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魂兮梦兮》沐玥皎

12、第十一章、心有猛虎

　　一幅幅画卷在眼前飞速闪现，萧忆情不禁无奈苦笑。为何要再经历一次？这些心酸无奈的过往……
　　眼前的画面正好是圣湖旁阿靖对他一剑穿胸的一幕，转开头再不想看下去，当时心中痛苦委屈却无法诉之于口的绝望仿佛又一次侵袭全身。
　　这些被他深埋心底的回忆，大多都是他与阿靖的过往。甜蜜的、苦涩的、开心的、悲伤的……但更多的，是他，对她一次次地伸手；而她，对他一次次地拒绝。最终疲惫不堪，无力为继。
　　明河，你法术施展的有些问题啊……呵呵呵，都这个时候了我竟还有心情自嘲！
　　先前明河那些带着诡异音调的话语，不是只有阿靖才注意到的，也并非不心存疑虑。只是，再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当时的阿靖——或者说是他，已经等不起了。
　　墨大夫早已断言他活不过明年开春。而他也真切的感受到身体的衰败速度远胜从前。一日比一日的虚弱，一日比一日更难以清醒，他已经听见了死神的脚步渐渐逼近。只怕这一次，他是真的熬不过去了，真的、真的熬不过去了……
　　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再晚一些，恐怕阿靖她就会替他……
　　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或者说，赌一赌明河对迦若有多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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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开眼，看到恢复完好的阿靖，不是不庆幸的。无论怎么告诉自己明河不会违背迦若的遗愿，都无法压下内心深处的不安。不过幸好，幸好这次赌赢了。
　　曾几何时，他从未想过阿靖会死。拜月一战，他知道了自己错的是多么的离谱。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让他窥得阿靖柔软脆弱的一面，才蓦然想起阿靖也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坚强，终究是需要有人去呵护、去照料的。
　　自此之后，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庇护她，但无论他怎么表示自己只不过单纯的想要关心她，她也总是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一般。久而久之，他的心也冷下来了。
　　任是谁一次次奉上一颗火热的心，献出满腔柔情，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无情地打落尘埃，都会灰心丧气。他也是血肉做的心，也是会痛、会伤的。
　　可是，能怪阿靖吗？要怪，也只能怪命运作弄。
　　身处江湖，处处算计，遍地陷阱。谁也不知道柔情蜜意的背后是是真心实意还是暗藏心机。阿靖若非如此多疑防范，只怕也难活至今日。可没想到他平日里最欣赏的警惕之心竟成了如今前行的阻碍，这样的认知，才让他觉得尤为讽刺和心寒。
　　于是慢慢的，他再也不会在她面前触及这条敏感的神经，转而暗地里为她做些什么。只不过想默默为她撑出一片天，如此而已。至于她是否知道，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她记得，这些年陪伴在她身旁的是他，也就够了。真的……够了。
　　再陷入黑暗之际，萧忆情心知自己只怕再次发病。不过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看到了阿靖担忧的眼神——那样极少流露出的纯粹、真实的情感。
　　阿靖，多年相伴，即便你猜我、疑我、忌我，也仍然会关心我。在你心中，是不是也有一点位置，留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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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发之时，意识中也并非混沌一片毫无知觉，而是永恒的黑暗。可不记得从何时开始，这片夜幕已不再是单纯的漆黑，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会在其中闪现——色彩缤纷却怪异扭曲，而负面情绪一种惊人的速度席卷全身。
　　他知道，那是他的心魔。
　　他的病情，决定了他不能有太过强烈的感情，大喜大怒大悲大憎都是大忌，因为这对他的身体是一种太过强烈的负担。是以他自小修身养性，虽称不上心如止水，却也相去不远。
　　可只要是人，又怎会没有感情？
　　表面上虽然一直斯文有礼温文尔雅，但只要每一次病发回到这里——他的心灵深处，都深切的明白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的心中有一头猛虎。而猛虎，是会吃人的。
　　孱弱的身躯让他时时面对死亡的阴影，无法掌控自己生命的无力一度让他痛恨沮丧。这让他有种错觉，好似并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完全的只属于他自己，他的手中什么也抓不住。而这种感觉让他有了一种深切的毁灭欲望。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
　　师傅大概是注意到了吧，所以素来喜静的性子竟又收了一个弟子。那样活泼明媚、娇憨纯粹的少女。对他完完全全的信任与依赖。
　　不得不说，这很有用。当你成日在为小师妹那些奇怪的要求苦恼，为那些刁钻的问题绞尽脑汁时，就不会有多少时间去自怨自艾。一个干净无瑕的灵魂确确实实减弱了他的自毁倾向。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的猛虎已经被杀死了。
　　直到他踏入江湖，才发觉这真的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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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去世后，他跪于灵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思考，脑中空白一片，机械麻木的走着固定的礼仪程序。而当棺椁真正被葬于墓地之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他的血亲已赴幽冥，而他也已经不能称之为有家了。在这天地之间，他只是孤身一人，有来处却无去处。如海中孤舟，遇风暴却无归途，因为没有一个港口是他真正的归宿。
　　这一事实让他通体冰凉，空虚再次占满了心灵。且这一感觉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
　　为了填补心里的空虚，他迅速的接任了听雪楼，想用忙绿来弥补心中的空洞，也因此开启了他江湖霸主的道路。
　　可不久之后他便发现，忙绿并不能让他感到满足，疲惫的精神只能让他对心魔的侵蚀更为难以抗拒。而只有在每一次计划的制定，每一次胜利的捷报，每一次成功的扩张之后，那升起的喜悦之情才能稍稍驱散那空虚之感——虽然在那之后带来的是更大的空洞与茫然。他就像骑在虎背上，驱使着它吞噬敌人的血肉，并以权势将其喂养。可这头猛虎的胃口越来越大，与越来越难以控制，而终有一天，他会遭到反噬。
　　小苔曾对他言，他变了。不过她会一直陪伴他，等着他找回原来那个大师兄的时候。
　　对此，他除了用‘人都是会变的’一类的话来安慰以外，也只能默默冷笑：呵，我青梅竹马的小师妹……自认为知我甚深的你又知道些什么呢？其实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你所认识的那个宠溺你的温柔的师兄，从来都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罢了——虽然那真实的几乎也骗过了我自己。
　　黑色的帷幕早已再次扭曲，而江湖的血池更为其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什么是真正想要的，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当他的权势地位越来越高时，内心也越发感到空虚难捱。而每当病发之时，心底的空洞被无限放大，类似于‘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或者‘让那些人都陪我一起死’的念头时有出现，且越来越频繁。不许人靠近三尺之内的命令，也不仅仅是江湖习惯的多疑防被，何尝不是因为那日益严重的自毁倾向。
　　他就这么等待着，等待着猛虎再也不受他的控制反头扑向他的那一天。
　　而这一天恐怕不会太遥远了……
　　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