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胡不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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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到了一块山头子，说是有个事，就没得了影子。胭脂娘只得自个儿往前走。走了几圈子，觉着有些糊涂了，眼里头都是树，上头几个烂叶子飘飘荡荡的。左右甚么庄子也未瞧到。眼瞅着要到中午，胭脂娘寻了块靠水的地儿，依着柳树杆子，拿了饼子啃。
一樵夫正巧挑着两捆柴打这过，远远瞅着好似有个人在那块儿，再细看哪里有甚么人，树那块儿干干净净连个鸟毛都没得！
胭脂娘脚踝正被抓着，整个人都淹进水里头，通身动弹不得，这气倒是跟岸上一样顺畅。
待到胭脂娘被拉进水深处来，一会子就有东西上上下下把她缠个遍。
这下子，一个人影才一缕缕地凑一块。
男子面貌平淡，只是让人觉着謫仙一般，禁不住要跪拜。
男子瞧着胭脂娘许久：“我不愿害你，不愿伤你……可又容不得你。”
胭脂娘直直盯住他，可开不了口，也不愿开口。
男子竟笑了一下。
胭脂娘闭了眼。
男子又是一笑，面容竟成了喜颜的模样，阴沉古怪：“我想了百年，还是觉着容不得你。”
胭脂娘抬了眼，有些吃力：“你修了上仙，还如此，胆大妄为，会，定会天谴！”
喜颜吃吃笑，又成了平凡面貌：“我只管活得快活，你……让我不快活！”
胭脂娘也不同他多讲，多讲已是无益。
喜颜见胭脂娘这般模样：“当年取了你六欲的色，今个就取了你的七情里的爱，欲。”
胭脂娘又抬眼望了他一眼，脸色似有些灰败，细瞧却又看不出甚么名堂。
喜颜将手按在胭脂娘头顶。
“这下你又该恨死我了。又该要我性命了？”
胭脂娘冷汗涔涔，头痛欲裂。
喜颜觉察到，面色一沉：“你且忍着！”手上蓦地用力，猛的收手。
胭脂娘的身子不断往水下头沉。
喜颜将手里头的爱，欲收进怀里头，一只手一挥，将胭脂娘捞了上去。
胭脂娘醒来时还是在那柳树下，身上的衣裳也干爽的很，方才竟像一场荒唐梦。
胭脂娘扶了额，嘴里头一口血喷出，脸色苍白，似是大限将至之人。
一阵冷风刮过，胭脂娘紧了紧衣裳，又掰了块干饼子塞进嘴里头。
再不走天一擦黑，估莫林子里头没个遮挡铺盖的会冻死得。
胭脂娘缓着劲起来往前头走。走了一个多时辰，竟给瞧着了石板路，前头肯定是有人家。
胭脂娘加快了脚程。
这边的人家并不是很欢喜外乡人。胭脂娘在路头杵着，拦了个老妇。
老妇见胭脂娘这副衰败模样，踌躇着。
胭脂娘摸出钱财便给。
老妇不接：“我家地小，你去了可住的不舒坦。”
“无妨。”胭脂娘把钱财塞进老妇手里头。
到了老妇的家里头，胭脂娘瞧了几眼才晓得那老妇并不是自谦，这地儿委实小的很，只一单间，并无柴房之类。老妇取了碗姜汤来：“瞅你浑身冰凉，喝口热的，染了风寒倒不好了。”
胭脂娘接过道了声谢，一口一口吃起来。
老妇看了天色，又端出米粥，摆了碗筷出来。
“仔细烫嘴。”老妇把咸菜里的椒给拣到一边，“估莫你们姑娘家家的吃不过这些辣子。”
胭脂娘把粥搅了几搅：“无妨。”
老妇住了手：“姑娘小小年纪，这般是为何？”
胭脂娘只当老妇疑心自个儿：“家无亲长，四处卖些胭脂糊口罢了。”
老妇又问：“姑娘样貌娇俏，怎地就没遇着了好人家，定下身来？”
