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三十六（上） ...
-
三十六
半年後，京城晚冬。
当洛府朱门被打开，璎绯还没有看清里面事物的时候，就感到有一样重重的东西冲进自己的怀中，柔绵绵的把自己抱得好紧。
练武之人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冲击是会有本能的反弹，但璎绯早在进洛府时就尽量把所有防备放下来，因为她知道总有某个人会突然冲进自己怀中，为了避免弄伤那个人，她自然要把自己身上所有防备都卸下来，只为让那个人不要受伤。
「璎绯妳回来了！」怀里柔绵绵的事物－－应该是一个人，正伏在璎绯怀里道。
「嗯。」璎绯伸手扶起那个人，只见她身穿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孔雀形翠绿玉簪插在髻上最为突出，还有几根价值不菲的金步瑶也错落有致地插在髻上，垂头的时候这些发饰随之垂落，看起来琳琅满目，美丽有致，正是一名姿色非凡的妙龄少女，跟瑾瑜公主相比是少了几分华贵和媚气，不过倒是有一份别致的天真单纯。
少女仰起头望着璎绯，突然轻轻推开璎绯，鼓起小嘴道：「你不是说最迟就昨天回来吗？为什麽还要迟到的？」
璎绯莞尔，数月不见，少女还是这个模样，她想这世界上大约只有眼前人会真的板着手指去认真数她回来的日子，其实自己本来的确是预料昨天回来，不过皇帝要召见她，所以在少女看来就迟了一天。
「路上我的马刚好病得吐白沬，我不得不换另一匹马。」璎绯神情不变地道，就像在说真话一样－－半年以来，她早已经习惯说假话，也早已经忘记说真话是什麽感觉。
看见少女鼓起腮帮子，俏脸红红的，一副还未消气的样子，璎绯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泥人，放在少女的掌心，微笑道：「璎绯大意迟到了，就在这里送礼赔罪，还望洛小姐多多见量。」
少女垂头望着自己掌心的泥人，只见那泥人虽然小小的，但雕刻得相当精巧，眉目如画，栩栩如生，再仔细一看，那个泥人不正是自己的容貌吗？连泥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平日自己最喜欢的一袭鲜红衣裙。
脸上不由自主绽放出灿烂的笑意，少女轻抚着那小泥人，只觉得那小泥人巧笑倩兮，美丽可爱，愈看就愈觉得跟自己相似，当下更是爱不释手，放在手里小心地把玩着，还不忘抬头道：「璎绯，这小泥人……」
「听闻洛小姐迷上了小泥人，那璎绯就献个大丑，亲手弄一个给洛小姐拿着把玩。」璎绯的笑意温柔就像春天的轻风，吹拂在脸上只觉得无比舒服。
「你亲手造的？」少女瞪大眼睛道，看不出璎绯平日总是安静地陪伴在自己身边，原来她还有这般心灵手巧的一面，竟然可以亲手塑出这个如斯逼真的小泥人。
「嗯。」璎绯点点头道：「我回乡时偶遇同乡，他刚好是以造工艺为生，我知道妳喜欢这些小玩意，所以跟他学了一点点的手艺。」
「这算是一点点吗？我觉得这泥人是我看过那麽多泥人中最漂亮的，你的手艺比那些什麽泥人高手更好呢！」少女举起那小泥人在阳光之下仔细观看，只见那小泥人经阳光一照，更是显得像是随时活起来一样，当真是愈看愈喜欢，脸上的笑意也愈来愈浓，完全把自己刚才的生气抛诸脑後。
「妳喜欢吗？」璎绯含笑问道。
「喜欢！我最喜欢璎绯了！」少女挽起璎绯的手臂，抬起无邪的笑脸道，什麽不高兴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隔着薄薄的衣服感受到少女的手有点冰冷，璎绯稍一皱眉道：「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少女在家里一向是万千宠受在一身的小公主，被老爹娇纵得无以复加，此刻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如果她是一直呆在房间里，按道理婢仆会给她多穿几件衣服，不会让她手足冰冷的。
而且少女的房间在後院，她为何能在门口迎接自己呢？自己明明是很低调地回来，少女按道理是得不到消息，莫非她天天都在门口里等待？
