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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守宫砂 ...

  •   守宫喜缘篱壁间,以朱饲之,满三斤,杀干末以涂女人身,有交接事,便脱;不尔,如赤志。
      名守宫砂。

      荷香处处的午后,风吹着柳条轻轻柔柔地飘荡着从湖面划过,惹得鱼儿以为有食争先恐后推搡着跃出水面,荡开一层层的涟漪。

      那时的丁香只有九岁不到,自然没有耐心去听蓝嬷嬷絮絮叨叨地向春花讲解着什么七出六出,嫩白的小手撑着下巴只觉得头昏脑胀,这比梁夫子念的经要难懂得多。于是她小嘴一扁,打断正谈得兴起的二人:【春花,我要去抓蝴蝶,你陪我去好不好?】

      二八芳华的正房丫环战战兢兢地聆听教诲,夫人三天前已将她许配给府上的马夫,有幸得到夫人为她操心婚事,且李大哥也是个好人,春花下定决心做个好妻子回报李大哥的同时也不辜负夫人的一番心意。好不容易夫人让蓝嬷嬷抽了个空来教她为妻之道,此时正听得入神,不想小姐已失了定性,春花颇感遗憾地皱起眉头:【好吧……】

      伸手止住了春花,蓝嬷嬷扬声叫来一个小丫头:【小云,过来,陪小姐去后院扑蝶,好生侍候着。】夫人都已经安排下来了,哪里能半途而废呢。说着,她慈祥地弯身看向丁香:【小姐,让小云陪你玩,春花这会还有事,改天再抓蝴蝶给你。】

      丁香不情不愿地扯了扯她的衣摆道:【春花不是每天都陪我的吗,哪里有事了?】

      蓝嬷嬷掩嘴一笑:【小姐可说错了哦,春花就快有大事了,大喜事。】

      丁香眼睛一亮:【大喜事?什么大喜事?】她最喜欢办喜事了,每次家里都能挂上好多好多灯笼,有戏班子唱戏还有好漂亮好漂亮的烟花看。

      那厢春花害羞得侧过脸,倒是蓝嬷嬷笑开了:【都快成亲了,还害个什么臊呀。】

      【嬷嬷。】春花羞得满脸通红,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嬷嬷笑了一会,慢慢敛了笑纹,有些感慨地摸了摸她的头,欣慰道:【丫头长大了,都要嫁人了。】向来精明的眼神一刻间似被薄雾覆上,掩去锐利抹上轻愁。

      春花有些怯怯地看着她奇怪的表情,轻轻唤道:【嬷嬷?】

      嬷嬷回神,无声笑了笑,然后握起她的手,把衣袖卷到小臂,一点朱红瞬间展现人前,她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春花抿唇,努力不让红霞上面,声音轻若罔闻:【知道,是守宫砂。】

      【守宫砂,守宫砂……】嬷嬷喃喃自语,然后为她放下衣袖,怜惜地抚着她的手背:【嫁人是女人的最终归宿,好男人可遇不可求,不要贪图他富贵荣华,不要在意旁人指点,爱了便是爱了,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才是最实在的。】

      春花重重点头,小脸写满严肃:【嗯,我知道了。】

      嬷嬷被她逗笑,恍若轻叹:【傻孩子。】

      【嬷嬷,这个我也有!】脆生生的童音响起,竟是被二人忽视很久的丁香不甘寂寞地伸长了手臂,吃力地去挽自己翠绿的袖口。

      噗哧一声,春花笑得眼儿弯弯,蓝嬷嬷忙阻住丁香的动作,一下子又回到了平日里老妈子的形象:【我的小祖宗哦,手臂是可以随便露的吗?这种事小姐心里明白就好,万万不可给旁人看,也不要随便说起,知道么?】

      丁香很是不满:【可是嬷嬷刚刚就看了春花的,还说这个叫什么宫砂,为什么我不可以说?】

      【春花不同,你可还是个姑娘家,要矜持知道吗?】

      丁香歪了歪小脸,想了想道:【那遇到好男人就不用矜持了是吗?】别欺负她小,刚才嬷嬷跟春花说什么可遇不可求的时候她可是听得很清楚,小云也听到了的,她有留意到小云耳朵都竖起来了。想到这儿,丁香扭头看着小云吃吃笑了几声,直把小云闹了个大红脸。

