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风华》云璧风殇

4、锦华城·敬雅轩

　　我询问着路途，有人是一声叹息，有人是惊讶，有人是嘲笑。
　　路上一切都是相似的——低圮的屋墙，粗劣的衣饰，干瘦的人群。风尘弥漫了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饥馑的百姓，衰败的气象，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诱进去、网起来。
　　都是一样的。
　　除了锦华城。

　　秀逸的字，嵌在青石砌垒的城墙里。
　　一道城墙，两片天下。
　　只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这剑不错，卖我怎么样？”
　　我紧抓住剑身，连连后退。颠沛流离，我已无力纠缠。
　　“看你这样子，急需用钱吧。五十两，卖给我？”
　　我只是边后退边摇头。
　　“一百两？”
　　周围开始有人聚集，看一个富家公子讨买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的剑。
　　“你就卖给他吧，这价钱很高了。”有人在劝说。
　　“莫不是什么宝物？拔开来给我们看看！”
　　“对呀！给我们看看，不妨事吧？”
　　一声声撞击着我的耳膜，越来越杂，一发不可收拾。我落荒而逃。
　　不知在何处，失去知觉。

　　“欸、欸，你们看，你们看，她醒了！醒了！”
　　“大家都看见了，别这么大呼小叫的，也不怕人笑话。”含着笑意的责备。“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萍翠的锦幛，坠丝的绣花枕。几个少女围在榻前，欣喜地看着我。明眸皓齿，玲珑清雅。
　　“我……”我强支起身子，突然觉察到手中空空如也，“我的剑呢？我的剑在哪儿？”
　　“姑娘放心，没人会动姑娘的东西。”中央那端庄淑雅的女子将绣枕垫在我身后，“珠儿！”
　　“姑娘的剑在这儿。”一个伶俐的女孩儿，乳白的衫，珍珠一样莹润。
　　我颤抖着接过，劫后余生般，眼泪大滴地落到剑上。
　　“姑娘不必伤心，这里是敬雅轩，若是无处可去，便先住在这里。”女子抚上我的肩，“我是轩主沐夕月，至于她们，”她的眼看着榻前的少女们，“日后朝夕相处自会知道。姑娘芳名……”
　　“明祯。”我抬起头。
　　“敬雅轩里，大家姐妹相称。明祯妹妹，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吧。休息好了，让珠儿带你四处逛逛。珠儿？”
　　“是，沐姐姐。”
　　众人稀稀落落地走出房门，只有珠儿坐在榻边。
　　“珠儿妹妹？”
　　“叫珠儿就好。明祯姐，什么事？”
　　“嗯，我、我有点儿饿。”
　　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她回屋时托着我从未见过的点心，小巧精致，甜香盈口。
　　“明祯姐，我先带你去沐浴吧，这样睡时也能舒服些。”
　　我擦了擦嘴边的甜沫，将空盘放在几上。
　　“嗯，好。”
　　珠儿帮我打好了水，坐在盆边，为我梳头。浅淡的花香，蒸腾在温暖的水汽里。我将自己全部浸在水中。很久很久，不曾感受这样的暖意。
　　“珠儿，谢谢你。”
　　我从水中探出头，看向珠儿。朦胧的水雾中，我看见珠儿的神色。满是惊讶。她突然跑出去，手中还拿着木梳。
　　片刻，听见轩主的声音：“明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我匆匆地罩上架上浅白的单衣。
　　“珠儿跑到我这儿就把我往你这儿拉，手中湿漉漉的，还拿着木梳。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不是的，沐姐姐你看！”珠儿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
　　我转出屏风，掀起帘纱。
　　轩主愣在那儿。珠儿笑立在她身边。

　　“我、有什么不对吗？”我低头整理整理衣襟，将鬓发别到耳后，忐忑不安。
　　“没、没有。”轩主回过神来。珠儿早已将梳妆镜举到我面前。
　　盈盈美目，眼波流转，像是含着初春枝头最晶莹的雪；修长的眉，柔和的弧度，如初弯的柳芽。樱唇微翘，挽起玉瓷一般的风华。
　　“明祯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红云飞上双颊。
　　“姑娘先歇一会儿吧，睡醒时让珠儿陪你走走。”
　　轩主走到门口，又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下楼时，还是戴上面纱吧，也能……”轩主的神色有些奇怪。话止于此。