「哪有？」少女扁着小嘴摇头，璎绯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撒谎了，想必是自己离开後她心里很寂寞，所以天天都待在门口等自己回来吧。
璎绯没有揭穿她的谎话，只是立即脱下披风，把披风披在少女身上，为她扣好披风悬在胸前的绳结。
也许是早已经习惯了这女孩的任性，年前在花灯盛会上初遇，然後在皇帝牧子游刻意制造的偶遇下，自己和眼前少女－－也就是洛家小姐洛依璃结为好友，在其他人面前，她璎绯只是皇
帝的义女而已，洛清流再费力调查她的身世，也只能调查到她是姜将军的女，牧子游的义女，加上女儿坚持要跟璎绯一起，他也没法子，唯有在璎绯跟洛依璃相处的时候，多派暗卫在旁边保护。
这半年里，璎绯发现自己不止在武功方面领悟得很快，连交际方面的技巧也学得很快，之前黄大娘跟李多福跟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默记心中，对着洛依璃用那些技巧用得出神入化。
最重要是笑容，没有人能够想像一向面无表情的璎绯为了完成这任务，每天带着镜子笑一个时辰的痛苦，现在她的笑容漂亮自然，都是因为这苦练而致。
谁叫她天生无情，根本不懂得何谓笑容呢？
「你爹没事吗？」洛依璃转过话题，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向璎绯道。
璎绯当然记得自己以什麽藉口离开洛府，她的「父亲」姜将军在她和洛依璃结识後不久，就回到故乡养老，自己作为「女儿」，自然会常常去看「父亲」，以此作为藉口去执行任务，也是牧子游想出来的。
「没事，妳呢？这几个月来可有乖乖听老师说书？」看着眼前娇俏可爱的洛依璃，璎绯实在生气不起来，当下唯有轻叹一口气，手轻抚着洛依璃的秀发，这个动作就像是把洛依璃当作小孩，虽然洛依璃很讨厌别人把她当作小孩，可是她真的觉得璎绯的手很温柔，带着一点点的冰凉，却是这般柔软，她打从心里喜欢璎绯带着宠溺的抚摸。
可是洛依璃从来也不知道，现在轻抚着她秀发的手，同时也是一只杀人如麻的手，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一只曾握过各式各样兵器的铁手。
「老师说书很闷呢，我还是喜欢听璎绯说书。」洛依璃依偎着璎绯撒娇道：「璎绯，妳什麽时候带我去看妳的爹爹？妳不是说有空就带我去看你爹爹吗？」
「我懂什麽说书。」璎绯轻轻一笑，没有回答洛依璃後面的话，脚下顺着她的步伐走动，反正洛依璃喜欢去什麽地方，她也会跟着去。
洛府一众婢像都习惯了自家小姐是这般爱黏着璎绯，所以一路走来也是先向小姐行礼，再向璎绯行礼，压根儿就像把璎绯当成洛府的另一位小姐。
「不是啦，上次璎绯不是说了很多民间故事给我听吗，我记得有白娘子盗仙草，还有……」洛依璃认真地板着手指仔细去数。
似乎已经习惯了洛依璃的碎碎念，所以璎绯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洛依璃猛地停下脚步，叫道：「对了！」
「怎麽了？」璎绯一怔。
洛依璃脸上的笑容又绽放出来了，她拉着璎绯的双手道：「一看见你，我倒是把所有事情都给忘记了！璎绯你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说着，洛依璃就牵起璎绯的手，向另一边的回廊飞奔而进，好像真的有什麽重要事情发生了。
奔跑到厨房的院子里，洛依璃早已经体力不支，双手撑着膝盖在一旁大口喘气，而璎绯则靠在院子走廊的木柱上，假装是在休息，其实依她真实的武功，别说是只是跑这十多丈路，就算
是跑十多里路也不会皱一根眉毛。
「到了到了，璎绯妳跟我来……」洛依璃向璎绯招手，璎绯依言跟着洛依璃走进厨房里。
此时刚好临近中午时份，厨房里的婢仆都在忙着烧菜，不同的人在厨房里穿插着，大家都有各自的岗位去工作，一时之间整间厨房都弥漫着油烟味道，还隐隐带着一阵饭菜的香气，集合起来实在是无比怪异。
璎绯知道洛清流不喜欢洛依璃到这些下人地方，当下轻轻拉了拉洛依璃的衣袖，低声道：「大家都在忙着，我们先出去吧。」
「不行！」洛依璃别扭地摇头，她突然上前抓着其中一个捧着一大盆刚刚洗过的青菜的仆人道：「你知道我上午蒸的桂花糕放了在哪儿？」
