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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离开不是躲迷藏(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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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清明在江南看来应该是文艺情调充斥的茶餐厅,可是在柳朵将他七进八出地带进巷子深处时,立于眼前的是一个酒吧,江南对于这酒吧太过清凉的名字百思不得其解。走进去也不是日式的那种小酒馆,却也不是嘈杂熙攘的,江南本来还有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夏目清明虽然地理位置很偏僻,可能名声在外,这里每天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其实江南没有太多担心,他温柔的目光追随者柳朵,他无理由地相信她。
后来江南在回忆起当时,他会难得认真地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认真地说他相信电光火石之间的一见钟情。从一开始,他就那么确定,在爱情还是个轮廓的概念时,他早就给未来的另一半描画出了非柳朵不可的专属。
在夏目清明,江南会在灯光柔和的舞台上,微躬着腰弹唱他喜欢的音乐,他清秀如女人的模样很是招人喜欢。柳朵看着表演完被观众围着的江南会不经意露出难得一见的浅笑,转瞬即逝。江南会在空闲的时候,坐到吧台前问柳朵要一杯酒,可柳朵永远每次只给他不同口味的饮料。
“你怎么成为调酒师的?”江南脸颊两侧开始出现粉刺,这让他不太敢直视柳朵。
“我老子传给我的。”
柳朵半眯着眼睛看江南,像半睡醒的猫。酒瓶在半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柳朵熟练高超的技艺让江南眼花缭乱。江南本来就是敏感心性,一句话就听出柳朵话里的冰冷,也就在此打住。
对于柳朵的了解江南是这一群人中最多的,可当江南回过头来看时,会悲凉地发现他手中拽着的那点了解少的可怜。柳朵为江南找了一间很便宜的出租屋,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就离开了。江南看着淹没在夜色中的女生,神秘的、巨大的吸引力。
跟柳朵的熟络只表现在每天从不重复的夏目特饮,每天下班后悔一起走到公交站台等车,周末的时候偶尔会在广场的台阶上喂鸽子、晒太阳,像所有朋友那样亲密,却达不到无间。柳朵从来不告诉江南她的地址,从来不跟他讲述自己的过去,也不从表达自己的心情。在秋日的逆光里,江南看到的柳朵永远像挂在墙上的海报里的摇滚明星,生硬冰冷的感觉。江南不会为这样坚硬的柳朵而有丝毫挫败或不满,在他看来能够跟柳朵这样生活下去是种不错的选择。这样的日子似乎一晃就是多年。
在江南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江南照常问柳朵要一杯酒。放在江南的眼前是一杯妖艳红色渐变的鸡尾酒。
“什么名字?”江南惊喜地举起酒杯,看着透明酒杯里不断变换的层次,满脸欢喜。
“凤凰,”柳朵举起另一杯同样的酒跟江南碰杯,“生日快乐。”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江南将酒杯递到嘴边,流入口腔的液体,冰凉而韵味无穷。
因为有柳朵的存在,江南的十八岁生日不热闹却也不冷清。那年是2006年10月13日。
在离开家的两年时间里,他会面无表情地将登有寻人启事的报纸团成一个纸球准确地扔进垃圾桶。手机里有很多从来没有回复过的短信,他那高傲的父母在他长时间离家后终于决定放弃这场冷战,可他们不明白这并不是一场他们缴械投降就能换得江南回头的战役。江南没有换手机卡,他看着隔几周就会进来的短信,看着后悔莫及的父母的心急如焚,他有种报复的快感。直到有一天,江南发现很久没有收到父母劝他归家的短信,心里又有些许不舒坦跟说不出的担心。就在几天后江南收到哥哥江昊的短信,短信内容只有几个字:母亲病危,速回。
江南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半天呆,心神不宁地锁了门去夏目清明上班。晚上的表演江南明显有失水准,江南表演完就晃到角落里对着玻璃窗外远处的霓虹灯发呆。
下了班,江南甚至忘了等柳朵一起走,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进入深秋,夜晚的气温越来越低。
江南站在站牌旁等公交的时候,柳朵喘着气站在他面前,弯着腰,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不停地扇风,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你。。。”江南看着柳朵说不出话来。
“车来了。”柳朵在江南发愣的时候,抓了他的手往公交上跳。
江南想为自己今天的疏忽道歉,可柳朵入神地看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他。
“不管任何事情,千万不要等到自己完成不了的时候才后悔莫及。”柳朵盯着窗外移动的风景,突然冒出一句话。
“在你眼里我永远是幼稚的小孩吧。”不管如何,柳朵总能一眼看出他的喜怒哀乐。
“是的,你的犹疑写在脸上,所以你今天弹吉他才会走音,才会一个人窝在角落发呆,小孩才会如此明显向大家宣告他的心理。”柳朵将目光移回车厢内。
“那个我叫了十六年再也没叫过的妈,病危。”
柳朵没有说话,只是在江南下车的时候跟他一起下车。接着招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目光沉静地看向江南。
“市人民医院。”
问过前台找到江南妈妈住的重症看护病房号,江南跟柳朵往住院部跑去。
在楼梯的转角处江南遇到了回国的江昊,江昊礼貌地跟柳朵打过招呼,然后盯着江南良久。江南在江昊的眼中读出了责备与无奈。
“妈在等你。”江昊的嗓子有点沙哑,可能最近都没有休息好,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江南微微颔首,拉着柳朵就轻轻地往母亲居住的病房走去。
在病房门口,柳朵挣脱出江南的手,示意江南进去,这种场合她没有理由出现,仅以江南这两年的朋友身份?
