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92、四十六（上）

　　四十六

　　笙语静静地往前走着，心痛的感觉清晰如昨，阳光很刺眼，眼泪很咸，她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味道，但偏生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形成小小的河流。
　　永生再也看不见她吧？就算再想念都不能见面……
　　明知一切都是虚情假意，为什麽失去的时候，心却痛得这般厉害，就像一把钝刀插进心里，一下下的钻动却是锥心的痛楚。
　　刚刚离开了一刻，就已经想念起那张脸，那灿烂如夏花的笑容，那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这些比淬毒的暗器更狠毒，暗器再厉害不过使你身体痛楚而已，这些温韾画面却使她的心在发痛，那是不曾平复的创伤，每次想起，每次更加伤心，就像宫惜攸的心绞痛般一次比一次严重，直至死亡。
　　临行前那漫不经心的道别，彷佛在说明她由此至终不过是在利用自己，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一切不过是交易而已，偏生却一步步踏进那人亲手织成的甜蜜陷阱，想回头时却发现已经泥足深
　　陷，难以自拔。
　　那道倩影像譻粟，是附入骨髓的剧毒，一步步侵蚀自己的内心，千疮百孔的内心，拒绝面对阳光的照耀，宁愿躲在阴暗角落直至腐烂的一天，只为留住那人的微笑。
　　如果可以忘了她，多好。
　　终於要转弯了，笙语强忍着不回头，她知道一回头就会让那人看见脸上的泪水，她也知道自己会忍不住回去的。
　　心，早已经在交易中输给对方，可是笙语还有尊严，她不要把自尊也输掉。
　　可是笙语的心底深处却一直有声音在问自己，当日纵容她杀掉所有随从，难道不是把自己侠义的原则都放弃了吗？
　　原则，早已经为那人弃之如履，其他的还重要呢？
　　为什麽要喜欢上你？
　　为什麽你的温柔，看起来这般真实，但当想抓着却又抓不着呢？
　　为什麽你总是这般虚幻？
　　为什麽总是忘不掉你？

　　蓦然惊醒。
　　笙语睁开眼睛，刚才的恶梦还缠绕着自己，三年来她很少能得到安眠，合上眼睛就会梦见和那人经历过的一切事情，而结局永远都是在自己当日离去的时候－－
　　那是当温言软语全都化为千把利刃的时候。
　　重复着的梦境彷佛在取笑笙语笨，明明是不含有感情的交易，自己却把整个人都押进去，最後痛苦的还是自己，那人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风流快活去。
　　笙语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铺柔软，带着淡淡芳香，眼前是木制的屋顶，看起来非常坚实。
　　轻轻摇晃的床在告诉笙语，她依然在船上，只是在她印象之中，船舱的顶部并不是这个样子。
　　那她在哪儿？
　　难道尚在梦中？
　　笙语咬唇，她揑了揑手背，感到痛楚－－
　　不是在梦中。
　　那她到底身处哪儿？
　　窗外海浪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明显还是身处於大海之中，却已不在原本的那艘船中。
　　笙语突然想起来，那天自己替宫惜攸处理好映碧後，就倒在她的房间里不醒人事，原因大约是因为走廊上那人的药散……
　　那个神秘人！
　　笙语全身的神经都绷紧起来，那个神秘人莫非就是跟眼前事件有关？
　　她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自己固然是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人留意，莫非那神秘人知道宫惜攸的身份，想对她做出什麽事情？
　　当年的绑架事情浮上心头，笙语几乎是马上跳下床想要冲出去寻找宫惜攸，或者是弄清楚眼前的情况。
　　「醒来了，想要喝什麽吗？」一把慢悠悠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床後响起来，笙语听到这把声音，全身彷若受到雷击，下床的动作顿时停下来。
　　梦，她一定是身在梦中。
　　否则她怎麽可能听到这把声音？
　　这把三年来只在梦中听过的声音，现在竟然让笙语听到了。
　　她一定是在梦中，要不然这一切怎麽可能发生？
　　「怎麽不回答我？」声音渐渐靠近，笙语的身子几乎在发抖，她不敢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生怕一看过去，梦就会醒来。
　　就让她在梦中承认自己的感情吧－－对，她还是想听见她的声音，她还是想见她。
　　她的心比铁石还要硬，但她还是想见她。
　　笙语的视线投向地面，看见地面投下一层阴影，她知道那人来到自己的身边，身上带着那熟悉得叫她怀念的香气，偏偏却带着半点陌生。
　　笙语心中祈祷，请让她永远留在梦中吧，就算是泡沫幻影也好，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心满意足。
　　「傻瓜，地面上有什麽好看？」含着盈盈笑意的美妙嗓音传进耳中，感受到那人柔若无骨的纤手抚在自己的头顶上，那触觉是这般真实，真实得让笙语以为是现实。
　　突然很想哭。
　　妳到底在哪儿？为什麽总是入梦骚扰我？
　　我也想忘掉妳，但妳天天都在我的梦中，叫我怎麽忘掉妳？
　　「难道地面比我还要好看？」已经坐在身边的人突然伏下身来，从下面去看笙语垂下的脸孔。
　　四目交投的一刻，笙语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下来，难以遏止。
　　伏下来的瑾瑜公主摸摸自己的脸孔，另一人的泪水却落在自己的脸上，那感觉还真够奇妙。
　　难道自己这三年来变丑了，吓倒笙语？
　　笙语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不过这次的梦更为逼真，瑾瑜公主那张脸没改变多少，依然是震慑心神的绝顶美貌。
　　「干嘛哭了？」瑾瑜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她坐起来，双手握着笙语的肩头逼她转头平视自己，然後伸袖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我不是丑到让妳不敢直视吧？」
　　笙语呆呆地看着瑾瑜公主，任由她为自己拂去脸上泪水，这一切真实得让她想感谢老天爷。
　　以往每到这一刻，笙语就会醒来，或者是回到当日离去的一刻。
　　现在她却依然在这里，享受着瑾瑜公主的温柔。
　　「妳该不会以为在梦中，所以吓哭了吧？」瑾瑜公主猜对了一半。
　　「我不是在梦中吗？」笙语傻傻地问了一句，平日她还挺精明的，不过对着瑾瑜公主总是会弃械投降。
　　「当然不是，妳常常梦见我吗？」瑾瑜公主伸手理好笙语凌乱的刘海，笑笑道。
　　笙语再悄悄揑了揑自己的手背，痛楚的感觉袭来，看来的确不是在梦中。
　　「我……为什麽在这儿？」发现到自己的失态，笙语连忙转过身把眼泪抹净，瑾瑜公主看着眼前人依然像三年前般爱闹别扭，脸上的笑意不禁更深。
　　「妳说呢？」瑾瑜公主倒是很悠闲。
　　肯定脸上的泪痕已经全数抹去後，笙语方才重新转身看着瑾瑜公主，顺度把距离稍稍拉远－－刚才二人靠近得使笙语感受到瑾瑜公主的呼吸。
　　这种感觉使笙语想起三年前的那夜耳鬓厮磨。
　　然後又想起眼前人的冷酷无情。
　　心中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