“……从未想过这等事。”
老妇洗了碗筷，从锅子那块儿拿了个布包出来，展开推到胭脂娘跟前：“知道你们姑娘家家的，欢喜拿东西磨个牙，没甚么好物，这些地瓜干子，你嚼嚼图个乐子。”
胭脂娘接过，拿了一块，咯吱咯吱地啃。这东西先觉得没味愈嚼愈发发清甜。
老妇见胭脂娘吃得起劲：“仔细牙根子酸。”
没一会子，胭脂娘揉着腮帮子不吃了。
那老妇坐在旁边编篮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胭脂娘拉家常：“咱们这村子好的很，村里头的人都心善，只都是面上看不出。”
胭脂娘应和着。
“姑娘从哪里过来的？听口音也不像这边的。”
胭脂娘想了会子：“天南湖北地走，也记不得了。”
老妇抬眼瞧了胭脂娘，低头又去捣鼓篮子：“明个带你去村头，正好有别村地来赶集，也好给你自己弄点钱财傍身。”
胭脂娘又捻起地瓜干，听得这话顿了顿：“我先前瞧着附近并未有别个村子。”
老妇低头手上不歇着，利索地很：“那村子在僻静处，寻常外乡人寻不着的。”讲完，一个篮子也好了。
胭脂娘点点头，不再吱声。
门外头有人喊话：“老祖宗！老祖宗！开开门，给你拿肉来了。”
老妇起身，掸了掸灰，往门那块去：“莫要叫啦！笼里的鸡都被你吓得乱串！”
门一开，一个人影嗖得穿进来：“外头还挺凉的。老祖宗小心着些，添些衣物，别个贪凉！狗娃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哩！”
老妇接过肉：“就你嘴贫！我一把年纪不比你个小鬼头懂得？自个儿加点衣裳，仗着小拿身体玩笑，看看你穿得精削的。”
少年揉了揉鼻头：“我又不嫌冷……哎……这……这是哪个啊？”这会子才瞧到旁边还有个怪好看的姑娘家。
老妇拿了木盆子，把肉给装上：“外头人，来投个宿的。”
少年又挠头傻笑。
老妇把肉洗净，进来撒了把盐，抬头望见少年：“六子，怎么还在？不要跟你阿爹逮鸡明个儿卖啦？”
六子又瞅了胭脂娘一眼，回头瞧着老妇：“……老祖宗，这……你，你怎么把肉腌了，鲜肉才好，吃完再给你送，不用省着……”声越讲越小，最后又瞟了胭脂娘一眼，不讲了。
老妇把肉弄好，挂在门口：“我一个老婆子能吃多少，腌了省得坏了。这一大块够我耗一阵子。”
六子胡乱应了几声，就跑了。
老妇摇了摇头，这小子愣头愣脑的。
胭脂娘倒是对着门口挂着的肉看了许久。
老妇烧了滚水，让胭脂娘擦擦脸。
洗完，天黑得透透的。屋里头的油灯小得跟个小黄豆儿般，瞅着都眼疼。
老妇也数了数篮子，吹了灯就赶忙睡下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全，外头公鸡就一声声叫，催命似的。
胭脂娘不爱听这个声，就要起身出去撵，一瞧旁边的被桶里没得人了。再抬头往院里头瞧，在屋外头忙哩。
胭脂娘也不好再赖，忙也从自个儿被桶里钻出来。
老妇见胭脂娘起了来，招呼她洗了。又去门口那快划了一大块肉，细细切了做了碗臊子面。
胭脂娘闻着香死的面，又掏了些钱财要把老妇。往袖口里头再摸摸，一愣，好似钱财多了些。胭脂娘本就对钱财没得甚么数，也就未在意。只把钱往老妇那块送。
老妇一瞧：“趁热乎着吃。老太婆我欢喜钱财，不欢喜訛人。你昨个儿与我的，够吃上好几块比这大的肉。”
胭脂娘又把钱往老妇那头推了推。
老妇沉了脸：“这是怎么个意思，快快收起来，弄得不快活作甚！”
