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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谁的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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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地像是被巨大的水粉刷抹过,视野中是看不到尽头的灰白。层层乌云相叠,仿佛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只消轻轻一碰就会降下倾盆大雨。狂风掀起海面上浪花起伏波涛汹涌。然而就像有无形的玻璃横隔在海天之间,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简单地好像召之即来,却就是吹不散乌云,降不下甘霖。
如鲠在喉,发泄不出。
偌大的首领办公室一片死寂,十几个人在场却好像连呼吸都不存在,蓝波压抑着的抽泣声像是一首哀婉低回的挽歌。
纲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厌恶着意大利文字,看着它们如同一把把钝刀,剜得双目生疼却是无法选择失明。杜勒斯家族与彭格列达成的和谈文书此刻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桌子上,手中紧紧攥着的则是库洛姆塞给蓝波的,在战斗中抢下来的杜勒斯家族的徽章。上面原本干涸成黑渍的血迹在汗水的氤氲下,自掌心铺开淡淡的红痕,与白纸上干净的黑色字体形成鲜明对比,有如无声的嘲笑。
刚刚从杜勒斯家族回到总部纲吉就听到了传回的噩耗,原本只是在抽泣的蓝波见到他的瞬间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肆意流淌。属下在报告的时候纲吉一直努力宽慰自己,只是蓝波先回来了不会有事。可是当听到“雾守大人,阵亡”这六个字时,他的大脑直接停掉了所有的运作,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谁确认的?让他来见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守护者和主要负责人已经站满了整间办公室。猛然站起身,皮制的转椅被激烈的动作掀翻在地,纲吉嘴唇动了动,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失控与嘶哑。
“Boss……”从来没见过纲吉如此失态的属下吓了一跳,接下去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应该怎么回答,狱寺心疼地走上前,轻唤了一声十代目。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现在他根本听不进去。
扶住纲吉的肩膀时狱寺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指尖抠在文件上,纸张早已扭曲变形。抬眼示意了属下赶快接着汇报,只听桌子对面的声音也沉下去几分,带着不加掩饰的遗憾。
“Boss,是云守大人确认的。”他们也不知道云雀从哪里感知到了不对劲,在纲吉前往杜勒斯家族谈判后不久就独自离开了总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然而当蓝波带着情报回来不久云雀便也再次出现。随后部下们才知道云守也去了西防线,可终究晚了一步。
传到狱寺掌心的颤抖蓦地消失,纲吉松开了抠紧文件的手,下唇被咬的毫无血色苍白发青。猝不及防地绕过狱寺冲向门口,额头跳起了死气之炎,可是飘忽不定炎压混乱。
“沢田殿下——”同时掺杂着其他人的呼唤。
“沢田,你要是想陪那个女孩子一起死你就出去,否则就给我站住!”拉尔的身影出现,堵住了纲吉的去路。前一阵子受的伤并未痊愈,因此脸色也比较苍白,可是那份气场仍是丝毫不减。“那个徽章什么都证明不了,黑手党不是讲理的和平组织。”
“让开,不要拦——”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就直冲他的面门而来,火炎划出凌厉的弧线,横过手臂勉强防住了这次攻击,纲吉双手的炎压飙升,在完全没有精准选择攻击目标的情况下拳头已经打了出去。
全身都是破绽。
可乐尼洛看到这种情况掩饰不住的怒火翻涌,出手的拳头也没再留情,用了几乎全部的力气,不打折扣地抡在了冲动下根本没顾上防御的纲吉的腹部,原本就明明灭灭的火炎一下子消失不见。吃痛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纲吉感到肩上传来一双手臂的力量,狱寺正及时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做着力点。
“混蛋!你要对十代目干什么?!”
“才一拳就成了这样,就算去了你能做什么?真是那么想自杀的话干脆由我来成全你好了,可拉!”可乐尼洛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真心实意的杀气弥散开来,整间办公室的氛围更加低沉。狱寺恶狠狠地瞪着可乐尼洛,却终是没有再说出反驳的话。
因为可乐尼洛的话,根本无从反驳。
“云雀学长呢?”沉默许久,纲吉慢吞吞地蜷起膝盖抱在双臂之间把头埋住,闷闷地发声。
“那个,云守大人回来后不久就走了,草壁先生留下话说他们先回日本了。”
“这样啊。抱歉,我累了,你们先走吧。”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顺次退下,可乐尼洛和拉尔先行一步。碧洋琪拍了拍狱寺,带着蓝波走在前面。
“十代目,如果需要的话请直接叫我。”
“嗯,谢谢了,狱寺君。”嗓音找回了些理智,但仍旧低沉喑哑。
房门合上四周归于寂静的时候,纲吉就觉得眼睛僵硬发疼,眼泪似乎就在其中,却干干地流不出来。
对不起,库洛姆,对不起……
里包恩,我该怎么办?
