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恋歌》sennatsu

8、7-雨苔庵

　　7-雨苔庵

　　晚饭过后，幸助看着健司的表情，他似乎还是有些不开心，孩子的脸就像植物的叶子一样，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显露于外，一目了然。
　　“健司，依子，来尝尝爷爷泡的茶。”幸助简单的准备了下茶具，还难得的在厅堂里点起了源氏香中的“花宴”香，清淡的味道像是流转季节中浅薄花香，衬着古旧的榻榻米和木柱的味道，让人觉得空中浮动着万花繁华。
　　“怎么样？”幸助放下茶筅，看着已经换好和服的两人恭敬的坐在雨苔庵中。雨苔庵是幸助一间茶室的名字，之所以取用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间四叠半的房间处在三面环水的庭院里，淙淙的流水如同落雨，周围的石头则上长满了青苔。
　　“嗯，有点苦，但是味道很浓郁，很香。”
　　“清，淡，暖，香，纯。”
　　幸助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两人饮用的是同一碗茶，味道却出奇的不一样。
　　“所谓茶味，实指人心。你的心是什么味道的，茶就是什么味道。”
　　幸助接过茶碗，看着清亮的茶汤，闭起双眼细细的闻着。
　　“健司你心里还是有些事情没有放下吧，来给爷爷讲讲看。”幸助慢慢转着茶碗，这是他最爱的茶碗，上面有着粗陶的凹陷和釉彩的缺失，但是这些却让这个茶碗成为了幸助的最爱。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感觉就是他了，这样就足够了。”健司记得他问幸助为什么那么多漂亮的茶碗不爱，却偏偏喜欢这个出奇简单却又有些伤痕的小物的时候，幸助这样笑着回答他。
　　其实幸助觉得，比起过于华美让人不敢碰触的物品来说，普通的，有些伤痕的东西更加真实细腻，就如同人心一样。有着细小裂痕的心才更加真实，深层的情感透过心上的缝隙更容易向外界传达着温暖和光亮。

　　“我想要变的很强大，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幸助也不着急，他慢慢的品着茶，等着穿着绣有九条藤家纹和服的男孩鼓足勇气，自己说出来。
　　“健司啊，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事情是急不得的，第一是梦想，第二是强大，第三是品茶。如果操之过急就会物极必反。梦想实现的太快就容易迷失自己，过于执着的变强大则会失去目标，而过快的品茶，舌头就会被烫到，之后的茶味就都毫无意义了，你能懂么？”幸助拿起水勺，准备在壶中再加一些泉水，健司认真的看着自己爷爷不紧不慢的动作，低下头应了一声。
　　“还有，今天赢得比赛的奖状打架的时候弄丢了。那是我第一张奖状。”健司恭敬的跪坐着，有些泄气的歪下了脑袋。其实他好想把奖状留起来，等到之后可以拿出来看看。只是现在都已经追悔莫及了。
　　“哥哥的奖状，依子有，保护。”夏依伸出手扯了扯健司的衣袖，从自己牡丹色的和服怀里拿出已经褶皱的不成样子的奖状，她用力的把纸张展开，然后递到健司面。
　　“依子保护好，哥哥重要的东西，会。”健司有些吃惊的看着夏依递过来的东西，他从来没想到，被那群小孩子丢到不知名的地方的这张纸，夏依会在自己被欺负的情况下找到并且保护好，就在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的时间里，她却把它当做宝物，认真的藏了起来。
　　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没有任何意义的写着“优胜”两个字的纸，却让健司小小的心里装满了不可言喻的感受，荣誉，开心，失落，遗憾，惊喜。这些词语一下子都涌到他小小的脑袋里。如同美丽的万花筒掉在了地上，虽然外壳被摔的七零八落，但却洒满了一地的绚烂星光。
　　“依子，爷爷知道你身体不好，你当时早产的时候都没有想过你能活下来。所以爷爷希望你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心里怀揣着‘清，淡，暖，香，纯’这五个字，开开心心的活着。”幸助伸出手去，摸着夏依小小的脑袋，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孩子虽然不能好好的说话，但是却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敏感和温暖的心，就像是这一头柔软而发光的金发一样。
　　“依子会的，一定会的。”夏依抬头看着幸助慈爱的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哈哈，好难得我们的依子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啊，这句话说得很好，很完整。我很开心！”
　　幸助继而揉了揉健司栗色的短发，他双手拿着奖状，呆呆的看向自己的爷爷。

