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魂兮梦兮》沐玥皎

13、第十二章、细嗅蔷薇

　　幼年恶疾缠身、颠沛流离，母亲以灵魂永困才换得安定无忧，却使他身负血海深仇，一刻不得舒心。父亲对母亲悔恨半生，思念半生，不惑之年便病逝而终，更为这笔血债打上一个解不开的结。
　　长于深谷，养病习武。拿着从阎王手里赎来的性命，不过是期望有朝一日能凭此救得母亲牢笼解脱，再入轮回。不过，待到那时……只怕是自己也早已油尽灯枯，命不久矣。而江湖行久，生性多疑，即便是一起长大的师妹也难以交心。是以，原以为自己这短短的一生会一个人孤独的走尽，孤独的死去，空留一段璀璨的传奇。
　　而阿靖的出现最开始其实只是一个意外。
　　他心绪极少波动，因此仅有的那么几次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接任听雪楼主后，他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名字——舒靖容。
　　血薇。血薇。舒靖容……
　　少年时的光景随即浮现眼前：在多年前的冬日、师傅说到这个少女时候眼里的那一抹赞赏，是他沉淀了最为好奇情绪的记忆。而那，是他们缘起的时刻。
　　师傅从来都不曾错过——她的确活下来了。
　　一直到他学满下山、接掌听雪楼之时，他一直听说江湖上种种关于她的传闻。血魔的女儿，一直是处在江湖风口浪尖上的名字。
　　七年来，应该是一个女子由垂髫幼女成长为窈窕少女的韶华时期，然而这个女子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困苦、生死血战。血与火的洗礼，却越发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于是顺理成章的，邀约、赌斗、比武。
　　击败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或许，江湖血战前行到如今的她、还是第一次败在别人手上吧？心中隐隐担忧，如果她败了宁可死、也不愿屈身加入听雪楼，他……或许宁可让她走吧？那个比试前的契约，他还是宁可让它作废吧？
　　就如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如果折了骄傲的刺，恐怕就会枯萎吧。
　　“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然而，他犹自忐忑，绯衣女子却是毫不迟疑的如约屈膝下跪，低首，说出了这句让他一生都不忘的誓言。
　　和他七年前遥想的相同，这个带着血薇剑的女子，就应是这般孤高绝世，犹如悬崖上开放着的野蔷薇。
　　他想，他终于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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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要求阿靖坐于身侧之时，可以看到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是没想到他会起用这么危险的女子作为左右手吧。
　　那时候他的自毁倾向已到达一个临界点，若非母亲大仇未报让他尚存几分理智，恐怕早已爆发。但这还是影响到了情绪，让他显得更为反复无常、难以琢磨。而请一个邪派女子来出任楼中领主，不过是这种情绪下的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需要一点刺激，让他如死水一般的生活荡漾波澜，让他觉得他还活着而不是在慢慢死去。
　　于山巅的铁索上漫行，用生命导演绚丽的舞步，以此书写一曲华丽的篇章。而将一个让他好奇不已的、危险的女子放于身侧，就是他此刻做下的决定。
　　一个看似不智却让他在一生中都暗自庆幸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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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门关上……你走……”跌坐在床榻上时，他犹自挣扎着吩咐。每次发病，完全失去防御能力的时候，他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身边。因为在那个时候，即使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也能在他昏迷中一刀杀了他。
　　但阿靖并没有如言离开，反而不出一言地在榻边坐下，把血薇从鞘中拔出横放在膝上，抚摩着锋利的刃，就这样静静地守护在一旁。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对方横卧膝上的利剑，又看着静静守护在一旁的丽人，仿佛想说什么，却终于筋疲力尽的倒下，沉沉昏睡。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如果这一切由阿靖来结束的话，其实也挺不错’。太累了，这么多年来真的是太累了，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随即放纵了自己滑入黑暗的深渊，不省人事。