      回头看到嬷嬷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怔怔地看了她很久才笑道:【大概吧。】只是那笑很丑,就跟那些欠了爹爹钱月尾上门拜访的佃农的笑一样,反正她不喜欢。

      见嬷嬷没有继续说下去,丁香磨蹭着扑进她怀里,仰着头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嬷嬷,你也有这个宫砂吗?】

      这次她没有看错,嬷嬷真的全身震了一下,然后就变呆了,眼珠子定定地看着前面,丁香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她泄气地摇着嬷嬷的手:【嬷嬷,嬷嬷……】

      许久不见嬷嬷回应,小云很有眼色地招呼春花过来,一左一右蹲着丁香面前:【小姐,刚刚财哥说在后院看到一只很大很大的蝴蝶,我们去抓吧,晚上放在床帐里飞,好漂亮的哦。】

      丁香一下子忘了要问什么,兴奋地跳起来:【蝴蝶?好,我们马上去!】

      大概被她折腾到了,嬷嬷低头爱怜地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浅笑道:【好吧,小姐跟她们去扑蝶,小心别摔着了。】

      丁香回了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兴冲冲地领头走下凉亭。待将要走出小院,丁香回头看了一眼,夕阳斜照,昏黄撒下凉亭,披了嬷嬷一身,秋叶纷纷飘落,嬷嬷不知何时走到了亭边,仰首看着天边,那一刻的嬷嬷是那样的不真实,竟与平日判若两人。

      直到丁香及笄之年,她隐约明白那时的嬷嬷是伤心的,只是不知她为何伤为谁伤。

      对于这个自有记忆起便伴在自己身边的嬷嬷,即使长大了,丁香依然有种看不透她的感觉。

      嬷嬷其实年龄并不大,只比她娘亲大了五岁,真要算起来,唤个‘姨娘’也不过分,毕竟她是娘亲的同乡,离乡别井远嫁来丁家的娘亲对待嬷嬷就像亲人一样,只是嬷嬷总是说什么‘主仆有别’,硬是不许她唤‘姨娘’。

      嬷嬷是识字的,甚至熟读四书五经,府上那些丫环下人都是嬷嬷手把手的教他们识文断字。某次听见嬷嬷不经意颂出一句词,已跟夫子读书多年的丁香忍不住拍手惊呼,笑言嬷嬷定然出身不俗,嬷嬷那时反正很平淡,没有欢喜反而暗含嘲讽:【好?哪里好,半点用处也无,害人不浅……】那晚是中秋,又圆又大的月亮悬于半空,凉风习习,该是团圆佳节,丁香却感觉临风而立的嬷嬷仿佛整个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无端领略了一份浓浓的哀伤,丁香惊而瞠目,不由得喃喃复念那留在风中的词:忘川河,相思歌,泣血杜鹃叹错错,君过抑我过?

      揣着好奇,丁香寻了个下午向她娘亲打听。明白女儿来意,娘亲笑得有些苦:【已经这么多年,难为她了。】

      丁香不解娘亲的叹息,有些着急地追问。

      娘亲疼惜地抚上她姣美的脸蛋:【我儿不但人长得好,心肠也好,日后定能找到一个爱你怜你之人,到时遇上了可千万别放手。】

      丁香无奈,撅起小嘴:【娘……】随即心思一动——似乎嬷嬷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好好好,我说就是。】娘亲不知她心里的疑惑,垂眸想了想,斟酌了一会儿道:【香儿,知道嬷嬷是什么人吗?】

      正等着听故事的丁香不料有此一问,不觉愣了下:【不就是照顾我的嬷嬷么?】

      娘亲轻笑着摇首:【认识她时,我尚未出嫁,跟着哥哥上京探亲,那时,她是霍将军的遗孀,平日里很少出门,我们还是在一个官员夫人的宴席上认识的。】

      【遗孀?】丁香皱了皱好看的眉,迟疑道:【……那霍将军死了?】

      【是啊,死的时候二十八岁,嬷嬷小他五岁,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可怜她如花似玉的年华啊。】娘亲微微叹了一口气。

