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嗔纪》燕家小子

3、我不是你的尘埃，你却是我的楼兰

　　我不是你的尘埃，但你却是我的楼兰。
　　中秋后的第一场雨，从半夜便开始淅淅沥沥，已持续了两天，看着湿漉漉的栏杆，原来只是人们听惯了雨声。
　　楼影将盆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挂上阳台，忍不住望向漆黑的天际，没有月亮没有云朵，空气较之平日很清新，夜色更显安静。雨中隐约传来悠扬的歌声，她侧首细听，那里似乎在唱：Don't be sad，girl。
　　难得的小长假，前一个月就开始兴匆匆地上网查资料兼向众友人问道取经，只为给自己策划一个舒适的假期，可惜却没有成行，到头来楼影还是窝在小小的天地里追电视剧。
　　假期的第二天收到死党发回来的照片，楼影发了一会儿呆，那是她托死党为她拍的长安街的月亮，北京的天空与想象中的一样，灰蒙蒙的，这轮傍晚时分的弯月是死党坐在公车上捕捉到的剪影。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点光辉，当她看着窗外夜色出神时，死党的电话追了过来，才接通她劈头就道：怎么样？我的技术不错吧。
　　楼影愣了一下，失笑：好歹你也给我拍个正宗的月亮，这刚刚爬出来的月亮有什么看头？这天都还是亮的呢。
　　死党啧啧有声：有的给你拍还挑，叫你不来，都不知道我这会儿晒着月光站在天安门广场有多带感。
　　已习惯了她的得瑟，楼影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鼠标：哦，那传个照过来膜拜膜拜。
　　那头一阵嘈杂，隐约听到调酒师先生暴躁的催促，死党急吼吼地道：人太多了，我们要赶去凑热闹，回头传你照片，拜～
　　楼影摇摇头，还是那样大大咧咧，随即又有些感叹，也许也只有这么简单的人才容易得到幸福才值得幸福吧……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感慨，却竟是红了眼眶，楼影十指紧扣放在额头，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绪，希望自己明白伤风悲秋的代价。
　　认识楼影的人都认为她潜藏着一种冷漠的气质，熟悉的人则认为她其实不适合活在这个世界，她享受安静的程度更近似于旧时慢节奏的古人生活。
　　这其实是一种不可取的生活态度，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有次朋友介绍她玩论坛，她注册一个月后，友人问为何不见她发言，她惊醒，才发现自己自注册后竟不曾再次登陆，甚至再记起时已记不得帐号密码。与友人解释为不习惯论坛的交流模式，其实她没有说实话。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在某个论坛里很是活跃，玩得风生水起，用她的话来说，她得到了第二次生命。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回到了现实，把它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死党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说：别死守着一份不可能的感情好吗？别不切实际成不？
　　不管嘴上如何回答，但原因她最是明白，缘份不可求，她从来不习惯强求。所谓‘死守’太过了。
　　好比此次假期规划，她不曾动过去首都的念头，她其实只为讨好自己，想到那些黑压压的人头，就胃疼。甚至已说服自己去另一个地方看枫叶，她告诉自己风景总归是入自己的眼，那么在哪里看都一样。而后来，她终是没有去。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宁缺勿滥，香山的枫叶始终与别处不一样。
　　中秋回了趟家，不再是记忆中其乐融融的画面，因为工作的原因，家庭成员并没有凑齐，比意料中多出了些新面孔。在回来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的酒红灯绿，心想也许这就是成长，每个人必经的道路，只是他们慢慢地找到了可以携手相伴的人，悟到了自己的幸福。
　　久未去考虑自己的归宿问题，老一辈认为的‘女人最终的归宿是找到一个好丈夫’的观念，其实她是认同的，只是认同不代表就能实践。幸运眷顾的往往是努力的人，不可谓不努力，只是在感情方面，失败得可以。不善于争取，端着不值三两二钱的面子，最终落得孑然一身。
　　喜欢的要主动——这话听得多了，也曾付诸行动，而那唯一的表白已被一棍子打了回来。
　　说伤心还不至于，被拒绝隐约是猜得到的，当时的那几滴泪不过是哀悼一下自己的少女情怀。
　　——所以你就一直忘不了他是吗？
　　被死党鄙夷的眼神一扫，楼影只注意到她撅嘴的动作配上那个白眼看起来很有喜感，当场就忍不住笑喷。笑过后被迫装模作样去剖析一下，然后她摇头：不是忘不了，只是还没找到人喜欢，暂时不想让它空着。
　　死党一摸下巴作深沉状：那就是说这是个可有可无的寄存对象？
　　楼影努力不去笑场：是的，找到了就马上把他踢出去。
　　死党很是满意：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占着茅坑不拉屎，我这就去帮你物色人才。
　　楼影擦汗，在心底为某人默哀顺道遥致歉意。
　　只是当初笑闹的二人不曾想过，就这样持续到了今天。这数年间，所谓的相亲、介绍不算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楼影表现得太自然太开朗还是怎么的，现场气氛很和谐，可总是没有下文。
　　理所当然的，死党受不了发飙：你别总给人‘阅人无数’的感觉行不？
　　楼影无辜地眨眼：这算是我的问题？我只是稍微健谈而已。
　　死党叫林荫，是楼影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幼儿园就混在一起，笑笑闹闹地成了今天传说中的闺蜜。