虽然已经离开恩师三载有余,遇事首先想问问里包恩的习惯却依然存在,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纲吉只是更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他不知道此刻想要询问的对象就在自己的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
里包恩今天是秘密回来面见九代的,刚刚想要从密道离开便听到了属下的私语。对于纲吉的脾气性格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叫来了可乐尼洛和拉尔,自己却仍是不肯露面。
“不去看看真的好吗?十世他也许正需要你。”橙色的火炎自身后飘起,里包恩转身,压着帽檐向彭格列的创始人颔首示意。
“哪里,您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吗?”
Giotto笑了笑,没有接话。如果可以,跟初代家族他们当年失去艾琳娜时一样的伤痛,他不希望纲吉再经历一次。只是他和里包恩都明白,雏鹰如果不被折断翅膀丢下悬崖的话,是永远无法摆脱依赖傲视苍穹的。
“如果不涉及机密,能否让我知道你的计划呢?”
“您过奖了。我们这些人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其实都在您的掌握中不是吗?”里包恩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对上Giotto的视线是两下了然。
夜幕自西方徐徐而降,沉睡在白日里无法见光的众多污秽开始渐渐苏醒。
天蓝的窗帘将夜色完全阻隔在了玻璃之外,水晶吊灯光芒灼灼,整个房间亮如白昼,久未在家族现身的幻骑士笔直地站在白兰对面。
“是吗?Dmitry君白天总是在房间休息都不见人吗?真是有趣的生活方式。”白兰裹着一身的浴袍,却难得的坐的相当端正。听完幻骑士的汇报后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一张张翻着手中的情报表,视线也随之快速移动,“太好了,找到了,”说着把那张纸拿出来递给幻骑士,“小幻来看看这个。”
彭格列雾守库洛姆髑髅于两日前的一场战斗中阵亡,彭格列方面并未完全对外宣布此事,疑是与刚刚签过协定的杜勒斯家族有关……
长长的报告仅仅看了开头,就换得了幻骑士少有的一脸惊讶,看着白兰事不关己的神色,一时不明白白兰的目的。
“白兰大人,这个……”
“我觉得这事蹊跷呢,就麻烦小幻帮我查明一下真相吧。”白兰期待地看过来。
“可、可是——”仅凭这个报告,怎么能够证明是杜勒斯家族动了手?
“彭格列指环。”白兰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纲吉君压着不对外公布恐怕不是因为那个协定,而是没有从库洛姆身上发现雾的彭格列指环。怎么样小幻,提示到了这里已经足够了吧?”
“属下明白了。”
“那就麻烦了。现在是睡觉时间了,我可做不到像Dmitry君那样颠倒的生活呢。”眼睛不再笑盈盈地眯着,紫色的瞳仁完完整整的展露出来,发出认真而危险的信号。
在西西里岛上的喧闹渐弱之时,一个时区之隔的杜勒斯家族伦敦分部,一天的工作也进入尾声。留着长发的少年克雷西由于出色的能力为大家所欣赏;而身为家族岚守的直属部下,克雷西是受到首领Dmitry的亲令来到伦敦帮忙,两重原因加起来让伦敦分部的负责人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情报的整理和汇总工作全权交予他来处理。每晚下班前少年都会将一天报表分门理好,放在了负责人的桌子上。
今天也不例外,文件呈报上去之后听到意料之中的虚假赞美。少年很好地掩饰住满心的鄙夷,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开灯,浓重的黑暗中只有右边那只原本纯黑的眸子渐渐变红并跳起了幽幽的紫色火苗,泛着妖异诡谲的光。
先让自己的身体回到床上躺好,骸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正要使用传递附身离开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娇笑,伴着敲门声停在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克雷西先生,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
骸冷冷一笑。自从到了伦敦后,每晚都有拼命想要讨好的部下送各种各样的女人过来。一开始他还能饶有兴致地应付两句后推掉,时间久了骸也自认没那么好的耐心。
