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魂兮梦兮》沐玥皎

17、第十六章、岁月如歌

　　夕阳落下了山头，远处已看得见点点灯光。萧忆情坐于黑暗中思绪飘摇，沉浸于二十多年前的旧闻里难以回神。
　　桌上的木匣中不过一本书册，再无其它。
　　翻开细细看去，一部手札、三种笔迹、三人心血、三份神魂。母亲的清秀中暗含留恋不舍；华莲的孤独傲然至最终疯狂无情；迦若的清俊挺拔却又时时显得矛盾万分。
　　一页一页翻下，字字句句、笔墨慎重，看得出皆为泣血所凝。其实当年的一些内情，虽明河并未向他细说，但他也能从只言片语里窥得一二。
　　手札首页不过‘怀韧’二字。怀韧，萧怀韧……多少年了，自母亲去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提过这个名字了……只两字，却看得出书写之人蕴含了多少忧心与伤怀，不舍与牵念。
　　母亲，母亲。您一直在为我忧心吧……您会对我失望吗？我现在不求生、先求死，您知道了一定会伤神痛心吧。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书页，仿佛想透过这满篇的字迹追寻那早已不在的芳魂。须臾，左手一动，好似察觉到手底有什么异样。
　　翻查书页，除去封底略厚并无其他。略有些踌躇不定：母亲遗物不好损坏，但其中若真有玄机，难道就这么轻轻放过？犹豫了一番，还是寻来小刀，小心地揭开书页，便见一封信飘落而下。信封上仍只写了‘怀韧’二字。
　　母亲她，竟是给他写了书信吗？里面会说些什么，二十年前的母亲会为他留下怎样的话语。
　　一时间，萧忆情只觉得心口一窒。从来稳若磐石的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缓缓吐纳，平复略有激荡的心情，轻轻展开早已泛黄的信纸，入目便是清丽中隐含傲意的笔迹。

　　怀韧吾儿：

　　此间子时刚过，晨旭将起。吾独坐案前执笔书信于你。若有朝一日汝得阅此信，想必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儿也已然长大成人。对此，母亲心中既感欣慰又觉心酸。
　　吾自出生从未离教半步，每年传灯大会已是见过最远的风景。那年偶遇逝水，方觉天之大、地之阔。往后四年，可谓此生最美的时光。华莲姊姊从不赞同吾作此决定，却仍毫不犹豫相助离去。正因姊姊这般的宠溺纵容，方圆吾此生之愿。
　　惜世事无常、变故诸多。既是幻梦终有清醒之日。事到如今，谁也不曾料到当初之事会落得这般结局。
　　彼时吾独自反教，与汝父已难相守，一度几近决裂。
　　吾儿心中恐有心结，觉母此番作为皆汝父之由，因盛怒之下方有此决定。难以否认，此亦原由之一。
　　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艰难困苦加深了情感的羁绊使之牢不可破，却也终究是因危难而将此毁灭。
　　吾与汝父皆天之骄子，天性高傲绝难低头，谁也不愿先退一步。既如此，与其等感情在现实中磨砺消逝后相互怨憎，不如趁现在便一刀斩下。虽痛彻心扉，亦畅快淋漓。终可保住美好的曾经。是以，吾儿莫要埋怨汝父。我们皆有过错，责任并不都在于他。
　　惟愿多年之后，发白之时，他忆起往昔不曾有恨，可笑着向子孙提及自己曾近的年少痴狂。
　　可即便如此，吾亦从未有悔。得遇萧郎，无悔；私离教中，无悔；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无悔；即便如今夫妻不和，亦无悔。虽只短短四年，不能说阅遍世间山川、历尽人生百态，却也绚丽多姿、丰富多彩。此远非前二十年间乏味如死水般生活可比。
　　追忆当日离别之时，姊姊面带愁容殷殷叮嘱，言拜月教自来有明文禁令，月神之子与常人不可结合，否则必遭月神降罪。原以为那只不过是为了令历任教主神女收心而定下的束缚条约，不想却真有其事。直至我儿出生，方明白此后深意。
　　世间诸事有利必有弊。便如月神血脉，于术法修炼一途得天独厚，而正是这份异于常人使其难以与普通血脉融合。倘若执意为之，即使能勉强诞下子嗣也绝难长成，终逃不过薄命早夭的定数。
　　吾儿先天体弱，吾时时忧虑恐儿终难永寿。遂以秘法演算星轨天道，时至今日已有四载之数，方得窥视冰山一角，推衍一改命之术。
　　惜此术只得一半，吾已殚精竭虑难以为继。如此，不过多拖延几年，终究无力回天。只得求助于姊姊，念在姊妹一场，完善此术，保得吾儿安康。
　　此番若是失败，一切便也休提。若苍天垂怜，叫我侥幸功成——无论此时吾散于天地或困于九幽——想必定然有所察觉，可放心而逝再无挂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凡能逆天跨过生死劫者，经此一事无一不是福泽深厚之辈。吾儿生而历经磨难，一朝脱去枷锁，定乘云化龙，翱翔九天。
　　汝既已阅此信，想必已然无恙，我的付出终是得到回报。
　　怀韧，可还记得当日吾离去之前曾问是否知晓‘怀韧’此名深意？彼时汝年岁尚小，懵懵懂懂，想必早已忘却无痕。
　　吾曾言汝灵智早开、聪慧过人，惜先天不足、恐难永寿。是以，母亲期望你懂得收敛锋芒、虚怀若谷。需知强极则辱、慧极必伤。但不论是遇逆境亦或遭病魔，都坚韧不屈、绝不放弃。父母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子女岁月静好、一生安康。
　　吾此一生虽短暂却得圆满，若可时光回转再次抉择，亦不作他选。此虽无悔于心，却有一事倍感愧疚：姊姊华莲自幼溺爱于我，吾二人自小形影不离、感情甚笃。姊姊为吾付出良多，吾至现今却犹有事相托，扰其不得安宁。此番决定终是太过自私，加之阴阳两隔，恐深伤其心。倘若姊姊因吾种下心魔，修炼一途不得寸进甚至走上歧路难以善终，吾虽万死难赎其一。倘若有朝一日儿能得见，可开解一二为母分忧。吾儿容颜肖母，见此姊姊或可宽慰几分，不至忧虑过甚。

　　母漠烟绝笔
　　癸未年七月十五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