　　敬雅轩四合围院，前院待客，后院是闺阁。
　　午后阳光微斜。
　　珠儿已将衣服准备好。我将剑与那药瓶小心地锁进箱子，随着珠儿走下竹木楼梯。颈间佩着的白玉隐在衣领里，传来安然的清凉。
　　“明祯姐，那些东西对你很重要吗？”
　　“这……”我挽起一个幸福的笑，“算是信物吧。”而后轻挂上雪白的面纱。

　　“敬雅轩呢，是接待那些文人雅士的。那些姐姐的才华整座锦华城也数一数二，有些大户人家，甚至请她们做自家爱女的老师。”
　　我们从后堂转进轩堂，一个光线稍暗的角落，一个女子从众多的精巧的壶与杯中抬起头。
　　“明祯妹妹好些了？珠儿，今天不用奉茶了，带明祯多转转吧！”
　　“谢谢清木姐。”珠儿欣喜地笑着，“清木姐最好了。”
　　“就知道嘴贫，让其他姐姐听了还不把你的头戳青了。好了，快去吧。”
　　敬雅轩中堂很大，有华丽的歌台和台下众多的雅致的桌与椅。缘着两边的梯，楼上一间一间的屋阁，挂着不同的匾额。
　　“喜欢下棋的呢，在‘方圆阁’；喜欢书画的呢，在‘凝墨阁’；喜欢品茶的在‘缘香阁’，那里的茶或浓或淡，香气各异，形色不同，和楼下的待客之茶是全然不同的；还有……”
　　琴、棋、书、画、声、舞、绣、馔。敬雅轩内的女子，无不是色艺双全。
　　熟悉每一间屋阁之后，天色已近黄昏。六角垂丝宫灯一一点亮，歌台纱幕罩在层层光晕之下，朦胧迷离。敬雅轩里的客人不减反增。
　　“没办法，说是敬雅轩，接待文人雅士，有时也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总有一些没事的公子哥，游手好闲，来这里看热闹，只求色不求艺，让人瞧不起……”珠儿带我从楼上下来，穿过已就座的客人们，准备找个好位置来观赏。
　　“这个小丫头，嘴倒厉害。”一个面色不恭的人绊住珠儿，“怎么样，你看本少爷我是不是个文人哪？”说着，大摇大摆地扇起折扇。
　　“少爷论衣饰、论佩饰，绝对称得上是文人了。”珠儿掬起笑容。那人竟越发地得意，左顾右盼，面目可憎。“就是这人哪，庸俗可鄙，可惜了这一套行头！”
　　周围的人哈哈地笑起来。那少爷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一个下人也敢如此刁钻！”一掌掴在珠儿脸上，珠儿的脸瞬间胀起老高。我将珠儿一把拉到身后，直对着那少爷：“这位公子，这里是敬雅轩，还请自重。她不过是说了几句有目共睹的真话，公子一点廉耻都不知吗？”
　　“哟嗬，”这少爷竟平静下来，“还有替她出头的，青楼女子，果然不一般哪！”他着重地强调“青楼”，我身后的珠儿又开始挣着要从我背后出来。我强摁住她。
　　“这位公子，据说，文人是不出入青楼的。您这话，贬损了在座的各位不说，您自己恐怕也……”语气里夹着戏谑。
　　“你……”这少爷握紧了茶杯。我隐隐地察觉，他的周围，有几双凶恶的眼睛将目光投过来，似乎随时要扑上来将我们撕裂。
　　然而，也许是客人太多，他也不想惹出太大的事端，终于也没有下命令。不过，“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但是，你的工作应该是不止和客人斗嘴吧。”他狡猾地笑着，将拿着杯的手一松，“哎呀！我真是不小心哪，”他的眼眯成一条缝，“那么，你是不是应该，收拾一下啊？我说，丑姑娘？”我下意识地摸脸却触到面纱。
　　“癞蛤蟆，我告诉你，我明……”珠儿用手指着他大声反驳，被我制止。
　　“好，我来收拾。”尽管我知道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
　　果然，我一边拣，他一边“不小心”地摔，不时“无意”地抬脚，碰掉我刚拣起的瓷片。珠儿几次想说话，都被我用眼神制止。我压着性子一遍一遍地拣，后来这少爷似乎开始不耐烦了，在又一次踢翻我拣起的瓷片后，一脚踏在我伸向瓷片的手上。红色的液体从他脚下流出来。
　　“明祯姐！”珠儿担心地叫起来。
　　我故作镇定地抬起头，声音里波澜不惊：“这位少爷，既是您让我收拾这残局，您这样，我还怎么收拾啊。”
　　“我管你怎么收拾。”脚上又加重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