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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宫·刺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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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现,宫里有这么多的宫女、侍从、佣工。后厨里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吧。宫人们说说笑笑,佳肴琼酿,美味珍馐,一碟碟地精致地排在许多个铜盘中,紫金色的光从镶嵌的花纹中闪耀出来。大臣们还未到,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挂灯笼,结彩绫,铺红毯,剪花枝……偏殿里燃着温暖的炉火,一群美貌的女子,身著华丽的衣装,三三两两地谈笑。想是请来的舞娘吧。
“明祯姐!”很熟悉的声音。“明祯姐!这里!”
然后,我找到了,在屋角。
“珠儿!”我疾步走过去,“各位姐姐也都来了?”身边,是熟悉的如花容颜。
“清木和几个妹妹打理着敬雅轩没有来。”
“夕月姐!你也在!”
“王命征召,怎敢不来?”轩主看着我,“再说,明祯要做王妃了,我怎么也得来祝贺祝贺呀。只是,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
轩主的笑容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突然的相聚已使我欢喜不已,无暇关心那些微妙的细节了。
“夕月姐来了就好,哪里用得上礼物呢。”
“明祯妹妹不怪就好,日后一定补上。”
天像是一下子黑下来的,五色宫灯,七彩锦绫,满庭流光。丝竹声渐起。繁乱的脚步声、欢笑声、桌椅的摩擦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王上驾到——”一个侍卫高声地呼喝。
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我学着墨麒倚在门边,向外看着。
金色的袍,明黄镶边,方翠玉带,镂花王冠。妖一样的美艳,不是庄重,而是,魅惑。
千吟侍立身旁,仍旧是一袭紫色的锦衣。灯影之外,素净的白雪里,冷峻而孤傲。
“天降瑞雪,国运宏昌,我王天纵英明,治国有方,臣等,谨为王贺。”众人皆离座行礼,口出一词。
我想起锦华城外的世界,心中不禁一紧。侧脸看见门的另一边墨麒戏谑嘲讽的笑容。
“众臣不必拘礼。”王抬手示意,“今夜只赏佳景,不谈国事。奏乐。”
觥筹交错,灯影缭乱,歌舞升平。
偏殿里的人越来越少,更漏深深,最后只剩我和墨麒两个。
“你不用守在王上的身边吗?”我看着千吟像雕像一般立在那儿,笑着问墨麒。
“王上自有千吟护驾,用不到我。王上已经把我分给了玉珏宫,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那我得感谢王上呢,不然也不会交到你这样的朋友。”
“彼此彼此。”
会心的笑。
“好了,我也该去了。”我握紧手中的剑。
酒正酣,意正浓。
一张张红光满面的脸转过来,我只看见了贪婪和庸俗。宰相正襟危坐在王的下首第一位,凛然气度。只身一人,鹤立鸡群。
“谨为王贺。”我福了一礼,拔剑出鞘。
衣角翩跹,红云灼艳,发丝飞扬,缠霜卷雪。剑光烁烁,直逼中宵清月。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道浅薄的目光,我冷冷一笑,将剑甩了出去,手中牵动缠缚剑柄的红帛,剑锋生生地从他们探向前的脸前寸许处扫过,寒光盛起。在他们惊恐地向后仰时,我看见人群之后站在树下的墨麒向我做出赞扬的手势,露出畅快的笑容。
剑舞将终,渐入高潮。寒剑玉立,红纱相绕。银闪红霓交相辉映,错杂缤纷,人影已然隐没,如璀璨的星碎在最红艳的花心里,再一点点地泻出去。
骤然停滞,风销云止,月如流水,摊泄一地。
舞终。
众人皆痴痴醉醉地盯着红影交叠的地方,眼神缭乱,尚不知曲尽舞终。我牵起一抹笑,收剑还鞘,向王走去。
我离王只剩一步时,千吟霍地拔剑。一瞬间我以为他的剑将再一次停在我的颈上。然而,下一刻,他从我身边擦过,几乎在同一时刻,华灯尽灭。我骤回身,几个身影已搅到一块。宴桌边的人几乎都消失了,细看才发现大部分都躲到了桌子下,战栗发抖。