江南握着病房门把手的手在颤抖,他推门进去。柳朵转过身,看到出现在身后的江昊。
病床上的陈馨怡已经没有平时精致的模样,憔悴的像一张破纸,化疗让她戴上了米白色的帽子,想到她帽子底下稀疏的头发,江南鼻子发酸。她再也不会是高贵的天鹅,她像被上帝扎破的气球,皱得难看。
“你终于在你妈咽气之前回来了。”床边坐着的江晋看到江南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埋怨。
江南走到陈馨怡床边,轻轻唤了声“妈”。
陈馨怡本来微闭着的眼睛缓慢睁开,浑浊的双眼在看到江南后更加浑浊。她虚弱地说不出话来,眼角有名为泪水的液体不断流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妈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江南双眼通红。
“你走后的一年你妈有天在超市推着购物车就晕倒了,被送到医院查出来时尿毒症晚期。她不肯告诉你,几周就做一次血液透析,你看看你妈都成什么样了?”江晋原本刚毅严肃的脸上写满悲伤。
江南只是握着陈馨怡干瘪的手不说话,眼来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到陈馨怡的指缝间。
看到伏在陈馨怡床前的江南,江晋也在一旁坐着,他满腔悲痛,压抑着。
江南走出病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看到在走廊长椅上睡着的柳朵,身上披着江昊的黑色外套。柳朵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坐下,迷迷糊糊睁开眼,脸上憔悴疲惫之色难掩。
“对不起,让你在这等这么久。我送你回家。”江南似乎在一夜之间长成一个男人,身上阳光大男孩的那种开朗气质一点都找寻不到。
柳朵摇摇头,清了清嗓子说:“陪我去吃顿早饭。”
江南顺从地点头,像失了魂魄的木偶。
明显看出江南食不下咽,柳朵将生煎包夹给江南吃,江南乖乖吃下去了。柳朵此刻就是灌给江南的是鹤顶红,江南也眼睛不会眨一下地吞下去。吃完早饭,柳朵没有让江南送自己,嘱咐他照顾好他妈妈。
江南看着柳朵远去的背影,他老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最终陈馨怡还是走了,她在临死前也没能跟江南说上一句话,但是她慈爱安详的目光让所有人知道她走得并不遗憾。江南站在母亲墓碑前看着黑白的照片,他始终不敢相信才42岁的母亲就这样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等到她注视的目光,可却是最后的天伦之乐。
处理完母亲的事,江南回到了家里。
并没有太多的变化,甚至让江南有错觉自己并没有离开两年,那只是自己稍长的一个梦。可是家里沙发上只坐着江晋、江昊,再也没有那个永远严厉精致的母亲的身影了。
江南在沙发的一侧坐下,对面是大自己两岁的江昊。
“你们都回来吧。江昊你在普林斯顿大学的休学手续都办好了吧?”江晋正对着茶几,手上翻看着厚厚的西方哲学。
“爸,都办好了。现阶段我会留在这里。”
江晋满意地点点头,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那你呢?还打算在外面飘到什么时候?”
虽然江晋还是以前那副威严不可忤逆的模样,可是江南深深知道母亲的去世对于他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所以他不想再跟这个可怜的人较劲下去,已经失去意义了。
江南妥协一般回答:“我回来了。”
江南看到本来眉头紧蹙的江晋在听到自己肯定的回答后,终于舒展眉头。他在悲哀什么时候江晋变得这样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