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魂兮梦兮》沐玥皎

15、第十四章、婉思柔情

　　南疆的夏日来得早，不过刚过四月，满架的蔷薇荼蘼已在风中怒放，吐露芳香。风过回廊，廊下悬挂的一排排风铃轻轻击响，惊得园中无数蜂蝶飞舞。繁花茂盛，五彩夺目。
　　舒靖容沿着小径漫步而行，神色悠然似在闲适赏花，仔细看去却是瞳孔涣散毫无焦距，显然心神沉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微蹙的眉目昭示着难释的情怀。
　　至今仍不愿回想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梦魇一般的几日。
　　昔日的武林霸主置身床榻气息微弱，生命如风中之烛随时将熄。她一度觉得那长久昏迷的人再也不会苏醒，这仅剩的生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散去，那只配众人仰视的灵魂会随风陨灭，最后只剩下一具冰冷僵硬的躯壳。
　　不该如此……他这样的人，怎能如此无声无息的结束！不该这样的！
　　那时移魂之术一结束萧忆情便当即病发。墨大夫不在身侧，楼主的病情又来势凶猛，连日高烧不退。她整整五日五夜不眠不休守候在他身旁，直到第七日清晨方才烧退人醒。
　　萧忆情醒来也不过片刻，只有力气对她说了“放心”二字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而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她却瞬间红了眼眶，几乎落下泪来。
　　整整六日六夜心神不宁、焦躁不安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冰凉的躯体这才感觉寒冷难耐，僵硬的四肢这才感到血液仍在流动。
　　——原来，他对自己的影响，已经这么大了吗？
　　——即便曾经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个人他没有情、不可信，也还是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吗？
　　是啊，是‘曾经’。
　　在如今确信他也只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之时，方察觉自身内心深处对此接受的是多么自然，就好像从未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当这一不容置疑的事实诱出她心中那浅浅的欢喜时，她终于无法回避曾一度忽视的真相：无论他如何冷酷无情算尽天下人，无论他多少次毁去她所在意的一些东西，无论她多少次伤心痛恨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她最信任的人还是他——那种毫无原因、无视理智被压在心底深处的信任。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当他违背了她的意愿时，当她的潜意识感到最为信赖的人的背叛时，才觉得尤为难以忍受、绝对无法原谅吧。
　　就像风砂的死、明烟的伤，让她失去清明、判断失常。
　　震怒、悲伤、痛恨、失望……
　　如滔天巨浪翻涌，淹没了她整个世界。令她完全忘了若是对一个霸主且是纯粹效忠对象而言，她这样的发脾气是毫无道理的。
　　她的心早就背叛理智，答案已然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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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起往昔自己伤重失去意识之时，恍惚中总觉得有人陪伴。那温暖柔和的目光与小心细致的照料总让她忆起早已过世的母亲。每每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想看看是否真有其人，可真正清醒后也不过自嘲冷笑，这终究只是偶尔软弱时才出现的幻觉。
　　睁眼入目的永远是绯衣楼那万年不变的摆设以及空荡荡的房间。
　　那样的、毫无生气。
　　绯衣楼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落脚的地方罢了，或许哪一天就会离开，又何必费太多的心思在那些无意义的装饰上。金碧辉煌也好，寒酸简陋也好，于她的意义也不过同大江南北随处可见的客栈一般，又能有什么区别？
　　自小流落，半生浮萍，被命运之风吹到哪里，便是哪里，何时由得自己做主。有面墙挡风、片瓦遮雨，便已是运气。哪里又是她真正的安身之所呢？听雪楼吗？不，不是。她只是住在这罢了，也仅仅只是住着。因为这不是家，不是可以让她松懈下来的，不必警惕、不必防备、不必掩饰的能放松心神的地方。
　　她不会花时间去装扮这个住所——即使她或许会住上很久，也不愿意这个房子沾上些微人气。因为她害怕，害怕过多的装点会使房屋变得温暖，变得让她贪恋。那会融化她的冰墙，折断她的羽翼，使她万劫不复。又或许，其实只有那一抔黄土才是她永恒的归宿。
　　现实的温暖不敢靠近，于是紧紧抓住虚幻中的一抹柔情。即使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也不愿狠心割舍。每每挣扎在生死边缘，这双虚幻的手便会出现——温柔、眷恋。多少次她不想再走下去，只想沉睡在永恒的黑暗中，却被这温暖所打动，一次次挣脱死神的怀抱，只因不想让这双手背后的留恋失望——就算那只不过是一个无稽荒诞的梦境。
　　直至如今她终于知道那不是虚影，而是真真切切曾所发生过的事实，那双每每拉她走出深渊的手是真实存在的。
　　竟然是……萧忆情吗？
　　有多少次她重伤昏迷，昏睡不起，他默默守候于身旁，直至天明。神色心疼眷恋，动作温柔体贴。却又在她将醒未醒之际悄然离去，不曾令她察觉。
　　那不是别人，那是萧忆情啊，是那个她曾一度认为铁血无情的江湖霸主！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用蕴含爱恋的眼神凝视着她，却又在她回头时将感情掩饰的滴水不漏。为她忘却生死，为她打破原则，为她所做的这一切的一切，却大多不为她所知。
　　不求利，不求益，惟愿她平安常伴身旁。
　　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用‘利用’这样的字眼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不是不愿意相信，只是太过不可置信。
　　那么她呢？
　　除了对才华的仰慕和对温暖的依恋，她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情感？
　　而在她那样的举动后、在那近乎背叛的举动后，他和她、他们之间是否还能留存一点微弱的希冀……恐怕，只剩下冰冷的现实了吧。
　　之后呢？他们会如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相处，直到他或者她死去。然后忘却或是忽视他们之间曾经所有的一切，等待生命的终结……
　　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或许，也只能这样了吧。
　　在开始之前已然结束。
　　冰雪下脆弱的嫩芽终究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