墨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搅了进去。
刺客不多,却个个都是高手。墨麒与一人打得难解难分,千吟以一敌三,已略占下风。那些侍卫们只是手持着兵戈围成一圈,谁也插不上手,几面盾牌严严实实地挡在前面。箭已上弦,可是谁也不敢发。眼见千吟被逼到绝境,我的手心已潮润一片。
尽管他不是我要找寻的人,尽管他那样对我,尽管。
当两支剑与他缠斗不休时,第三支剑精确无比地刺向他的后心。我脚点层叠的盾牌,飞身直上。在千吟身后,我张开双臂。
剑尖颤动,刺进我的身体。
剑被硬生生地收住,没有插得太深。尽管蒙着面,皎皎的月光下,我仍是看得见他的眼,浅色的眼眸里是惊讶,是痛苦,是悔恨。我没有怪他的意思,我知道他是想要收住的,只是,剑太快了,来不及撤回。我展给他一个灿烂的笑,然后向后倾倒,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电光火石间,一箭破空而来,是王射来的箭,插进尚有些怔忡的刺客的肩,箭头深深地没进去。他打了一声唿哨,其余的刺客都撤退了,只有他被困在众多的枪矢之间。
“为什么要救我。”
抬眼看见深邃的眼瞳,俊秀的面容,似乎有着怜惜。我相信那是我的错觉。
“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晶莹白玉,铿然坠地。
失去知觉。
我看见血漫过,他像一枚水晶在阳光下破碎。我尖叫失声:“秋暝!”
惊觉,才知恍然一梦。冷汗涔涔,将轻衫湿透。
“你醒了。”很温柔的声音。
一时我以为是墨麒,不过我知道那样高贵的紫色只属于一个人。
“紫暮大人。”
他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手中拿了一方浸湿的锦帕触上我的额头。我一把抢过:“多谢大人,我自己可以。”他的手缓缓地放了下去。
“王上刚刚离开,墨麒,去述职了。”千吟似乎知道我东张西望的目的。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忽然想起那个雨后的清晨,一身紫衣的男子用着相同的语气,说,“姑娘,何苦。”
我咬了咬嘴唇。原本不想这样做,可是,身边没有别的人了,只有问他。
“紫暮大人,昨晚抓到的那个刺客,他,怎么样了?”
“你是说凌秋暝?”
我心中一凛。
“他,收归天牢,明日问斩。”
我的脑袋嗡嗡地响,快要炸开。泪水如潮汐一般漫过,不可阻挡。
“他、对你、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说话这么慢,一字一字地像初学话的孩子。
“要不是我,要不是我,他也可以逃掉的,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一遍遍地喃喃着,自责、后悔,快要将我淹没到窒息。“你带我去天牢吧,求求你,紫暮大人,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了。”我扯着他的袖子,跪伏在榻上,声泪俱下。
他轻柔地扶我躺下,将锦被拉上来,那样深深的凝望,带着伤痛与犹豫,温柔与爱怜。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来着?破庙里、树荫前。可是,千吟,怎么会是他?我情不自禁地摸上胸口,却突然发现玉已不在我的颈上。我翻动着所有可以翻动的地方。
“你是在找这个吗?”千吟从怀中取出的,正是我的白玉。
我伸手接过,小心地抚摸着,重新系在颈上。
“你一直都带着它吗?”千吟看着我细细地抚摸,然后珍而重之地收好。
“就算人不在了,也总要留些念想。”
“人不在了。”我听见他微声地重复,浅浅地叹息。
他抽身欲走,我却仍紧抓不放。
“紫暮大人,我不是刺客,真的不是,你不要再怀疑我了,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你只要带我去见他一面,见一面就行。”
千吟沉默良久,从我发间取下银簪。
“这是他送你的吧。”
“是。”
“我会把你的话带给他。但你不能去天牢。”
这,已经足够了。“那,请大人告诉他,我永远都在乎他,相信他。”
千吟身形一滞,转身离开。“我会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