      丁香急了:【然后呢?】

      【然后啊,】娘亲回忆了一会儿,【一年后,乡里便盛传她不守妇道,霍将军尸骨未寒便不甘寂寞,与霍将军的表弟私通行苟且之事,被人撞破奸情不得已闭门不出,那霍将军的表弟无颜面对霍家便向朝廷请缨驻守边境。】

      【我不信!】丁香气得鼓起腮帮子:【嬷嬷才不是这种人呢,他们胡说,娘亲胡说!】

      娘亲依然微笑,并不为她的愤怒所动:【你还要听吗?】

      丁香兀自气了一阵,闷闷道:【那后来呢?】

      娘亲笑了笑,望着院中高大的桃树,花瓣四落中她声音有些飘散:【没有后来了,我嫁给你爹的第二年便怀上了你,你爹张贴告示要寻一名嬷嬷照顾我的起居,于是便又见着了她,她告诉我说她已经离开了将军府,霍将军的表弟也在一次战役中牺牲了。】

      【就这样?】丁香很诧异,这么简短,一点都不生动,甚至听得她心里沉甸甸。

      娘亲笑得很苦,但丁香却知道那是在为嬷嬷苦:【不这样还能怎样?生在这个世道,生为女人,还能怎样?】

      丁香心房一软,脱口而出:【娘,你爱我爹吗?】

      娘亲失笑:【傻瓜,你爹是我最好的归宿。】

      最好的归宿就代表爱了吗?丁香小嘴微张,但终是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去。

      晚上下人聚在小院里喝茶聊天,热热闹闹,气氛很好。

      小院一角,丁香献出了从爹爹那里偷来的大红袍,看着嬷嬷娴熟地煮茶,丁香笑得眼儿弯弯:【嬷嬷年轻时定是一个大美人,知书达礼,求亲的人肯定都踏破了门槛。】努力不让心酸漫过眼底,丁香漾着嬷嬷最爱看了笑容。

      刚过四十岁的嬷嬷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得多,皱纹早早爬上眼角,双鬓发白,挽起的发髻白发占了近半,在烛光下映着耀眼的银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灵动有神。

      沸腾的水冲入茶盏,沁人心脾的茶香瞬间炸开,丁香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茶,赞叹道:【香!】

      嬷嬷头也不抬地吹了吹茶汤,见其他人已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猜拳、打牌取乐,不赞同地摇首道:【这下人聚集的地方,小姐实在不该来,若被老爷知道,少不得又要挨训了。】

      丁香摆摆手,【嬷嬷,你也是读书人,怎么也这么迂腐。】

      嬷嬷乐了:【向来不都说读书人迂腐么,小姐这是自相矛盾啊。】

      丁香半眯着眼,享受的汲了口茶汤:【我说的读书人可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所谓的读书人应该是透过诗书的传授领略人生智慧,能辨是非,能明事理,为人处事,张驰有度,心思通透者方称得上‘读书人’。】

      嬷嬷失笑:【这可不是读书人,该是圣人才对。】

      丁香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大智若愚,嬷嬷焉知圣人不在市井之间不在村野之地呢?】

      嬷嬷伸手为她添茶,微笑道:【看来小姐是长大了。】

      【是啊,所以丁香懂事了,想为嬷嬷分担心事。】丁香大大方方地盯着嬷嬷,生怕错过她的每一分表情。

      嬷嬷抬手别了别鬓发:【你这孩子,嬷嬷能有什么心事?】

      【嬷嬷,我知道你不开心,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可是书里说积郁成疾,你把事情憋在心里,总不是件好事。】丁香心疼地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手,早时小云告诉她,最近嬷嬷晚上总是睡不好,咳得昏天暗地,大夫来看了后只是开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要静养少思,可这快半个月的药喝下来,病情还是不见一点好转,急得春花把眼睛都哭肿了。

      嬷嬷轻轻笑了笑,然后忍不住咳了起来,丁香连忙站到她身后为她抚背,咳嗽声不大却没有间断,丁香顿时红了眼眶,这样咳法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啊。

