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剑舞·涉世 ...
-
走了一夜,本已疲惫不堪,那村子的阴霾又沉沉地覆在我的脑海,不肯散去。走出很远后,我只不过是在第二片林子中游荡,像夜晚一样找不到出路。但我不那样心急了。在几棵结着果子的树下,我嘴中含着酸甜的味道渐渐睡去。阳光很温暖。
“唉,你们看,这有个人!”
“真的!”
“这深山老林的,居然还有人。看这衣裳,好像还是个女的。”
我在三个人的议论声中醒来,然而我没有睁开眼睛。
“咱把她怎么办?”
“留这儿呗。咋的,你还想带回去娶了她呀。”说罢,和另一人一同笑起来。
“就她这模样,哼,还不赶我家里那个呢!好歹是个女的,营里正乏味着呢,带回去给咱做个饭洗个东西啥的,也挺好的嘛!”
我仍旧没有睁眼。
“欸,咱说半天了她也没动弹动弹,是不死了呀!”
我感觉到有一大片阴影遮上来。
“没有,”那人将手凑近我的脸,探我的鼻息,“还有气儿呢!”
“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估计是饿晕过去的。”
“那咱,抬回去?”
“抬回去吧。”
一双大手拽起了我,将我扔到一个宽厚的肩上。树枝从我身上扫过去,发出簌簌的声响。我一直没有睁开眼。
不久,我被放下来,放在一床被子上。
“先把她放这儿吧,等练完兵回来再和大家商量下。”
“那快走吧,晚了又要挨骂。”
“那她要醒了,跑了,怎么办?”
“腿长在她身上,跑跑呗,那能怎么办?”
“饿成这样,营里有这么多人,谅她也跑不了。快走吧。”
听到沉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微张开眼,确定再无旁人后,我轻轻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一个营帐,不高的帐顶,横七竖八地摊着几床被,有几张还没有叠。稍靠里的地上,还摆着些馒头和野果。
他们过得很不错吧。蓦地想起莲儿,那样破败的祠堂,那样单薄的衣衫,那样困厄的生活,她们究竟怎么样了呢。
我将帐幕掀起一角,远处尽是些相似的营帐,一队队的身披铠甲、手执利器的人穿梭其中。在我确定这是座兵营之时,我似乎又看到了那村里的血雨腥风。我一定要逃出去!
这个营帐离林子很近,很少见到守兵。我小心翼翼地侧身绕过营帐,绕到背阴的一面,张望着如何越过那高高的栅栏和隐藏的鹿角。一座座营帐地摸过去,我企图寻到一个缺口,然而一无所获。时已近午,不远处一缕一缕的烟相继燃起,像我初下山那天见到的那样。我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粗气的喧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贴在最近的一个营帐的背后,屏住呼吸。
片刻之后,我从背后稍稍探出头,想看看兵士们是否都进帐了,却正对上一个守将的眼。
“什么人!”
接着我便发了疯地跑,顾不得后面的人喊些什么。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像无头的苍蝇,沿着栅栏只是跑。然而,我还是听到了,清晰的叫喊。
“什么人!”
十几只长枪对着我,发着凛凛的寒光。我一步步地后退,撞上了栅栏。他们步步紧逼,枪尖仍对着我,围成一圈。我慌乱地在栅栏上摸索着,猛地觉得有一块木板有些松动。
无论怎样,也比陷在这群残忍的人中好。
这样想着,我奋力拔开那块木板,一侧身滑了出去。事实上,外面没有路。在我掉下去之前,我听到“别追了”的命令,接着,便掉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里是落燕营——隐藏了十六年的精兵营。
我随着水流漂浮,一路颠簸。
掉落之时,我幸运地撞上一截原木,凭着它随波逐流。此刻,我却越来越觉得手中潮润滑腻,时刻都会脱离。
水势渐渐平缓,我挣扎着凫到岸边。疲软地现在青草的味道浓郁的河滩里。全身已失去了知觉,冰冷和麻木将我完全笼罩。师父的剑仍紧紧地系缚在腰间,我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沉沉睡去。
当我察觉出凉意时,日已黄昏。细细的风从河的上游吹到下游去,粼粼波纹揉碎了夕阳,散成片片浮金,及膝的苇草晃动着,重重叠叠的影子里传出清脆的虫鸣。
衣服仍旧是湿漉漉的,沾染了泥浆。尚未痊好的小伤口,疼痛丝丝地渗进来。我打了个寒战。
我摇晃着站起身来,踉跄地朝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所有人都穿着粗布麻衣,脸上挂着疲惫、颓然和不耐烦。
“我这什么都没有!快走!快走!”
“你去别的地方要吧。”
“连年苛税,谁家还有多余的粮食啊,姑娘到别处去碰碰运气吧。”
走过多少人家,都是一样的。
夜幕降了,越来越深。身后,是千家灯火,眼前,是深色的田野。孤零零地走出去,我没有回头。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不过是被遗弃的人,普天之下,除了那山上的草屋,恐怕再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我将手抚上冰凉的剑身。
师父啊,这颠沛的日子,您也曾经受过吗?下山这么久,不知您是否安好。这剑舞,明祯要没有力气去舞了啊。
泪渗进潮湿的单衣里,无声无息。
走了不知多久,迎面撞进了一座寺庙,到处都是灰尘,青帘残破,香炉倾倒。香火已断了很久了。这样的人世,连神明也毫无崇敬可言,被人们丢弃在尘土里。
既然已无处可去,不如就在此安身吧。师父,明祯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挨过去。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