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3、六十六(下) ...
-
突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被汗水湿透的长发黏在薄薄的衣服上,使璎绯感到极不舒服。
一手拨开黏在额前的刘海,口中依然在喘着气,彷佛还未从刚才的梦中醒来。
望向窗外,明月高悬,夜空漆黑,大约是在四更时份吧。
扶着额头,璎绯靠着床头,捂着起伏着的胸口,心跳依然不寻常地在快速跳动。
其实璎绯也不了解是什麽一回事,自从某一天起,她不断地在同一段梦境,由毫不熟悉到能熟背出里面的情境,使她感到十分不安。
一场不断重复的梦,代表着什麽?
璎绯不懂解梦,也不会找人解梦,因为她觉得迷信之风不可盛,但问题是她每一夜都在发同样的梦。
刺客最需要的是体力和充足睡眠,每天反覆的惊醒使她连体力也不能足够,试问她怎麽能面对一天的工作呢?
璎绯仔细地想着刚才的那场梦,到底有什麽细节值得自己留意,她不过是梦见自己在彼岸花海之中与一人离别,自己越过小河来到对岸,神智开始模糊,回过身却能看见远方的一名紫衣女子正凝视着自己,可是每当她想看清楚那紫衣女子的容颜时,总会头痛欲裂,而女子的模样也极为模糊,她只能感受到女子灼热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皱起眉头忍着头痛去回想,璎绯在第一次看见这情境是有种旧梦复回的感觉,就像那是自己回忆里最深藏的一部份,在那一天偶然地解开小部份的封印展现在自己面前,把某场当年的情景在梦中呈现出来,也就是说,她觉得自己是经历过这情景,可是她很肯定从自己有记忆起,从未去过这样的地方。
不止如此,那紫衣女子的身影和眼神都是非常熟悉的,虽然璎绯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也拥有过目不忘的绝顶本领,但偏生这次却硬是说不出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女子,只是打从心里觉得这紫衣女子好像真的跟自己有什麽关系,可是搜遍脑海却依然找不到跟这紫衣女子有关的回忆。
梦中的自己说了一些话,跟着倒在地上,手中犹自抓着一把彼岸花,当璎绯闭上眼睛的一刻,她同时也从现实中惊醒。
到底自己说了什麽呢?到底那站在对岸翘首以望的人又是谁呢?她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很伤感,心跳彷佛要停止,一生之中从未有过这样渴求别人关怀的时刻,用尽一切力量只想回到那女子的身边。
太阳穴隐隐作痛,彷佛要掀起什麽早被封印着的回忆,璎绯不欲再想,但也知道自己大约也难再入睡,当下披衣下床,踏着略显轻浮的步伐,推窗而立。
没有开首,没有结尾,只有那段悲伤至极的离别,璎绯不知道自己到底跟那紫衣女子有何恩怨,只知道从某一天起,自己就不断有相同的梦境,甚至已到达倒背如流的地步。
仔细地回想起来,首次出现此梦的日子,不正是洛依璃成亲的那天吗?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璎绯刻意地遗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洛依璃一身白衣,在晚风中寂立,怨恨的眼神,低声的话语,眼唇上灼热的温度,逐渐冰冷的眼神,发丝搔在脸上的痕痒……
之前刻意遗忘的事情不知为何再度浮上心头,璎绯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把当天的一切记得这般清楚,洛依璃那张脸就像用刀子刻在心上,怎麽样也抹不去她的痕迹。
自从成亲那天起,璎绯就再也没有见过洛依璃,她们俩本就是一段错误的缘份,彼此之间还有着血海深仇,永生永世不再相见对璎绯而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有点软弱地靠在窗边,拉紧了外衣,明明是夏夜,但怎麽还是有一股冷意。
大约是闹翻後首次想起洛依璃吧,想起她的傻气,她的微笑,她的倔强,她的任性,璎绯的唇角有一丝的扬起,讨厌她吗?其实不讨厌的,只是由相遇那天就知道她们之间不会有好结局,所以刻意地去忽视洛依璃的好。
再美好的时光,早已经随着洛依璃咬牙切齿地那句「我恨你」而成为过去,逝去的一切,注定无法追回来,倒不如把这些泡影似的快乐都忘掉吧。
她,本来就不配拥有快乐。
微笑敛去,转身回到床上。
没有结局的梦,没有结局的缘份,不正是一样吗?
