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魂兮梦兮》沐玥皎

6、第五章、幽幽夜色

　　夜晚悄悄降临，空中只余几点寒星。黑暗的窗口，萧忆情披衣而坐遥望天际，梳理着翻涌的思绪，难以入睡。
　　想想这几日的遭遇，着实荒唐至极。
　　每日清晨醒来，总是期望着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恍若真实的虚假梦境。他和阿靖仍是自己，他依旧恶疾缠身，她从无拔剑相抵，他们也并未、几乎同归于尽。
　　可每一天那刺目的阳光，仿佛都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他们的窘境不是虚幻的；那场不算决裂的决裂，也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他知道，他们日日有意识的彼此回避，已让楼中子弟隐隐有所察觉，如今气氛已显得紧张。若非现下依然是“靖姑娘”在处理楼中几乎所有的文书及大半事物，以显示“萧忆情”对其不减的信任与倚重，听雪楼只怕不需要外力，自身就会分裂。而这一次动乱若真的爆发出来，恐怕会远远超出三年前那次内乱的阵势，致使听雪楼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这一切，其实只要他与阿靖朝夕相对、同进同出就可消弭于无形。可无论是身份对调的尴尬，亦或是刀剑相向的锥心，都暂时让他们彼此无法坦然相对。
　　还有就是，较为亲近的几人的相处：南楚的担忧，碧落的不解，红尘的关切，黄泉的疑惑，紫陌的……了然。
　　萧忆情闭目苦笑。没错，就是了然。几日来紫陌不动声色的解围与有意无意的提醒，加之对内对外监控级别的上升，已几近可以确信她已知晓些什么，至少是有所察觉。
　　他从不小看女子的聪颖，尤其是似紫陌这般有能力司掌情报的女子。他与阿靖有信心瞒住几乎所有人，而紫陌可谓是唯一的例外——从细微处挖掘更多的信息是情报部的本能，他们可以从一片树叶上推演出整片森林。
　　时间缓缓流淌，不觉夜已过半，月上中天。萧忆情却仍是难有睡意。
　　低首细细看着那一双手——这是阿靖的手。他曾有多少次握住这一双手，而今天才能细细看清。
　　据说手是女子的第二张面孔，一双手就可以看尽人的一生。而阿靖的手，五指纤细修长，雪白如玉，却不似普通女子尖细晶莹，而是因数道伤痕失去了玉雕般的美感。历经了血与火的磨练，承受了生与死的考验，才相应的获得了超常的定力，冷定如铁。
　　夜色幽幽，月华依依。
　　耳畔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响动不止——阿靖，想必也尚未酣梦。他就这么倚着窗口，望着那扇连接卧房密室的房门，静静沉思。良久……良久。

　　★☆★☆★☆★☆★☆★☆★☆★☆

　　离那日的变故已过了数日，可舒靖容依旧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事实上，她一点也不想适应这一切！
　　先不提男女之间的巨大差别让她在日常生活中万分别扭，而且无论如何窘迫，都必须装得理所当然，镇定自若。虽说一想到楼主与她一样，都要忍受性别上的尴尬，就会觉得好受许多。可再往深处一想，萧忆情现在可谓是正、大、光、明，理、所、应、当的占她便宜，就不禁恨得有些牙痒痒。
　　这、亏、吃、大、了！！！
　　就算如今外面都在谣传她和萧忆情是如何的暧昧，但那毕竟是谣传。她从未试图解释只是因为觉得麻烦和毫无必要，毕竟总有那么一些自以为是的人喜欢自说自话。而真相他们自己清楚明白就好。可如今他们这样、这么……那可就真的成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了。
　　迦、若，你最好祈祷这和你无关！
　　舒靖容一边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冲动，一边咬牙切齿地思考如果现在弃武转修术法要多久才能把那个大祭司••••该死的••••混蛋••••迦若从幽冥另一端给召回来受虐。不过考虑到自己似乎并无这方面的慧根，这个念头也只能在脑中转转。
　　据说坏事做多了会遇天谴，她舒靖容也自认不是什么良善的好人。但如果这就是她所遭的报应，那她以后一定记得日行一善，多多积德赎罪。这种日子真心过不下去。
　　不过这其实还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最难熬的时候是夜晚。
　　白日里众多事物纷至沓来，文书的处理、同僚的交谈、任务的安排……她要一面伪装楼主的习性不露出破绽，一面忍受病痛时时刻刻的折磨，这就几乎花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想想平日楼主面对诸多杂事，无论大小件件处理地举重若轻。在必须分出大半精力承受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还能那般心思缜密，算无遗策，数年如一日从无差错。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可一到夜晚，万籁俱静。没有了外物帮助分散注意力，身体的不适就成倍成倍地从意识深处涌出。
　　那种感觉，明明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叫嚣着倦意，每一块骨骼都吵嚷着休息，可大脑却仍被疼痛所占据，疲惫欲死却仍然清醒万分。根根神经都紧绷着，好似即便是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压力彻底断裂，也无法放松下来。这几日她几乎夜夜数着时间等待天明，直到下半夜才得小憩片刻，却也难以熟睡，极易惊醒。
　　屋内炉火静静的燃烧，烘地一室温暖如春。
　　明明身体感受得到阵阵暖意，额上早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仍觉得瑟瑟发抖，怎么也挡不住那骨子里透出的冰寒。
　　更何况，她现在因身体原因，住的乃是萧忆情的卧室。抬眼看去，尽是另一人的痕迹；举目而视，皆是另一名男子的气息。虽知事实上是自己侵占了他人的生活，但仍然有私密空间被强硬侵犯的错觉。如此一来，更是难以入睡，夜不能寐。
　　吱呀——
　　就在舒靖容翻来覆去算着多久才能天亮时，密室的门被人从内打开。感受着黑暗中渐渐走近的人影，舒靖容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是他，或者说是‘她’。
　　“咳咳咳……怎么？”
　　“不放心你。”
　　或许是黑暗的作用。显然看不见对方的脸缓解两人不小的尴尬。
　　“大可放心，我尚好。”
　　“夜夜不得休息可算不得尚好。”
　　“待过两日习、咳咳——习惯了就好。”
　　“唉——阿靖，你真是……罢了。今夜我陪着你，安心睡吧。”
　　舒靖容本想拒绝。江湖习性，身边多个人那更是难以安眠。可不知怎么的，听得他会守上一晚，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如同浸入温水，缓了下来。心神一松，那铺天盖地的睡意随即淹没了神智。
　　在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恍然间仿佛听见萧忆情无奈的叹息：“只有你留在我近处我才睡得安稳……这样的习性，怕是早已被身体记住。深入骨髓，无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