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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剑舞·初逢 ...

  •   下山第几天了呢?不记得了。
      寺庙里的佛龛旁,火苗一簇簇地燃着,烧过的草灰堆成小小的一堆,残留着火焰的余温。
      寺外沥沥雨声,铺散开一层厚厚的雾,再远一点,也看不清。
      此刻,我蜷缩在角落,咬着一枚青色的野果。师父的剑被我深藏在佛龛里,再不曾拿出来过。我怔怔地望着寺门外的雨,说不清在想些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想。那样专心致志地望着,甚至有人进来,我也没有发现。当我发现时,他已走到我身边。雨水顺着他的长发流淌下来,苍白的脸色,俊秀的眉眼。一袭淡紫的袍紧紧贴在他颀长的身躯上,修长的指抓着一柄银剑,另一只手掩着胸肋之下,诡异的深胭脂色从他白皙的手中肆虐地扩散,漫过他的指尖。
      “姑娘,可否容在下栖住一晚?”声若林风。
      “公子,请便。”
      他微颔首,隐到佛像那深重的阴影里。
      “姑娘,可否再帮一个忙?”淡若寒蝉。
      我回头,看向他的双眸,如暗夜的星辰般明亮。
      “公子请说。”
      “实不相瞒,我正被人追杀,有人来问,姑娘只说没见过我便好。”
      我收回视线,看一道浅淡的血迹从寺门直延伸到他避身的地方,默不作声。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难为姑娘了。天意如此,姑娘、不必勉强。”
      雨声愈发的响亮。
      “公子,请将您的剑借我一用。”
      片刻沉默。银剑从阴影中推出来,反射着灵动的光。
      我伸手接过,拔剑出鞘。灿灿银光凌然胜雪。我的眼神从剑柄扫过剑锋,然后,毫不犹豫地划向左臂,又若无其事地用裙的下摆揩净了血迹,收剑入鞘,送还给他。
      血汩汩地流淌出来,无时染透半只衣袖。
      “公子,真是把好剑哪!”
      他缓缓地收回去,轻叹一口气。
      “多谢、姑娘了。”有些颤抖,浅若尘舞。
      我微笑着拿起一截树枝,将火挑得更明亮了些,佛像之后的阴影更深了。

      “这里!”
      雨声里掺了杂音。我听到身旁不远的阴影里,剑被握紧。
      从寺门闯进三个身披黑衣的人,头上戴着斗笠,宽大的檐将他们的脸完全隐藏起来。雨水淌下来,他们站立的地上顿时湿了大片。
      “这位姑娘,可曾见过一受伤男子?”
      “不曾见过。”我很无辜地看着他们,又装作紧张地把身旁散落的几枚果子匆忙地收进怀里。左臂一阵阵疼痛,汗珠沁上额头。
      “我们一路循着血迹,跟到这里,姑娘想是将此人藏匿了吧!快交出来!”第二人凶神恶煞地断喝。
      “我、我……”有几颗果子滴溜溜地滚落,直滚到那人脚下,陡一伸手,牵动左袖,又是一阵剧痛,我急抽回手来,紧紧地摁住左肩。血色又深了几分。
      “算了,看这姑娘的样子,也不知还能活几天。”很年轻的声音。
      他将地上的野果拣起来,蹲在我面前,狡黠地看着我:“姑娘这伤,想必是摘果时划伤的?在下略懂医术,不知……
      我的手又紧了些,有汗珠顺着鬓发流下。
      “好了。”为首的那一人叫住了他,“流离之人,普天之下数不胜数,不必再折磨她了。我们走。”说罢,朝寺门走去。
      野果轻快地放进我的怀里。还有一瓶金疮药。
      芜杂的声音在寺外又响了一阵,终于消失了。
      雨声如初。

      “公子,他们走了。那里阴湿,来火边坐坐吧。”我撕下一片裙角,小心地缠起左臂。
      没有声音。
      “公子?公子?”
      依旧沉寂。
      我摇摇地站起,走到佛像之后。
      剑仍在手上,头偏向一边。双膝屈曲着,蜷在这狭窄的缝隙里。湿漉漉的发丝杂乱地遮住了这黑暗中本就模糊不清的面容。我伸手轻触了一下。
      “公子?”
      一片衣角斜搭下来,绛紫中一脉脉的暗纹流动着,滴落,火光里异常的鲜艳。
      “公子!公子!”
      我费力地将他扶出来,靠在佛龛边。
      我倚在他旁边的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左臂又一次浸染成红色,强烈的痛,直欲将我淹没。
      金疮药事实上没有多少,小小的一瓶。
      我挪到他面前,拨开他的长发。微蹙的眉尖,隐着几许苦楚,柔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嘴唇紧抿着,泛出青白色。
      我轻解开他的衣带。伤口很深,血仍在淌。我接了些雨水,用衣角轻蘸着擦去血迹,将所有的药全部倾在他的伤口上。突然绷紧的身体,压在嗓中的呻吟,我抬头,对上他微张的双眸。深如幽谷,沉如秋水。一瞬的失神,我又匆匆地把头低下,小心地处理着他的伤口。
      我笨拙地想缠住伤口,无奈左手已不听我的使唤。
      “我自己来吧。”
      我跪坐在一边,看他将伤口缠好,打一个利落的结。
      “姑娘的伤……”
      我有些惊惶,将手向后缩了缩。“已无大碍了。”

      雨声渐息。天色清蒙。
      他安静地睡着。我将果子放到他身边,独自走了出去。
      一阵雨后,寺后的草更加茂盛,肆意蔓延。我在一丛丛的草中寻找着,寻找莲儿的娘为我治伤的药。能够治伤的草药。
      我将它们用石块研碎,解开缠在左臂的衣带,颤抖着将绿色的汁液涂上去。呵,红色和绿色混在一起真的很难看呢。我自嘲地笑了笑。
      阳光一层层一寸寸地播散开来,却在我身前停滞。
      “姑娘,何苦。”
      我将散落的衣带扯起一角,他蹲下身,接了过去,替我包扎好。像鸿毛一般轻。
      “零落一身,无牵无挂,说不清哪天便会灰飞烟灭,”我低低地说着,忽又想起师父,心灰意冷,“公子也只当是天命如此罢了,不必在意。”
      他的手顿了一下,而后覆上我的手。浅浅的温暖。我随着他站起身,看他修长的指,为我摘下枝头尚带晨露的青果,带着莹润的色泽。

      屋内火已尽灭。他扫开灰白的余烬,陪我坐下。

      “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身穿墨色锦衣的男子霍地推开寺门。
      灰尘四散。
      逆光的身影,戴着斗笠。
      我惊恐地抓住他的手。
      “没事的。”他的笑容很淡很淡,很温暖。

      “你先到外面等我吧。”
      “我辛辛苦苦找你一夜,你居然还……唉,算了。”那男子无可奈何地出去了。寺外传来马的嘶鸣。
      我仍旧坐着,看他转过身来。
      “我还有要事在身。锦华城,拿着玉佩来找我。”
      “你的伤,还不能骑马的。”我牵住他的衣袖。
      “没关系。别担心。我在锦华城等你。”

      我扶着他跨上马背,看着他随那人绝尘而去,恍然惊觉尚不曾问他的名姓。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通透的白玉,带着他的温暖,真实地躺在我手心。
      锦华城。锦华城。
      我取出师父的剑,心中不再是尘埃。
      “师父,您也会为徒儿高兴的吧。”
      转身时,踢到什么东西,带着清亮的声响滚出很远。
      那三个人,也不是坏人吧。
      我拣起瓷白的小瓶,放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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