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03、五十一（下）

　　日子就这样从指缝间流逝，宫惜攸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踪下去，毕竟她冷静思考过後，方才发现自己无权干涉延陵蔽月的私事，她和她的关系说到底也不过是病人和大夫，也许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关系，但却没有亲密到能干涉对方私事的地步。
　　之前跟踪延陵蔽月的自己跟街头那些摇波浪舌的长舌妇有何分别？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八卦别人的私事？
　　想到这里，宫惜攸就没有再去干涉延陵蔽月近日反常的举动，事实上延陵蔽月是愈发愈疏远她，二人虽然居於一室，但交流却明显地比以前少了，要知道以前作主动的从来都是延陵蔽月，宫惜攸素来是安然享受延陵蔽月的百般呵护，此刻延陵蔽月不再主动，从来都是被动方的宫惜攸自是不会开口的。
　　这天房间里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宫惜攸正坐在书桌前挑灯夜读，眼角馀光却瞄到延陵蔽月手背上有抓伤的痕迹，她虽然身为大夫，但性子素来大咧咧的，受伤後却很少会为自己包扎，只会笑笑说过几天就会好了，所以从不料理伤口。
　　宫惜攸欲重新专注在手中的书本里，心中想的却都是那几道可疑的抓伤，为何延陵蔽月会被抓伤呢？她不是大夫，不懂得分辨伤口，但那几道伤痕却很明显是被抓出来的。
　　唉，自己什麽时候变得这般不淡定呢？别人的事与自己何干呢？如果延陵蔽月需要帮忙，她自会向自己求助的。
　　延陵蔽月明显没有发现自己的伤口已被宫惜攸看在眼里，她还是很专注在吃手中的糖果，然後把五彩缤纷的糖果纸叠好，待她有时间时就会把这些糖果纸拿来摺东西把玩。
　　手中的伤口时而发痒，延陵蔽月也只是抓了抓手背就作罢。
　　宫惜攸觉得自己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无聊了，要不然怎会把这些小事都看在眼里呢？
　　但她却不想拉下脸去发问，她素来是淡雅高贵的千金小姐，怎麽可能主动去问这些问题？
　　虽然生性如此，但宫惜攸最擅长的就是要别人说出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她从来极少发问，因为她自有手段使别人乖乖把她想要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纵使这些手段在性格迷糊的延陵蔽月身上从来不管用，可是宫惜攸还是不介意再试一遍。
　　「延陵姑娘……」宫惜攸转脸幽幽地问道，延陵蔽月漫不经心地抬头去看她，却看见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顺着宫惜攸的目光望去却看见自己手背上那几道鲜红的伤痕，在肌白胜雪的手背上显得格外显眼。
　　延陵蔽月下意识地想藏起手背，却对上宫惜攸那几道淡淡的目光，她如同做错事的小孩子般垂下头来，想把手背藏在身後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惜攸……我先出去走走。」延陵蔽月是最差劣的说谎者，她根本不会说谎。
　　宫惜攸的目光幽深若静潭，什麽时候开始这个素来开朗诚实的的小孩子会对她隐瞒事情？甚至连被抓伤了也不向她说实话？
　　延陵蔽月站起来，她想快点离开房间，但每次迈出的脚步却像是灌了千斤铅般举步维艰，她不想向宫惜攸说谎－－真的不想，她想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向宫惜攸分享，可是……
　　罢了，宫惜攸的微笑就是延陵蔽月此生最大的执着，只要能得到她的微笑，就算要她延陵蔽月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既然如此，自己为何要隐瞒这些区区事情？
　　「惜攸！」延陵蔽月霍地转过身来，宫惜攸一定不想她隐瞒什麽事情的，她想必不能使宫惜攸失望！
　　宫惜攸抬眸，眸里反映出的是延陵蔽月的脸容，如同被冰水化开般的无害。
　　延陵蔽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只是不想向宫惜攸隐瞒任何事情而已，可是整件事又要从何说起呢？
　　「手中的伤，不碍事吧？」彷佛读懂延陵蔽月的心思，宫惜攸很聪明地给了她下台阶。
　　「只是被猫狗抓伤而已。」想起那些猫猫狗狗，延陵蔽月不禁甜笑起来。
　　「猫猫狗狗？」宫惜攸若有所思地道，延陵蔽月跟猫狗又何关系？虽然她偶尔会觉得延陵蔽月有点像摇尾讨主人欢喜的小狗……
　　说起那些猫猫狗狗，延陵蔽月就兴奋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宫惜攸旁边，连珠炮似地道：「对啊，这些日子我常去腾山看那些流浪猫猫狗狗，它们好可怜的，给主人遗弃在山里，你知道山里没什麽食物，而且环境不好，它们常常会生病的，有一次我去腾山采药时看见它们，随意给了它们一点食物，怎知它们却像是有灵性，每次看见我都会走上前讨食物吃的，於是我就开始定时喂食给它们。」
　　宫惜攸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她这才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为何延陵蔽月总是鬼鬼崇崇地背着一个大包袱去腾山，里面的想必都是带给猫狗的食物，只是从那包袱的体积来推想，山里的流浪猫狗想必不少。
　　不过这也像延陵蔽月的行事风格，她素来爱心泛滥，看见什麽人受苦受伤一定会冲上前帮忙，当年对着自己这般尽心尽力还不是因为她生性善良吗？
