。”一阵惊呼，隐隐的血腥味便蔓延开来，刺激到菡心的神经。她低下头去，原来是小二捡拾碎片时，割伤了手指。那碎片竟是这般锋利，齐齐地割伤了小二四根手指。伤口渗着血，且愈来愈浓烈，那小二却像无知无觉似的，只顾拼凑碎了一地的茶杯。
　　菡心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碎了一地的东西，何必再去捡拾，道道碎纹还能容得原物完好如初吗？
　　这几日匆忙寻找的人就在眼前，倒让她恍然明白，自己和这小二有什么差别，都只是在徒劳地拼凑一堆碎片罢了。她认真看待的东西，在他眼里只是个笑话，要不要解释是他的事，做什么事自有他的理由，自己为何去强求？
　　她心中一软，这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去鄙夷小二的谄媚作态，在宇珩飞面前，她不也是个卑微的小二么？
　　存在形式不同，反倒让她高估了自己。
　　附身按住小二的手，菡心从发上拔下一只鎏金莲纹钗交到小二手里，只说了几句：“是我的错，这只钗，应该够赔那只杯子了。”
　　小二如获救星，呆滞的眼睛里逐渐恢复了神色，手一哆嗦，拼凑出的残杯又倒落在地。他深深地磕了几个响头，便捧了一地碎片，逃也似的下楼而去。
　　议论的人们见小二离去便又恢复了安静。菡心缓缓坐下，抬眼看向宇珩飞，未料，他竟也在望着她，目光之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寒意，充斥着疑惑、不满和失望。
　　菡心犹豫片刻，顾不得许多，便向宇珩飞走去。
　　“为何这样看我？”她问。
　　宇珩飞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容颜，从衣着到打扮，从眼睛到眉梢，仿佛不相信她就是菡心一般，如此灼烈的目光让她十分不自在。
　　“你怎么会在这？”像是希望落空了一般，他又转过头去。
　　菡心坐下身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却不饮啜，只是出神地看着杯中的水纹一圈圈波动。
　　“你怎么会在这？又一次私自离开坤潼，你就这么急着想被逐出师门？”良久，她才说道。
　　“你不会出现在这里。”口气笃定，带着几分压抑。
　　“因为你封了菡萏花镜？你以为我就这么点本事。”她冷冷打断，正视他漆黑的双眸。在她眼里，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冷酷无情，都威慑不了她。
　　宇珩飞不语，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水波颤动，映出他冷淡肃净的脸。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沉默许久，他才低沉地说道：“我一定会查出你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