　　因此当再一次清醒时，不是不惊讶的。不远处的书案上绯衣女子正在处理文书，明亮的灯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黄晕，柔化了冷硬的神色，温暖了冰凉的眉梢。而她眉目间掩不住的疲惫和他口中尚且苦涩的味觉都让他知道她一直一直守着他照顾他。这一认知，不是不让他感动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竟然没有出现，心中的猛虎被套上了枷锁，而他心中的戾气仿佛冰消雾散，再无踪迹。他知道，从此刻开始阿靖对他而言是不同的。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呢？沉浸于此时温馨之感的理智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偶尔听见楼中子弟并称他们为‘人中龙凤’时，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微笑：嗯，我的凤凰吗？听起来似乎……不错。
　　可惜命运从来都不肯放过他。当他再一次认为自己得到解脱时，无情地打击又一次降临。
　　二弟与小苔联手叛变了。
　　高梦非有野心，他一直知道，对此也一直有心理准备。但是小苔……他是真的、真的没有想到。
　　小苔喜欢他，他一直是知道的。但她喜欢上的不过是他曾经的一个幻影，他又能如何呢？只能不动声色的疏远，但依然尽可能的宠着她，作为最后的补偿与保护。毕竟，她是他曾经最为宠溺的小妹妹，也真的为他带来了一段安宁无忧的日子。如果可以，他并不介意庇护她一辈子。
　　可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她曾经是那么的信任他依赖他，现在却为了一个不曾真正存在的影子背叛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却连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是为此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扎了一刀！
　　呵呵呵！永、生、难、忘！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真正信任的？
　　没有了……想必是没有了。
　　那段日子，铺天盖地的厌世情绪将他淹没，心中的猛虎又再一次苏醒。而这一次，他是真的几乎毁灭了自己。
　　直到那一天，阿靖闯入他的卧室砸碎了他所有的酒坛，傲然立于他身前。
　　很惊讶，以他当时的性格被如此干涉私事竟然不觉得生气，只有一点小小的不爽而已。甚至还有不少闲心细细观察面前的女子。
　　清秀的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当然，被迫处理所有的事物还要面对江湖各方势力的压力，想必至今还没好好休息过；剪水双眸中满是怒气——嗯，这个，他现在的形象确实不大好，不过任谁在酒堆里泡了十天半个月的形象都不会太好；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咦，这是被气的吗？不过阿靖这幅模样还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瑰丽，美艳绝伦……
　　“萧！忆！情！”不用喊的这么大声，他只是喝多了，又不是聋了。
　　“你这算是什么样子！”什么样子啊——大约是借酒浇愁吧，虽然好像也无愁可浇。不过墨大夫可能会有不一样的见解，比如慢性自杀什么的……
　　“莫要让我看不起你！”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我要你看得起。
　　“你、啊……”借着酒劲，将眼前的丽人拉入怀中，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哎呀，我竟然真的做出这种类似调戏的举动，看样子是真的喝得太多了。
　　“阿靖，你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感受着怀中女子从挣扎到僵硬不动，略有些调笑的发问，声音却是苦涩至极。
　　“我从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绯衣女子有些冷硬的回答，一边说竟还一边带着点生涩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嗯？这算什么？把他当孩子哄了，是不是还要给喂颗糖？吃定他现在喝醉了记不清事吗？
　　不过，被这么别扭的‘安慰’了一番，心里倒是舒服多了。
　　她还在。真好啊，她还在……当所有人都离开他时，只有宣称‘只追随最强者’的她一直都在这里……不离、不弃。
　　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怀里的女子似有些不安的动了动，终没有挣脱开去。
　　好像有些什么一直忽略的东西开始浮现心头，丝丝缕缕，连绵不绝。心底的空洞被缓缓填满，心灵的空虚被渐渐抚平。狰狞的荆棘收回了利刺，心中的猛虎被枷锁囚禁。
　　“你今天进来了。”感受着她的血液在皮肤下跃动，那样温暖鲜活的生命气息……
　　“楼主赎罪，属下……”
　　“你今天进来了。”蛮横的打断了对方的请罪，“进来了，就出不去了……阿靖，你不能反悔。”进入了我的心，就再不能反悔。
　　看着阿靖略有不解的神色，安心的睡了过去。不必浅眠戒备，因为阿靖在这里，所以很安全、很安全。
　　阿靖，你是我的凤凰呢！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
　　我要你，我要和你建立一个我们的家。
　　头一次他的心中有了明确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