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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二章 千虑一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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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十月。
张良来的时候,郭嘉正蹲在大石头上,双手捧着碗,一边吹一边喝着稀得不能再稀的米汤。
“祭酒。”
在军中张良还是依礼称呼郭嘉的官职。
“咳……咳咳。”
青衣男子不知是喝得太快呛着了,还是感染了风寒身体不佳,开口便咳了起来,好一会才止住。
“阿绣所来何事?”
郭嘉放下手中粥碗,漆黑的眸子望向来人。
“在下本是想请明公再拨些粮草,只是……”
视线交汇,两人同时看到对方眼神中透着些无奈。
“只是进门便见到主公斩了个粮官,对么?”
张良不语,算作默认。
斩粮官是什么意思,两人心知肚明。
鏖战日久,粮草不济,粮官不过是个替罪羊,以此一人之命,换得的是军心暂时的稳定。
“你军中粮草还能维持几日?”
青衣男子站直了身子,因为踩着块石头,反倒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最多不过半月。”
张良对答如流,他本就为了粮草而来。
“哦?”郭嘉却挑了眉道,“看起来反倒要阿绣接济下我们。”
……
“祭酒说笑了。”
张良抬眼看了眼郭嘉,对方却是难得的严肃认真。
“方才你见到的已经是这月的第三个粮官……咳咳……现下营中所剩粮草,支不过十日。”郭嘉摊了摊手,“阿绣以为,该当如何?”
张良布防的地方离主军有段距离,事先并未想到连曹操的主军也短兵缺粮到这般程度。然郭嘉既然这么说,自是没必要骗他。
“不可退亦不能退。”张良略一沉吟,“生死存亡便在这一线之间。”
“然。”
郭嘉笑了,三分欣赏,三分自信。
“这种时候,主公还是信文若多些。”
男子岔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纯黑的眸子望向许昌的方向。
“‘军粮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之间。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势屈也……今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
自然而然将先前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几遍的句子念出,郭嘉缓缓伸出右手,仿佛要抓住些什么,语调却是难得的平静无波。
“文若啊文若,天下大势你向来看得最清楚……”青衣男子顿了顿,抬眼望向天际,“却也最是糊涂。”
“你来得正好。”
郭嘉转过身来,悠悠从大石上跳下,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闲散与自信。
“我们吃不饱倒也无妨,”男子眸色微虚,透出一丝杀意,“让袁军比我们更饿便是。”
张良闻言,心领神会,微微一笑道。
“末将听候祭酒差遣。”
曹军的军议是一如既往的效率,从郭嘉向曹操献策到商议定计,不过一个时辰。
郭嘉手下的斥候营一直未曾放松对袁军的监视,而从各方汇集而来的情报来看,袁绍很有可能将全军的粮仓设在乌巢。
粮草是行军作战的命脉所在,只要破坏了屯在乌巢的粮草,就等于掐断了袁军的咽喉。故而曹操留下荀攸、曹洪守在大本营,亲自率部连夜袭击乌巢。
郭嘉与荀攸算准了袁绍获知消息后,必会派军攻打官渡大营,早早做好准备,使曹仁率军在外侧伏击,而张良一部的任务,则是反抄袁军设在阳武的大营。
上至曹操下至普通军士,曹营的每一个人都知此役是打破眼下僵局的决定性一战,全军的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昂。
弯月如钩,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
张良点齐了兵马,驻马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只等贾诩来会合,不料等来的却是郭嘉。
“晚上好~”
青衣男子打马上前,清冷的月辉落在他沉黑的眸中,没有半分生死一战前该有的紧张。
“一日两遇祭酒,真是有幸。”
张良见对方兴致不错,也顺势调侃了一句。
“哪里哪里。”郭嘉故作谦虚一番道,“嘉还以为阿绣见到我并不高兴。”
“怎会?”
张良正指挥手下人马开拔,闻得对方如此一问,略挑了眉。
“没有么?”青衣男子瞥了眼张良,随即道,“那嘉来时文和的脸那么黑,害我误以为坏了你们的好~事~”
……
张良抚额。
他相信依贾诩的性子,即使在郭嘉面前,也不可能表现出明显的不悦来,况且不过公事公办,那人哪里会介意。
“自从上次徐州回来,文和跟阿绣似乎都与之前不同了……”青衣男子若有所思,玩味地看向张良。
眼前男子的直觉实在敏锐的可怕,张良已经尽量保持举止与先前一般无二,到底还是有些潜移默化的变化在其中。
其实之前看到来人不是贾诩而是郭嘉,他的确有一瞬间,稍稍担心了下带着这体弱妄为又后盾坚强的谋士,万一少了根头发,岂不麻烦大了。
“不过阿绣这般文武双全,咳咳……换了谁都会动心吧。”
原来说的是贾诩对他的感情么……张良稍稍放下心来。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男子压下心中奇怪的想法,不论如何,郭嘉不会也不可能知道其间真正的症结所在,这便足矣。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还请祭酒不要离开在下身边。”
眼见着已经逼近阳武,张良敛了神色,侧首看向郭嘉,见对方亦是收了调笑的表情,目光投向前方的城池,神色专注。
正在此时,乌巢火起,一时间火光滔天,映红了半边天际。
城池上值哨的军士见状乱作一团,不一会儿阳武城门打开,轻骑与步兵交替出城,竟是往曹军的官渡大营而去。
“自作聪明。”
郭嘉轻轻一笑,还要再说,已经被张良拉着□□坐骑的缰绳带到树丛后面。
“阿绣……”
郭祭酒顺手使出哀兵之计,奈何对方只是凉凉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张良早就在袁军的必经之路上设好了伏兵,使得本就匆匆忙忙、行列不整的袁军又折损不少。
后方还有曹仁的埋伏,因而他并未穷追猛打,更不想取什么功劳,见袁军出得差不多,便收拢了队伍,攻入城中。
过程是意料之中的顺利,几乎可说是全盘落入曹军的掌控。
袁绍部将张郃、高览见乌巢起火,知道败局已定,率部投降,很大程度上动摇了袁军其他几部的军心,胜利毫无悬念地倒向了曹操一边。
“可有见到郭祭酒?”
