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恋歌》sennatsu

7、6-光坡道

　　6-光坡道

　　藤真幸助随后抱着自己的茶具就去了旧友真田吉一郎的府上拜访。两人从小到大都是玩伴，都对茶道有着极高的造诣，盛年时两人都从事教育工作，而今一人是已退休的教育署东日本地区副署长，而另一人则是神奈川名校翔阳高中的前任校董。
　　幸助推崇的是千利休的表千家流派风格，而吉一郎则致力于远州流派的发展。两人一直既敌既友，这样的友谊却也经得起时间的推敲，慢慢的人老了，心却还在。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像着茶汤一样，水和茶的条件固然重要，但是只有用心的人才会了解到这浅浅一碗的绿色中，沉淀了怎样的用意和心地。”

　　这是当年藤真幸助为吉一郎退休庆典的布事茶会上，递给他汤碗时说的话。
　　今天也是一样，幸助意气风发的抱着自己烧制的茶具准备跟旧友促膝长谈，想要分享一下家里两个小家伙的奇闻趣事，慢慢的天色已晚，他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两个小家伙在等他吃饭。
　　幸助急匆匆的赶回家之后却发现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他觉得有些担心，便自己一个人沿着小路向海边的斜坡走下去。

　　海边的篮球场早就没有了人，夕阳最后的余晖斜斜的躺在海面上，像是一层即将粘合的金色琉璃片，映着幽蓝的海水和耀眼的明亮渐渐沉入水中。
　　幸助刚刚走到海岸的堤坝旁的空地处，就看到已经亮起来的路灯下两个小人儿慢吞吞的走着。
　　昏黄的灯光下幸助看着健司挂彩的脸和被撕破的衣服，膝盖上也有擦伤和淤血，他一旁的夏依的发束全部都掉了，原本整整齐齐的和服被拉扯的有些变形，浅红的外衣领口被扯开，萌黄色的单衣露在外面。健司小小的拳头紧紧的握着，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夏依的手腕，漂亮的剑眉拧在一起，低着头沉默的走着。
　　“杏树爷爷……”夏依抬头看到了面前的老人，健司一听，也慌忙的抬起头来。孩子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东西在流窜，试着隐藏和逃避。
　　“怎么我们的小运动员受伤了啊？”幸助看着健司强忍住没有落泪的脸，伸手摸了摸他受伤的脸颊。健司原本已经忘记了那些伤，只是被幸助粗糙的手拂过，有一种温暖却又灼热的感觉涌上心头，五岁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委屈和伤痛，于是张开嘴哇哇的哭了起来。
　　“难道比赛输了就跟别人打架了？”幸助蹲下身来看着哭着的健司，一直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夏依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哥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健司哭。在夏依的记忆里，一直要强隐忍的哥哥，只哭过三次，这是第一次。
　　“没有，比赛赢了。”健司努力的试着停了下来，抽泣了好半天，才一鼓作气的把这句话说好。
　　“赢了就好啦，那为什么哭？”五岁的健司样貌虽然清秀，但是一直打篮球的他身体非常健康，伤到了这么多处地方想必一定是原因重大。
　　“今天赢了……赢了比赛之后，又有新来的人……刚刚，刚刚搬……搬来的。他们，他们欺负……依子说不好话……说她……说她是妖怪，是……傻子。我，我，我就跟他们……理论呢……对方人多，就，就，打起来了。”健司觉得委屈，想也没想就全盘托出。幸助看着健司因为急促的喘息而涨红的脸，又看向夏依抿起的小嘴，总算是明白了原因。
　　“健司啊，打架是不对的，任何武力都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你懂么？”幸助一把抱起健司，替他抹着粘着泥水的脸颊。
　　“嗯……我，我懂的。可是，可是他们……扯了依子……好多，好多的头发。”健司低头看着夏依也同样委屈的表情，昏黄的灯光下她象牙白的肌肤似乎是透明的，反射着明亮的白色。一双翡翠般的眼睛里也慢慢涨起了水汽，金色的掉发有一些还粘在和服上，像是被扯断的流苏垂在衣角上。幸助有些吃惊的看着夏依，小小的孩子好像赌气一样皱着眉头，努力的舒缓着呼吸，但是却没有哭。