无非是想借那些女人之口问出些许软肋或者把柄,再把他从这个位置上踹下来自己取而代之罢了。这样的把戏和心思耍在经历过六道轮回的骸的面前,实在是滑稽可笑。
今晚的行程表满满当当,他可没有浪费在此的时间。
启动了动过手脚的门锁,骸眉梢一挑,身体随之软倒在床。
几乎在同时,身在杜勒斯家族本部的岚守直直地从床上折起来,双眼呆滞的注视着墙壁,好一会儿目光才准确对焦。
右眼的六字一晃而逝,脸上的表情是四十余岁的岚守永远笑不出的邪魅危险。
身体的活动与意识的操纵终于契合之后,骸快速离开房间,借着幻术的隐蔽再次潜入机密资料室。
看到屏幕上一闪一闪亮起的机密资料室主机启动的讯号,一直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的Dmitry才来了点精神,点开一份早已编辑好的文件按下了传输键,指令很快被完成。
“真是好奇你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只是离间他和彭格列的关系吗?”黑暗的房间中,带着眼镜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渗进的一线月光照在男人手上,美杜莎之发熠熠生辉。
“我可没有像对川平先生您一样,拥有可以直接跟六道骸交换的筹码。”Dmitry看了看手边的彭格列雾之指环,“话说回来,虽然要谢谢彭格列的几位长老,不过那个小姑娘还真是有点可惜了,我还是很欣赏她的。”
川平没再接话,显而易见的假话,没有反驳的必要。
寂静并没持续太久,看到Dmitry意兴盎然盯着屏幕上传来的通信码,川平直接起身打算离开。步子还没迈出,Dmitry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川平先生,彭格列刚刚演了一场好戏。我们既然错过了那个,何不看看眼下的?”雾之指环被高高抛出一个弧度落在川平的掌心,他只是平静地对上Dmitry的目光,反手推开房门离去。Dmitry倒也没做挽留,目光又转回到了荧荧发光的电脑屏幕那里。
大量的数据资料滚动在骸的眼前。
彭格列晴守的行踪已经查明,为其提供庇护的是其女友,黑川花,23岁,日本人,现为剑桥大学历史学院的学生。
彭格列的指环销毁地已经确定,请求派出兵力前往卡塔尼亚。
彭格列……
骸对于这些并无多大兴趣,筛选信息的工作也并非他的本职,匆匆扫了一眼拷贝下来,骸已经将鼠标指针移向关机键,可突然看到一封新文件的存储提示。
这么晚传回机密资料室,情报的重要性应该非同一般,骸终究还是泛起了好奇心,点开了那个文件。
一眼成憾。
戾气丝丝缕缕翻涌而起,偌大的房间溢满了逼仄之感,储存着资料的U盘被硬生生从接口上掰下来,右眼的数字也开始跳转。
沢田纲吉,这就是你对库洛姆的保护?
嘴角扬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骸清理了一下现场的痕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机密资料室。
当晚夜不成寐的人不止一个。
古里炎真在听闻库洛姆出事时并未跟彭格列的众人一起前往纲吉的办公室,而是命令家族全员待在房间不要去打扰,他本人则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不肯出来。大山劳吉和青叶红叶感到有些奇怪,铃木却摇摇头,阻止了大家去叫炎真的行动。
夜色如墨,暗淡无星,在白天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中又加入了夜的凉薄。西蒙家族的守护者已经各自安睡,铃木也隔门嘱咐了炎真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四周都已安静下来,炎真的房门吱呀一声开启,红发青年刚刚踏上回廊,就看到长长的旋梯之上,纲吉正靠着四楼的栏杆发呆。
他们隔了两层楼的距离,面对面站着。
尽管意识里很想屏蔽周遭的一切,可敏锐的身体反应让纲吉逃避不能。听到二楼房门的动静,纲吉的视线平移下去,果然看到了炎真的身影。
鞋子转了个方向,走下旋梯,纲吉向塔楼而去,炎真沉默地跟上去,加快了步伐让两个人得以并肩而行。
塔楼的风很大,吹的他们衣角翻飞发丝凌罣乱,心里的憋闷倒像是被吹散开了似的,焦躁的情绪得到了稍稍的安抚。纲吉倚着围栏坐下来,又迅速往旁边动了动,留出一个位置给炎真。
“其实,我不应该说什么的。早就应该知道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和立场,和谈是不可能的啊。”炎真率先打破沉默,尽管他明白,自己作为同盟家族的首领不能过多插手彭格列的事物,可就是放不下心让纲吉承受太大的压力,因此在彭格列的长老们向纲吉施压要求用强硬手段控制事态时,他却主张和谈。但是这一次的事故让他们两个不可避免地站上了风口浪尖,接下来如何面对那些长老的质问,才是对他们而言最大的考验。
