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瓜》卓黎敏豫

6、第 6 章

　　终于快要考试了。
　　
　　我每天背着厚厚的书包出门，高数、物理、毛概、外语、汇编语言……我真是不明白，学习那么多课有何用。我觉得天天沉在书海里，快要爬不起来了。
　　
　　因为复习的缘故，我与阿瓜也很少见面了。
　　
　　我有一天实在忍不住，找了几千个理由说服自己，跑到阿瓜的舅舅家去。
　　
　　开门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妇女，她的气质和美丽，她的脸蛋，让我马上就认出那是阿瓜的妈妈。原来阿瓜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是继承自他的母亲。他母亲一看到我，笑了一下，说：“是菁菁吧，来，外面冷，快进来。”我说：“阿姨，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笑了一下，说：“他舅舅告诉我的。小伟——，小伟——”他妈妈对着阿瓜的房间喊，可是没人开门。“小伟——”仍旧没有动静，他妈妈说：“这孩子——”走过去拍阿瓜的门，她走路的样子很优雅，阿瓜猛地拉开门，“什么事——”他对着她妈妈大喊，我看到他的耳朵里塞着随声听。他突然看到我，“菁菁，你怎么来了？”他拔下耳塞。
　　
　　他妈妈说，“你们先看一会儿电视，我去给你们做饭。”
　　
　　“不用了。”阿瓜冷冷地说。我看到他妈妈脸上失望的表情。“我们出去吧。”
　　
　　阿瓜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小伟，围围巾，外面冷。”他妈妈在后面喊。
　　
　　阿瓜紧捏着我的手，我的手都疼了。他把我拉出门，走了没几步，就慢下来。“阿瓜，”我说，“你对你妈妈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一点。她毕竟是你妈妈。”
　　
　　他说：“不要提她了。你陪我到外面去吃。”
　　
　　我们到外面吃火锅，可是阿瓜一言不发，，吃得无精打采的。我们静坐了好几个小时，我看着发呆的阿瓜，说：“走吧，回去了。”
　　
　　他用手撑着头，突然说：“菁菁，你送我回去吧。”我点点头。
　　
　　到单元门口，我吃了一惊，因为阿瓜的妈妈站在门口等我们。很显然，阿瓜也是一惊，只是他马上换上了一副冷冷的表情。
　　
　　他妈妈一见到我们，说：“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我担心死了，外面太冷了，快进去吧。”阿瓜突然放开我的手，冲到他妈妈面前，大声说：“用不着你关心我，你只要留在上海关心那个人就行了，你来干什么 。”她妈妈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出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阿瓜，你说什么，你……”我说。“不用你管，”他转过头对我说，“你回去吧。”我呆住了。
　　
　　“小伟，我跟你李叔叔……”他妈妈辩解。
　　
　　“不，他不是我叔叔，我讨厌他！讨厌他对你那种恶心的样子，就是他，就是他让你同爸爸之间不开心，大概，我爸爸死了，你们都很高兴吧。”阿瓜几乎是吼道，他第一次让我觉得有些可怕。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们……”他妈妈扬起一只手来，可最终没有打下来，泪水夺眶而出，转身跑上去了。
　　
　　我走上去，抱住阿瓜，他象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睡觉，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喂，请问找谁？”“菁菁吗？我是小伟的妈妈。”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女音，有些沙哑。我一时语塞。“我想找你聊聊。”他妈妈说。
　　
　　我们约在了离我们公寓不远的一个小咖啡厅，他妈妈穿了一件紫色的长风衣，让我一下子想到了紫罗兰。
　　
　　第一次单独面对男朋友的母亲，我肯定有一些紧张不安，大概被他妈妈看出来了，他妈妈温和地说：“不用紧张，我只是找你谈谈心而已，小伟这孩子，还真是有眼光，有这么秀气的女朋友。我早就想要一个女儿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说：“阿姨，明伟他对您太不对了。”他妈妈摇了摇头说：“其实也怪不得他，这个孩子从小就极崇拜他爸爸，家里堆满了战斗机的模型。他们父子俩都一样，是飞机痴，……他爸爸的确是一个好人，对我也很好。”她喝了一口咖啡，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其实这些事我本不该对你讲的可是小伟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谈恋爱了。我想，他懂得了爱情，应当能够理解我了。我希望你能够帮帮我。其实，小伟所恨的那个人，叫李辉。他是我大学时候的恋人。”