　　只是宫惜攸还是不懂延陵蔽月为何要这般隐秘，虽然古语有云「为善不欲人知」，但也不用这般鬼崇吧？
　　当然，不消宫惜攸去问，延陵蔽月已经把事情都和盘托出了，只听见她续道：「可是我听回春堂的病人说，他们都很不喜欢这些流浪猫狗，还打算联合官府把它们一举歼灭，因为它们常常跑到山下偷东西吃，但我觉得它们还不过是因为山里没东西所以才跑到山下偷东西吃，如果我定时喂养它们，那它们就不会偷东西吃了，妳说对吧？」
　　这大约就是延陵蔽月为何不把这事情告诉别人吧，她是生怕自己跟聂氏夫妇知道後会阻止她。
　　「延陵姑娘，妳可以帮它们一时，不可以帮它们一辈子的。」宫惜攸淡淡地道，她无意破坏延陵蔽月的梦想，可是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说清楚的。
　　「惜攸妳不同意我的做法？」延陵蔽月很失望地道，她虽然没有把事情告诉宫惜攸，但她是打从心里相信善良的宫惜攸是会支持自己的，没想到宫惜攸竟然是持反对意见的，这使延陵蔽月心里不禁感到阵阵失落。
　　「我不是不同意，只是延陵姑娘妳早晚也会离开这里的，到时候这些流浪猫狗习惯了有妳的喂养，想必会繁殖很多後代，假若突然没有食物供应，它们这麽一大群流浪猫狗一起下山找食物，到时候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宫惜攸有条有理地解释道。
　　延陵蔽月一想也发现宫惜攸言之有理，现在这些流浪猫狗天天有东西吃，很快就会诞下一大群後代，到时候自己离开了，这一大班猫狗又要如何自处呢？
　　到时候不过是为兰都的人民引來麻烦而已，甚至会导致更多的猫狗被官府杀害。
　　想到这里，延陵蔽月不禁沉默。
　　「那我要怎麽办？」良久良久，延陵蔽月方才问道。
　　宫惜攸轻叹，她性子淡漠，对於这些事情从来不上心，又怎会知道如何做才对？
　　「难道由得它们自生自灭吗？」延陵蔽月又问道，她似乎觉得宫惜攸会有万全之策。
　　「万物皆有天命，我们能做的也不多。」宫惜攸静静地道，她对於命运之事向来颇有感触，当年自己注定难逃一死，却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被救回来，因而不得不相信造化弄人。
　　「可是它们都是生命啊，难道就为了我们而杀害这些无辜的生命？如非我们霸占了它们的地方，它们怎会被赶到山里呢？如非别人遗弃猫狗，它们怎会流浪呢？」延陵蔽月絮絮不绝地问道，也许她也不希望得到答案吧。
　　「弱肉强食，这本是天理。」宫惜攸淡淡地道，世间这麽多的苦难，她岂能一一救济呢？
　　可是延陵蔽月的想法却截然不同，她是希望能帮助多少就帮助多少。
　　延陵蔽月安静下来，她垂下头来，灯光照不进她的脸上，宫惜攸彷佛看见她侧脸的感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麽来安慰她－－
　　这些事其实又有何安慰呢？若要立身於世，这些世道残酷之事她早晚也要明白的，以前延陵蔽月生活在仙境似的雾常山人自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既然她想要在红尘打滚，这些想法自是不免在她脑里扎根。
　　可是这是自己乐见的吗？自己愿意看见这莲花似纯净的人儿变得跟凡夫俗子般庸俗不堪吗？
　　「假若我再喂养它们，对它们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它们的後代最终也会被一举歼灭。」延陵蔽月突地喃喃自语地道，宫惜攸知道她想通当中道理，她本该是庆幸的，但现在却不知为何宁愿她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宁愿她像当初般纯真。
　　可是这份纯真，最终还不是会对流浪猫狗造成更大的伤害吗？
　　「妳可以这样说。」宫惜攸轻轻地道。
　　「可是……可是……」延陵蔽月突地抬起头来，她续道：「我还是不忍心看见它们饿死，说不定当我离开之时，我会遇见一人愿意继承我的工作呢。」
　　「这个也未尝不会发生。」宫惜攸微笑点头，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但她是很乐意看见延陵蔽月坚持己见的。
　　「既然如此，我现在也不能放弃喂养它们，因为未来的事是谁也说不准的，对吧？」延陵蔽月又笑起来，她的笑容总是有一股治愈人心的力量，使人看见她的笑容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延陵姑娘言之有理。」
　　延陵蔽月站起来，似乎已经想通了一切，可是她却突地坐下来，抬起小脸问道：「惜攸，妳不会阻止我吧？」
　　「这是妳的决定，我没有权力干涉。」宫惜攸静静地道。
　　「假若惜攸同意我的话，我想带妳去看看那些流浪猫狗呢。」延陵蔽月绽开笑脸道。
　　宫惜攸细想片刻，唇角稍稍勾起，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好啊。」宫惜攸点点头。
　　延陵蔽月的心情似乎很好，虽然事情看起来会有一点阻滞，但至少在此刻不成问题，而且她也不用再向宫惜攸隐瞒事情了，这是使她心情愉快的最大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宫惜攸愿意随她去看那些经她悉心照顾的流浪猫狗，这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奖赏。
　　「明天好吗？」延陵蔽月急不及待地问道。
　　「嗯。」宫惜攸凝视着延陵蔽月的笑容，不知何时她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这笑容，不忍心再让这笑容从延陵蔽月脸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