雨,已经停了,只有雨滴从屋檐上滑落,落在地上成为一颗颗碎裂的珍珠。
窗纸湿透了,带着纸糊的味道,打开的窗户传来一阵阵青草的湿气,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完成手中的工作,老李松了口气,把银针放下来,方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满布冷汗。
「夫人。」老李转身洗手,轻轻叫着红衣妇人,半晌也听不见她坐起来的声音,回身去看,发现红衣妇人竟然在床上睡着了。
裸露的双腿,一边是抵死纠缠的墨绿毒藤,一边是枝蔓相绕的彼峰花,妖异得令人不敢直视。
老李叹了口气,客人的事他还是不要管这麽多,当下拿起被子盖着红衣妇人的双腿。
这些声息惊动了红衣妇人,她微微睁开眼睛,垂眼看了看被子,坐起来道:「完成了?」
「嗯,夫人可以看看。」
红衣妇人掀起被子看了看,眉目之间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只是关上窗子,然後淡淡地道:「你过来。」
老李以为红衣妇人准备交出馀款,当下向妇人靠去,他却没有发现红衣妇人袖中已经藏着一把匕首,待老李靠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当胸刺去。
可怜的老李来不及惊呼,红衣妇人已经翻身站起来,把老李压在床上,用被子包着他使他不能呼吸,老李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四肢都不再动了。
看着匕首隔着被子依然突出刀柄,红衣妇人把心一横,手隔着被子握着刀柄再往前一送,确保老李没有可能活着後,方才把被子掀起。
只见老李面容僵硬,张大嘴一脸被吓倒的模样,双手举起想拔出匕首,胸前一大滩鲜血彷佛在证实他已死。
鲜血的腥味遍满整个小小的房间,沉重得令人想不顾一切地逃离。
红衣妇人脸色一沉,没法子,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身上刺青的事,包括老李在内,世上只有一种人能保守秘密,那就是死人。
把被子丢在一旁,红衣妇人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水,在老李身上洒了一遍,尸身随即溶化变成一滩水,那滩水很快就完全煎发。
最後,床上就什麽也没有剩下。
收好药水後,红衣妇人转身离开屋子,整个杀人加上毁尸灭迹的过程做得乾净俐落,很难想像她是第一次杀人。
如非心肠冷酷至极的人,又怎能下如此狠手呢?
红衣妇人随手关上店门,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把纸贴在门上,然後往脸上一撕,不知道撕下了什麽,然後就向小巷的另一边走去。
纸上只是写着寥寥几句:「东主有事出门,归期未定」。
红衣妇人知道这老李的店子开在京城最阴森的後巷,平日极少人经过,加上老李也没有跟邻居交往的习惯,所以大约要很久之後才会有人发现他的失踪。
她尽力急步着,这更突显出她双脚的缺陷,右脚一拐一拐地跟着左脚,反正此刻四周无人,她也无暇去理会自己的姿态是否优雅,她只是一边急步着,一边把身上的大红外衣脱下来,里面的一身装束华丽精致,一看就知道她必定出身於大富大贵之家。
明显她是早已经习惯了一拐一拐地走路,所以即使在快步之中仍能顺利绕过小巷,避过地上的水坑,衣裙都没有沾湿
红衣妇人把大红外衣摺起藏在怀中,再越过最後一个大弯,走出了这错综复杂,迷宫似的小巷胡同。
越弯来到大道,妇人不再是刚才赶忙的模样,她又回复了当初的优雅动人,步履轻柔缓和,嘴角犹带着一丝不温不火的高贵微笑。
大街上停着一辆装饰堂皇的马车,从远处就可以嗅到马车上的薰了檀香,金色的流苏整齐地垂下来,随风飘扬,白色的薄纱掩着了两边的窗户。
几个服饰一致整齐的马夫仆人在马车外等着,看见妇人出来,连忙上前迎接道:「参见夫人。」
「回去了。」妇人的声音清嫩,和她心狠手辣的行为完全不配合,没有人能够想像这般斯文有礼的人,刚才就这样把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给毁灭。
妇人在侍女的扶持下小心登上马车,临行前掀起车帘道:「今天辛苦你们了,回去领打赏吧。」
马夫连忙回头向妇人道谢--其实她的样貌也不能称为妇人,只是刚才撕下来的人皮面具是较为苍老而已,只见她长着一张小小的瓜子脸,肌肤光滑,眉目如画,柳眉弯弯,眼角往上勾起,带有几分别致的风情,樱唇轻抿,那似笑非笑的妩媚娇态更是叫人看着心动。
只见马夫一挥马鞭,扬声道:「起行回赵府!」
踏踏的马蹄渐渐远去,只有在水坑里溅起的水花又落下来,然後归於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