我心里惊了一下，她妈妈看了我一眼，说：“他是学美术专业的，我在大学时念的是舞蹈，我们认识的时候，也是象你跟小伟这么大，才19岁。那时，我们感情好得很，可大学的时光偏偏有那么短暂，到毕业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们分手的时候也快到来了。小伟的外公，也就是我爸爸，你大概不知道，也是一个军人，当时小伟的爸爸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兵，我们那个时代，你是不理解的，当兵是神圣的，可是搞艺术的，却很难在社会上扎稳脚跟，我本来一个人搞艺术，我爸爸就反对了，他更不可能把我在嫁给一个美术系的毕业生，而且李辉他也不是上海人。”他妈妈顿了一下，笑一笑说：“我现在有了孩子，理解了父母的苦心，可是当年，却是倔得像一头牛。我和爸爸吵架，天天吵，我甚至离家出走，但是，军人的品性，我爸爸都具备，他比我更硬，我妈妈也很伤心。结果，你知道了，我最后还是不得不嫁了小伟的爸爸。”
　　
　　我说：“可是，阿姨，明伟他说后来那个李叔叔还来找你，他当时一定很伤心吧。”
　　
　　这时，他妈妈脸上是一种让人肝胆欲裂的痛苦，她说：“李辉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为了我，他几次上门找小伟的爸爸决斗，都被我制止了。我有一次，实在是受不了他为了我再那样疯下去，我对他说，你走吧，当我从来没出现过好了。他却果然走了，而且是去了美国。他一去就是好多年，我也安宁了好几年，可是他回来时，他又来找我。我大吃了一惊，那时，他已经是一个比较出名的画家了。但这么多年了，他却一直单身，他说他忘了我，还爱着我。他带我去看他的画室，里面全是……全是我的画像。”他妈妈的眼睛潮湿了，她说：“搞艺术的人就是这么傻里傻气，我是，他却更傻！”
　　
　　我也不由得心理一阵悲哀，我想到了我和吴冬。
　　
　　他妈妈说：“他劝我离婚，可我不肯，因为我爱小伟，他太小了。他那时只有七岁啊。我宁愿，宁愿不要那份爱，也不愿伤害他啊！”
　　
　　“那么，阿姨，小伟的爸爸呢，您爱他吗？”我问。
　　
　　他妈妈摇摇头苦笑说：“从来没有过！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军人。他知道我与李辉的事，但是很宽容，甚至邀请他到我们家来做客。或许，正是他的宽容，让我更不忍心对不起他。”
　　
　　我说：“阿姨，……您这一辈子，也真苦。”
　　
　　“要是小伟象你这么理解我就好了，或许因为你是女孩子吧，但他也有他的痛苦，可是菁菁，”阿瓜的妈妈猛地抓住我的手，“我真的从来没有，没有做对不起他爸爸的事啊！只有一次，李辉他喝了点酒，我们……正好被小伟看到了。”他妈妈痛苦地说。
　　
　　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却是这样的！让我也心痛。回到宿舍，我仍然想着阿瓜的母亲，这个美丽的女子，才华横溢的女子，一生竟是这样的。我意识到我要去找阿瓜，但是想到阿瓜愤怒的眼睛，又觉得很害怕。
　　
　　我最终还是把阿瓜约了出来。
　　
　　我直截了当地说：“阿姨找过我。”
　　
　　阿瓜吃了一惊：“她……她找你什么事？”
　　
　　我把他妈妈讲给我听的故事，对阿瓜讲了一遍，阿瓜呆了一会儿，可马上又冷笑着说：“她也还真是有能赖，居然来骗取你的同情。”
　　
　　“南明伟，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妈妈，她这一生有多苦，你明不明白，她为了爱你才放弃了她爱的人，你又知不知道？”我生气地大吼。
　　
　　他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事情不是发生在身上，你当然能理解她了。”
　　
　　“你说什么？”没有想到，这个一直都那样令我刮目相看的阿瓜竟然讲出这种话来。“你太令我失望了。”我说。
　　
　　他沉默了。
　　
　　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说：“这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说：“如果你真的爱我，你肯定了解爱情，为什么就是不能去接纳你妈妈同李叔叔之间的感情呢？我倒觉得他（她）们的爱很伟大，你妈妈一辈子都给了你和你爸爸，你也这么大了，为什么不为她的幸福考虑一下呢？”
　　
　　他说：“他们和我们怎可相提并论。”
　　
　　“不都是爱情吗？难道爱情只有建立在一张结婚证上吗？”我大吼。“我一直以为你痛苦，想要安慰你、帮你，你难道就不能理解你妈妈心里的那份苦吗？为什么不宽容一些，也让你自己快乐一点呢？”
　　
　　“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话！”阿瓜问我，一边使劲地摇我的肩。
　　
　　我冲口而出：“如果是我被迫与别人在一起，你会怎样？我又要怎样？”
　　
　　“啪”，还没有回过神，我已经狠狠地挨了一耳光。他看着他的手，愣住了。
　　
　　我当时没有流泪，可是一跑到寝室就趴到桌上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