“炎真,我不是在担心这个。”纲吉轻叹一声,两个人的肩头不近不远地轻轻靠着,“我已经跟狱寺君和云雀学长说过了,从蓝波的指环,不,从你们还没过来之前更早的几件事情开始,这背后似乎有一个很大的阴谋。彭格列内部不仅有卧底,还有内鬼。”
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不和谐,巴黎歌剧院事件以来超直感的种种反应,提醒着纲吉目前的波澜之下,还有深深隐藏着的漩涡发挥作用。
劝慰的话化作一阵清浅的笑声,炎真嘲笑着自己担心过余。沢田纲吉的温良和善不代表他无勇无谋,何况亲承了传说中的彭格列初代目的超直感,那些耍在背后的阴谋诡计,不可能完全瞒天过海。纲吉的打算他已经猜了个八罣九不离十,他所需要做的支持就是配合纲吉的行动。
“可是,总觉得把事情都推给你自己走掉,实在是太不够朋友了。”心中的真实想法到底在出口前添上了一层玩笑的口吻,炎真低着头,没有看近在咫尺的纲吉。
“人家好不容易想有点魄力不要动摇我啊!”
从温馨平淡的青葱岁月而来,纲吉在一年一年的成长中慢慢学会了亲历社会所隐藏的背面,将心磨得坚强勇敢。然而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心里没有恐惧和害怕是不可能的。但独属于他的坚定和想要守护的意念是不会动摇的信仰。在这个原本压抑的夜晚,来自身边的关心和回护,让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决心。
“抱歉抱歉。”炎真抬起头,同样澄澈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如果说作为天空,他需要包容调和一切,高处不胜寒,那么只要他愿意,俯身便有承载着他的那片广袤无垠的大地在同样包容着他。将拳头握紧伸过去,大地之环上跳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保重啊,纲君。”
“嗯。”双拳相抵,地空之炎交融划出一个小小的光圈,仿若未来路上的启明星。
与此同时,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狱寺其实并无睡意。纲吉打发了所有人离开后不久他就在房间接到了纲吉的邮件,字里行间全是他近来心里的疑惑和不安。狱寺看着,一面暗骂自己对纲吉的关心不够,一面却也担心起来。超直感鲜有失误,库洛姆出事又刚好卡在他们去杜勒斯家族进行和谈的时间,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
难道……
将零碎的片段整合在一起,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划过,惊地狱寺像弹簧一样跳下床来。顾不得穿好拖鞋就直奔外间的办公室,桌子上的文件还堆积着,他迅速地从其中拿出几张,扭开台灯一一翻看,桀骜不驯的笑容渐渐扬起。
胆子真是够大的。
点上一支烟,狱寺敲着键盘给纲吉发了一封回执,然后推门而出。
一只半透明的手在狱寺离开房间后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看着一排难懂的注释标于其上,G啧了一声,眼底却慢慢有了赞赏的笑意。
“你的继承人很优秀啊。”Giotto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切,太晚了,拖到现在才发觉。”口是心非地把文件放回原位,G跨了几个大步走到露台,脚下一蹬翻身坐在围栏上,“你真的不打算出手阻止吗,Primo?”
“未来的路要靠十代他们自己来走。G,这已经不是我们的舞台了。”Giotto的眼神满是诚恳。
“他们只会比我们优秀对吧?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把任性的话讲得这么理直气壮。”
“啊,啊,真是麻烦死了,那个小鬼一直折腾到现在才睡觉,累死本大爷了。”不规则的绿色火炎化作人形,蓝宝趴在围栏上,一副累到有气无力的样子。
“蓝宝你还好意思抱怨,指导十代雷守本来就是你的事情吧,推给其他人多少次了!”
“本大爷又不是负责带小孩的,我最讨厌闹腾的小鬼了。”
Giotto并未终止两个人的争吵,久违的对话让他有种难以名状的真实感,金橙色的火苗摇曳在掌心的怀表中,视线远端纲吉和炎真正一起离开塔楼一起回来。
十世,看你的了。
次日清晨,西蒙家族辞别起航,经水路返回。雾守六道骸的联络从那天起开始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