      原来猜拳聊天的下人们很快围了过来,一个个急得不知所措,这时春花端着一个托盘挤了过来,【嬷嬷,喝点雪梨汤。】

      已咳得满脸通红的嬷嬷勉强提起力气,看着春花布满汗珠的额,努力压下不适,颤着手去端汤。

      看着嬷嬷紧皱的眉头,丁香明白,那定然不是个开心的回忆。

      【好些了吗?】春花紧张地看着她的动作,恨不得代替那发颤的手,可是嬷嬷也不知哪来的怪脾气,不管多辛苦,总是不肯让人喂。

      【嗯,没事儿,就得闲了咳两声。】似乎雪梨汤真有效果,起码嬷嬷那口气顺了过来。

      不想扰了大伙儿的兴致,嬷嬷让大家继续玩,便在丁香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上一次进嬷嬷的房间应该是三年前,那时她怎么没发现房里挂了一幅人像画——丁香将嬷嬷扶着靠坐在床头,不经意被眼前的画震慑心神:那是一名戎装打扮的男子,于城墙上长身而立遥望远方,苍凉的大漠,半没入云层的斜阳,背光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容,只隐约辨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却又带有一丝不着痕迹的温柔。

      画像没有落款,简单的笔墨描绘出栩栩如生的形象,右下角有两行蝇头小字:将军百战还时,可赢得朝夕相伴?

      【好看吗?】蕴了温柔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丁香猛回头,只见嬷嬷正看着那画,脸上是她不曾见过的幸福:【他让人给我带回来的。】

      【好看。】丁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顺着嬷嬷的话应道。

      似乎察觉了她的不自在,嬷嬷回首微笑:【想听故事吗?】

      在今日之前丁香对嬷嬷的往事很是执着,但自见过嬷嬷咳得撕心裂肺,看着她凝望着画像的温柔时,她迟疑了,或许对于嬷嬷来讲,幸福是可以埋在心里独自品味的。

      【我出身世家,祖上都是当官的,父亲官拜尚书,说起来可是正宗的官家小姐。】嬷嬷不等丁香反应,已迳自说了下去。

      蓝家与霍家世代交好,嬷嬷的娘亲与霍夫人更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所以在嬷嬷出世时,两家想着亲上加亲便给她与长她五岁的霍家长子定了婚约。

      嬷嬷头上还有个哥哥,年岁与霍公子一样,且在同一个书院读书,是以霍公子便时常来蓝家走动,久而久之,自她咿咿呀呀地说话开始,大家也都混熟了,开始了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生涯,只是二人都明白,虽有婚约牵绊,但他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双方约定待另外一方有了心上人便解除婚约。

      霍公子二十岁时便参了军,短短五年便已升到将军,只是霍家等来的不是他的衣锦还乡,而是他身中毒箭生死未卜的噩耗。

      那时的嬷嬷已经有了心上人,对方是风太傅的小公子,同时也是霍公子的表弟,自两年前桃林相遇,二人便互生情意,只是一直心照不宣,盼着霍公子回京后便与他说明此事。

      可惜。

      遍寻名医,药石无效后,霍夫人想到了冲喜。迫于两家的情义迫于霍公子性命垂危,嬷嬷含泪下嫁。那时她还想着,待霍公子病愈,便向他坦白一切让他写书休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美好。

      所谓的冲喜起不了半点作用,霍公子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终于在他们成亲半年后撒手尘寰,任霍家痛失爱子朝廷痛失栋梁。

      她茫茫然地跪坐在灵堂,泪水已哭干,她看着那刺目的灵牌,竟是脑海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那个爱笑的大哥哥就那样一走了之。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她才呆呆地眨了眨眼,然后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再回想时,方知那时的自己真的太小,居然就那样不顾一切地扑进了来人的怀里失声痛哭。

      哭声惊动了下人,闻声前来的众人看着灵堂前抱作一团的二人脸色自然不好,但想到夫人可能是伤心过度所以忘了男女有别便也不再提及此事。

      怕嬷嬷想不开,风家小公子便三不五时登门拜访,每次来总带来一些小玩意儿逗她开心,她虽笑得灿烂,岂不知每每看着他眼底深情时她心底有多痛,仿佛有两只手在死命撕扯,若能透过胸膛看见,定然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到底是寡妇门前事非多,很快流言四起,继而一发不可收拾,终于传到了霍夫人耳朵里。