　　林荫隐约看得出，其实楼影下意识的不想去发展一段感情，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让她心无波澜。
　　相识二十几年了，林荫自认还是了解她的，她喜欢安静休闲的生活，宁愿被人笑说‘奥特曼’，也坚持自己的老太婆节奏，不紧不慢地过得她的小日子。她不是个追求刺激的人，她并不喜欢大起大落的感情，因为她说那样太劳民伤财。她更不是个容易改变的人，只是林荫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她不易改变的不只是生活习惯，还有感情。
　　这就是他的魅力吗？某次两人喝了点小酒，不知如何聊起，林荫忍不住就问了出来。她以为楼影又会与往常一样笑闹着敷衍过去，没想到她正面回答了，还记得那时她晃了晃杯中镀了光影的液体，轻轻一笑：并不是他的魅力大，只是我运气不好，又或者运气太好，遇不到一个比他更吸引我的人。
　　没等林荫开口，她又说：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林荫很想毫不犹豫的点头，但却难得认真地说：是他们运气不好。
　　楼影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林荫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未进入夜生活的酒吧尚显落清，两人就好似个疯子似的，流泻的钢琴曲被坚决地压了下去，吧台里的调酒师无力地看着林荫，顿觉今晚带她过来是个贬值的决定。
　　那晚笑过后，酒吧柔和的灯光二人都记忆犹新，因为调酒师在默默吐槽后拿出一个戒指，屈膝向林荫求了婚。
　　楼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林荫喜极而泣扑进调酒师怀里，知道死党终于修成正果，很是欣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下，楼影不着痕迹地抹去，端起调酒师专为她们调的命名‘幸福’的酒。那酒看起来有种梦幻的蓝色，闻起来像雨后森林的味道，但她知道入口是怎样的一种甜中带涩，远不如外表那样可人。想当初楼影质疑调酒师的语文水平时，护短的林荫硬是掰了一副似是而非的说辞：你只是甜中尝到了苦，为什么不从苦中去寻找甜？幸福不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积极如何能得到幸福？幸福不难，难的是你心底的认可。
　　轻轻晃了晃酒杯，楼影笑叹：果然是当老师的人。
　　之后的九月，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林荫举行了婚礼。理所当然的楼影被拽来当了伴娘，非常尽责地当了一天的移动背景。
　　近一天的接待下来，一对新人跟她这个伴娘累得差点没趴下，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直到送走所有宾客，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新人及她时，林荫突然道：捧花还没扔。
　　新郎微愕，很快反应过来，了解地看着楼影贼笑：可不是吗。
　　楼影茫茫然地看着这对小夫妻，瞬间无语：刚才你又不扔，事先声明，别指望我去把她们叫回来！
　　林荫很是大度，指了指红毯：没关系，你站在那里就行。
　　不等她反应，新郎积极地上前把她牵到指定位置，甚至还绅士地鞠躬：请站好。
　　等等——
　　话未说完，手上已多了一束捧花，那对新人真诚地道：你接到了。
　　楼影扶额，真以为她三岁吗，递和扔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煽情的话略去一万字，你只知道接了捧花就老实点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就可以了——林荫挽着夫婿的手，笑得霸气十足。
　　年底时，楼影去北京出了一次差，回来后被林荫训了个体无完肤，原因就是她竟然不懂得去约那个某人出来喝杯咖啡。
　　楼影为自己辩护：你不是要我远离颠倒梦想吗？
　　林荫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她一拍桌子：你离得了吗？
　　楼影很想翻白眼，但看在她怀了小侄子的份上，只得轻叹：我不想见他，真的没有必要。
　　那为什么你放不下？林荫到底是心疼她的，自己人生得到了完满自然希望好友也能幸福。
　　楼影看着朝气蓬勃的小院，摇头浅笑：只是没有合适的，从来不是放不下。
　　林荫难得的平心静气：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适合你？
　　楼影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见林荫沉默，她突然回首问：如果我就这样一个人过下去，你会为我难过吗？觉得我很可怜吗？
　　林荫微微一怔，然后笑得有些无奈：不会，你都不难过我难过什么，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罢了。
　　楼影浅笑，怡然自得：我也这么认为。
　　这个世间，早已没有什么非你不可，自艾自怜患得患失不是她的作风，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她不会把自己框死，她懂得欣赏一切美好事物，她愿意无视得不到的念想。她不是个愿意委屈的人，所以不会在无意义无结果的事情上浪费心神。
　　而人是有梦想的，梦想或许是遥不可及，或许比不上生活的柴米油盐，但它或许也可以是照耀你心灵深处的阳光，或许它很微弱，但足以告慰。
　　楼兰始见《史记》，兴衰存亡无据可考，在历史的洪流中，独留下古城遗迹，集神秘、传奇、美丽于一身，早已消失于时空，却总是为人所向往。
　　其实，我不是你的尘埃，而你也只是我的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