　　“依子，不好，哥哥，受伤了。”夏依伸出手拽了拽幸助的袖子，希望自己的爷爷不要太责备健司。她觉得原因都在自己，要是自己可以说好日语的话，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依子，努力学习日语，依子不让哥哥难过。”夏依抬起眼睛，认真的看着幸助。年迈的老人似乎也懂得了她的意思，微笑着看着她。
　　“健司啊，不要哭了，我们先回家吃饭，然后再讨论对策怎么样？”幸助拍了拍自己的孙子的头。他想了想，草草的擦了擦脸，一直不停的点头。
　　“我会保护依子的。”幸助把健司稳稳的放在地上的时候，听到了他决心一般的话。他看着健司再次握着夏依的手，小小的背还因为抽泣有些颤抖，可是年幼的孩子却看着对方，慎重的点了点头。幸助舒了口气，牵起健司的手，慢慢的走在海岸线的缓坡上。健司记得每天回家的这条缓坡并不是很远，可是那天他们三个人却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好像是一直到自己的爷爷把故事讲完为止。
　　“健司很了不起啊，小小年纪就取得了比赛胜利，还保护了妹妹。这不是值得哭泣的事情，反而你应该觉得自豪才对。”幸助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慢慢的跟兄妹两人讲着故事。
　　“健司，依子，你们要记得，我们藤真家的孩子不是不可以哭，但是绝对要记得，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时候才可以落下泪水。爷爷的祖上，当年还是姓九条的时候，曾经是天*皇身边的关白，那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是那位大人物的长子却跟他因为做官的事情吵了一架，然后愤然离开了京都，独自一个人抛弃了九条的姓氏，定居江户附近的这里，这个人就是我们藤真氏的祖先。他是五摄家唯一一个不想为了做官而做官的人。所以我们藤真家的人，世世代代都是为了自己的本心而活着的。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为了胜利而胜利，是因为心。心里的想法才是最本质的东西，你们懂么？”幸助低头看着两个小脑袋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呵呵，现在不懂也没关系，我们藤真氏的族人因着血缘，肯定会像祖先一样为了本心而活的。健司，你知道‘藤真’这个姓氏的来源么？”老人看着一脸不解的孩子，轻缓的弯起了嘴角。
　　“藤真这个姓氏代表我们虽然是天皇血脉的藤原北家的嫡系九条氏的人，但是却是为了‘本真’而活的人。”健司把每个字都听在心里，虽然他当时没有完全理解，可是他只是隐约的记得自己的爷爷讲述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直到后来他渐渐长大，面对整个社会纷扰复杂的现世的时候，他才终于懂得当年在那个回家的坡道上，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怎样重要的箴言警句。
　　“健司，依子，你们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么？”老人看着渐渐清晰的藤真氏的宅院，用力握紧了健司的手。
　　“健司，是希望孩子可以健康平安的成长，而夏依是希望孩子像夏天一样充满生机。我们父辈对你们的期望就是这些，剩下的人生是你们自己的，懂了么？”幸助似乎在孩子的眼睛里读到了明朗和美好。
　　“好了，我们先去吃饭，今天有鳗鱼茶，饭后爷爷亲自给你们做茶汤喝怎么样？”健司听到了食物，突然间笑了起来。幸助觉得孩子就是孩子，无论怎样的挫折和伤痛之后，只要听到有好吃的东西，马上就可以喜笑颜开，无忧无虑。

　　他也曾经想，如果可以永远守着一些时光苍老下去的话，他会选择缅怀着的过去还是翘首期盼的未来。人总是这样，虽然活在当下，但是在乎和珍惜的却永远都在过去和未来。

作者有话说

　　一些小时候的故事，无关紧要，写的比较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