      她跪在霍公子的灵牌前,霍夫人语重心长:【你是将军夫人,虽然我儿不幸战死沙场,可既然你进了我霍家门,无论生死都摘不下这个头衔。当初他危在旦夕你还能嫁过来,这点我霍家上下永世感激,我也知道是委屈了你,这辈子无法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可是——不要忘记你手臂上的这点守官砂,不要丢了我们霍家的脸,不要害你们蓝家人被口水淹死。】

      那一刻,她只觉得那枚守官砂如针刺如火烫,灼得她泪珠扑簌簌地落下。

      【姨娘,不关她的事,是我一厢情愿是我放不下,求您开恩,不要责怪她,我们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门外还依稀传来风家小公子的声音,她已经不想细辨,只是重重地抹去眼泪:【娘,我明白。】

      从此,他们之间再无往来。直到边关告急,他请缨出战前来与她道别,犹记得他满心期待地凝视着她道:【跟我走吧。】

      依旧是那张深情不变的脸,即使忐忑也扬起她爱看的笑,她多么想抚上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她多么想不顾一切地点头随他远走高飞……

      可是,当不经意触及了左臂时,她整个人仿佛被烫伤,然后硬生生地道:【我不走。】

      此后无话,风家小公子默默看了她很久,直到号角吹起他才动了动,然后飞快地在她脸上印下一吻,衣袖翻飞间人已远去无踪,只有那句誓言般的轻喃萦绕不去——我等你。

      她以为自己会哭,可实际上她却笑不可抑,笑到眼泪跌出眼眶,笑到家丁以为夫人终于耐不住寂寞疯了。

      她当然没有疯,只是两年后边关传回他战死沙场的消息时,她坐在窗边看了三天的桃树,不吃不喝,然后大病一场,病愈后在霍夫人房前跪了一个月,两天后便在‘将军夫人急病暴毙’的传言中悄然离开霍家,离开生养她的京城。

      【后来,夫人便收留了我。】

      说到这里,嬷嬷颤巍巍地捞起衣袖,一点朱红倏然跃出,座落在苍白的肌肤上兀自妖冶,那大刺刺的姿态丝毫不在意这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肢体是否承载得起它的沉重。

      嬷嬷早已泪眼模糊:【我对得起霍家,对得起蓝家,对得起世道,可独独负了他,负了我最爱的人。这一点守官砂,它其实什么都守不住。到底是我错了,还念什么‘他过我过’?他错在不该遇上我,我错在放不下。对霍家,我已仁至义尽,我俩本无爱情,不过有一纸婚约束缚,若非他大病难愈想借冲喜活命,我们又岂能结亲?】

      【错了错了,】嬷嬷泪如雨下,却还是坚定地看向那幅画:【他们说你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也算对得起霍家!荒谬!我们之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发生,发乎情止乎礼。】嬷嬷收回视线,看着丁香哭诉:【一句‘战死沙场’,你们知道我有多痛、他有多痛吗?我爱他,我胆小得到现在才敢说我爱他,我胆小得不敢在他问我肯不肯跟他走时点一下头?你知道他走的时候有多绝望吗?我们相遇相爱就活该生离死别,天各一方吗?我不甘心,我们做错了什么啊?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惩罚我?】

      说完,嬷嬷已不可抑止地剧烈咳嗽,丁香心痛难抑,只能说着明知没有意义的安慰话:【过去了,都过去了,嬷嬷,忘了——】声音戛然而止,丁香看着那丝鲜血从嬷嬷嘴角溢出,泪水滚滚而下。

      仿佛没有发现自己手上血色,嬷嬷笑得很好看,连眼睛都亮得吓人:【我叫蓝晴,他叫清扬,名字好不好听?】

      丁香泪湿脸庞,已哽咽不能成言,只能不断地点头。

      嬷嬷笑了,挣扎地拍了拍她的头:【傻孩子。】

      然后她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我好像又闻到了桃花的香味,丁香,你说他会不会在忘川河边等我?】

      丁香努力不让声音发颤:【会的,他一定会等你一起轮回,然后下辈子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不会再有人干涉你们,你们会幸福的。】怕哭声溢出,丁香连忙用手捂住嘴,抽噎声声在夜里更显悲戚。

      【嗯,那就好……】
      蓝晴微勾起嘴角,尾音渐渐隐去,连呼吸也随之隐去,只是脸上还带着那抹笑,幸福得恍如躺在情人怀里的安心睡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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