那仆人一怔，过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道：「小姐说的是那碟您亲手弄的桂花糕吗？」
「嗯！」
仆人指了指不远处的蒸笼道：「就在那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洛依璃就已经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璎绯当然也跟了过去，那仆人还在後面叫道：「小姐小心烫呢！」
不过仆人的提醒还是迟了一点点，只见洛依璃打开蒸笼，一阵热腾腾的白烟从里面冒出来，薰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还要把手伸进蒸笼里去拿那碟桂花糕－－
「哇！」洛依璃的手被里面正蒸得冒烟的碟子一烫，整个人就痛得跳了起来，掩着手上被烫伤的地方退後几步，紧紧地咬着嘴唇，泪水已经滑出眼眶。
璎绯的反应本来就快得惊人，此时她第一反应就是连忙扶着洛依璃，然後以轻风一般的速度穿过人群掠出厨房，临走前不忘向全部婢仆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别做出太大的反应，照常做自己的工作，要像是看不见整件事的发生，免得使洛依璃心里不高兴，她本来就爱面子又倔强，哪能接受别人同情的眼光，自己能做的就唯有把对洛依璃的伤害减到最低而已。
扶着洛依璃来到院子里的一个秋千坐下，璎绯先用衣袖扫去秋千上的灰尘，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洛依璃坐下来，自己则坐在她身边。
眼见上一刻还蹦蹦跳跳的洛依璃，此刻紧咬着一双樱唇，泪水像是崩溃似地不断落下，虽然想拚命装作没事，但紧绷的神情却出卖了她到底有多痛楚。
璎绯垂下头来，小心地捧起洛依璃的手，只见她的食指已经红了一大片，不想可知是被刚才的蒸笼烫伤。
毫不犹豫地，璎绯从怀中拿出水壶，打开水壶然後把一些水斟在壶盖里，然後抬起洛依璃的手，让她整只手泡在壶盖的白开水里，伤处被凉水这样一冲，疼痛应该消退不少。
「还疼吗？」璎绯不敢抚摸伤口，只能抬起头去问这个根本没用的问题。
洛依璃泪水模糊地大力点头，璎绯伸袖轻轻抹去洛依璃眼角的泪水，却见小人儿的泪水依然落个不停，当下浅浅一笑，稍稍靠近她，伸出修长的手指仔细地拭去洛依璃的泪水，冰凉的指尖就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洛依璃的痛楚大大减少，她甚至很享受璎绯的指尖在眼角轻抚的感觉，痒痒的却让她上瘾。
不知不觉之间，洛依璃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她呆呆地凝视着璎绯，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无比澄澈，因为刚哭过所以令黑瞳比平日更是水汪汪，彷佛眨一眨眼睛就会落下惹人心疼的眼泪。
璎绯虽然察觉到洛依璃的异样，但只当作她是一时恍神，所以很快就放下手，垂首去看洛依璃依然浸在壶盖里的手，只见那伤处被凉水一冲先，肿起的地方也消退不少，当下复又抬起头
道：「依璃妳在这里等等，我去拿敷料过来给你上药。」
「不……」洛依璃拉着站起来的璎绯，用未受伤的手轻扯着她的衣角，摇摇头道：「不要走。」
璎绯微微俯身，向还坐在秋千上的洛依璃柔声道：「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不及时上敷料，到时候伤处发炎就麻烦了。」
「不！我不要璎绯离开我！」洛依璃鼓起小嘴，手上拉着衣角的力道加大，似乎不到目的誓不罢休，加上她那双还带着泪痕的大眼睛正看着璎绯，更是使人不得不心软下来答应她的要求。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三十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