胭脂娘见老妇真的没打算要，顿了顿，也就收了钱财吃起面来。
老妇拿布揩了揩手，瞧着胭脂娘吃，乐呵呵的。
胭脂娘也不怕烫嘴，几下头给吃了精光。
没一会子，老妇又从箱子里头拿了件小袄来：“别嫌。你给衬里头，看你穿得薄得很。到外头指定冻得难过。”
胭脂娘接过，捏了捏，道了谢就给穿上了。
老妇锁了门，瞧上几遍，才同胭脂娘往村头去。
你还别瞧，这村头来的人怪多的。要么是忙着铺摊子的，要么就是带娃出来瞧热闹的。
老妇哎了几声：“得当的位子都没得了。”
胭脂娘寻思了会子：“是我起晚……”
老妇倒是不在意，挑了个差不离的地儿，把一摞子篮子放了：“没得事，大伙儿都晓得我，找得到，倒是你，这些个胭脂水粉的，蹩在这块儿人怎么寻得到。”
胭脂娘学着旁人，把小竹箱里头的物什扒拉出来码好：“寻到你的，就寻到我的了。”
老妇一想，觉着不对，又挑不出啥毛病，只得应和：“倒也是，还是年纪青，脑袋瓜子转的快”
旁边倒有个脆生生地：“人家买篮子又不定买胭脂，看到了也没得用！”
胭脂娘听这声音，蓦地一惊，继而抬头望过去。
那小小少年眉目俊秀，两眼有神。不是狐妖是哪个，简直同狐妖幼时一模一样。
胭脂娘抿嘴，对小小少年招了招手：“你来。”
这小少年倒也不怕，胭脂娘就想当时初见狐妖时，他小得很，也不怕自个儿。
“作甚？”
胭脂娘暗自嗅了嗅，没得甚么，便问：“你叫甚么？”
“偏不告诉你！”
胭脂娘心下又是一惊，这话也是同一句。
“告诉我罢，我想知道。”
“胡九！”
胭脂娘觉着自个儿眼皮都惊得跳起来。狐九！
“你还就怪好看的。”胡九上前要摸胭脂娘的脸。
凉凉的，那少年的手凉的很，那时胭脂娘记得狐妖的手暖和的紧。
老妇像是并不在意这边的事儿，一心跟个姑娘喊价。只往这边看了一眼，笑了一次。
胡九见胭脂娘低头想事不理自个儿，就跑到别处耍去了。
那边老妇也卖了几个篮子，凑过来同胭脂娘讲话：“怎地还没卖出点？你吆喝几声。不，不，知道你姑娘家面薄，我给你喊几声。”
胭脂娘忙抓住老妇手腕子：“别。不碍事的。讲究缘分的。”赶忙松开手，蹲下来。
老妇笑死：“这卖个东西也要个缘？尽蒙我，欺我老糊涂。”
“……并不是。”胭脂娘指了指前面的胡九：“村里头还有那么细嫩的孩子哩。”
老妇往前面瞧：“估计是别的村的。倒是面善。”
胭脂娘这厢里寻思狐妖几时能回，寻着味儿也该能找来。
顺着老妇的话头：“甚么样的人家养出来这么好的人。”
“哎吆，记起来了。瞧我这记性，这是胡家的老九，鬼机灵！新搬来没得多久。”
胭脂娘把头转过去看老妇：“甚么日子来的。”
老妇想了又想，糊涂得很：“我只知是新搬来的，什么日子到时真不晓得。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胭脂娘站起来往远处望，村最那头的屋子前也都聚了不少人。
六子打老远就往这头跑：“老祖宗！老祖宗！”跑到边上瞧见胭脂娘立刻声音就跟蚊子似的嗡嗡：“……老祖宗，我这块有两个烤地瓜，大的很，你吃……”说完看了胭脂娘一眼马上转开，把手里两头地瓜都塞了老妇手里头，扭头就跑。
老妇笑起来，把地瓜递给胭脂娘：“趁热乎着吃。”
胭脂娘把地瓜拿在手里头揉了几下，拔了皮，喷香的。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胡不归（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