　　“世上总有一些你想不到的快乐的事情在等着你，只要你觉得苦，就一定会有甜的东西出现。”

　　健司认真的听着，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看着身边的夏依，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灿烂的笑了起来。健司记得这个微笑，以至于到之后的之后双眼因为泪水而模糊，心因为悲伤和绝望淹没的时候，他总能想到夏依的微笑。
　　那像是散落在金色光芒中不夹杂任何杂质的力量。平展的细眉，长长的睫毛，弯起的嘴角和浅浅的酒窝，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是他觉得最温暖的东西。

　　他生命中第一次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是她替他小心翼翼，认认真真保护下来的。

　　“好了不早了，你们也应该睡觉了，健司今天取得了胜利又保护了妹妹，依子替哥哥保护好了奖状，你们是爷爷最骄傲的孩子。”幸助起身抱起夏依，领着健司走出雨苔庵，他抬头看了看庭院里挂着的明亮的月亮，清辉的光像是银纱一样，洒满了整个池塘，盖着夜的安静，悬挂于天。
　　“天空，一个，装着光芒的茶碗，星星是茶叶。”夏依看着满月，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一旁守在门外的驹子听到夏依的话，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啊，夏依小姐又开始写诗了呢。”
　　“是啊，这孩子没准儿之后能成为文学家呢！”幸助觉得她的这个比喻还算比较贴切，至少圆圆的月亮像是个茶碗倒是真的。
　　幸助看着驹子领着两个孩子绕过庭院最后一根石灯笼的拐角，消失在雨苔庵的后方，整个家宅里幸助一共建了三个茶室，只有这个在庭院深处的雨苔庵是他专门为自己所留的清静之地，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人心总是不安定的游船，总觉得要找到一个专属的地方，才肯停泊靠岸，尘埃落定。

　　“哥哥，不要难过，依子会努力，不让你辛苦。”健司在上楼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夏依在他身后默默的说。健司有些吃惊，笑着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那张纸。
　　“不会的，我不觉得有多辛苦，反而要谢谢依子你在比赛时给我加油，还有，帮我藏好奖状。”夏依听着健司的话，心里的担心就全放下了，脸上的表情舒缓了很多。白净的脸颊上又泛起习惯性的微笑。
　　“你的头还会不会痛？”健司伸手摸了摸夏依脑袋上受伤的地方。其实当时他并没有想要还手的，只是看到为首的男孩子一把抓过夏依的头发用力扯下来一缕带血的金发的时候，他却本能的一拳挥过去，跟对方厮打在一起。
　　“嗯，痛。”夏依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痛，轻轻的点了点头。
　　“之后我会保护你的，依子不用担心。”
　　“我们，相互保护，好不好？”夏依伸手碰了碰健司脸上的伤口，那些伤口不深，但是却特别突兀的存在着。夏依觉得这是因为她的存在而付出的代价。
　　“好，以后我把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依子来保护。”五岁的孩子想了好一阵子，终于下了决定。当时五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这句话会让他承担起怎样的未来。只是在那一刻，他本能的说出了这句话，没有谎言，没有欺骗也没有犹豫，是遵照着本心，自然而然说出来的话。
　　夏依认真的点了点头，健司记得那时她眼睛里的光，像是整个星河逆流而下的千万星辰一般，每一个颗星光都落入她的眼眸中，如同盛开在天幕上的彩绘一般。
　　健司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光芒，也是他从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不曾忘记过的灿烂。
　　就在那一刻，他似乎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慢慢的通过彼此相牵的手，连在了一起。
　　就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任之后怎样的世事难料，悲欢离合，他都觉得可以承担，可以面对，像勇士一样，面对所有一切苦难和空虚，都会不逃避，不退缩，勇往直前，劈荆斩棘。
　　只是为了让这双如同彩绘星空般璀璨的眼睛看到他所为她呈现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