张良将城中军队收束完毕,却左右不见郭嘉踪影,侧首向副官问道。
“未曾。”
人不见了?
蓝衣男子轻蹙了眉,郭嘉虽说性子洒脱不羁,但不会无缘无故与贾诩调换,恐怕接下来才是他此行的真正意图所在。
“带我去见高览将军。”
“诺。”
凑巧的是,高览也不在他该在的地方,张良居然是在驱往太守府的路上见到了他。
“高将军。”
张良下马抱拳道。轻轻打量了下四周,居然只有高览一人守在门外,身后是一间府邸,却不知主人是谁。
“张将军。”
高览欠身回礼,显然不太明白,自己一个降将怎么会如此吃香,连番被曹营的人找上门来。先是郭嘉,这会又是张绣。
“郭祭酒可是在府内?”
“呃……正是。”
高览微微一愣,既然知道还问他做什么……
“不知将军可否告知,这府邸……?”
“此为荀谌先生在阳武暂居之处。”
原来如此……
袁绍帐下的谋士,荀彧的亲生兄长,荀谌。
郭嘉的来意不言自明。
“友若兄……”
张良进去的时候,两人想必已经谈了有些时候。只见郭嘉紧抿着唇,眼前男子好似比官渡之战更让他为难。
“袁绍气数已尽,你大可不必如此。”
青衣男子语气急切,极力想要说服对方。
“荀某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祭酒不必多言。”
荀谌不为所动,语气冷淡,拒绝的意思表达得再清楚不过。
“友若兄若是肯去颍川,文若定然会高兴,况且……”
郭嘉不管荀谌态度坚决,又言道。
“袁公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男子答得沉稳,“至于祭酒所言的投到曹公帐下……”
荀谌顿了顿,黑眸看向郭嘉。
“奉孝以为当真可行?”
……
郭嘉一时无言。郭氏虽然不是寒门,但到他这一代家道已然有些没落,不算当地望族,故而郭嘉对于这些名门之后的心思并非了解的那么透彻。
但隐在门后的张良不同,他听得荀谌之言马上解其要害。
官渡一胜,曹氏平定北方便只是时间问题,荀彧是曹操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荀家对曹氏的支持作用至关重要。这是荀彧最大的优势,却同时也有可能变成最大的劣势。
莫说荀谌来投,就连早就身在曹营的荀攸做事也极尽低调,除了荀家家风如此,最大的原因却还是另一个大家从来心知肚明,却又讳莫如深的理由。
荀谌若是此时再投到曹营,对荀彧来说,恐怕是弊大于利。他本人自是清楚这点,故而才对郭嘉的邀请拒绝得如此痛快。
郭嘉何等慧悟之人,荀谌话说到这个份上,自是很快明白过来,只是一时间竟找不到理由反驳。
只见青衣男子一言不发,伫立良久,视线一直停留在荀谌身上,仿佛在权衡到底如何才正确。
“友若兄当真不愿答应嘉?”
郭嘉打破沉默,语气冷冷带着些危险。
荀谌不言不语,只是微笑,双眼直视郭嘉,拒绝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那便恕嘉无礼了。”
青衣男子边说边伸手去擒荀谌手腕,竟是想要强行将人带走。对方却是好像早料到郭嘉有此想法,顺手拂倒案边酒坛。
只闻得“哐”地一声,瞬间酒香四溢,郭嘉被硬生生逼退三步。
张良暗道不妙,转出门口,恰好见到荀谌从容起身。
“友若兄!”
“奉孝!”
只见荀谌挥袖将案上油灯扫落,火焰接触到方才洒出的酒液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将两人隔绝开来。
郭嘉恨得咬牙,还想再追,却觉身体被大力带开,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屋外。
“你做什么?!”
郭嘉推开张良,自己反倒重心不稳摔到地上,大约是被浓烟呛到,狠狠咳了起来。
“这句话当问祭酒才是。”
张良未曾想到郭嘉会任性到这个地步,微眯了双眼,冷冷答道。
“可他……咳咳……是文若兄长……咳咳咳……”
“不错。”张良直视郭嘉,“然在这之前,他首先是荀谌。”
可恨!
青衣男子一拳砸在地上,却没有再反驳,只是垂了头,脸上的表情被额发遮起,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