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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望乡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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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命走到尽头时,你想到的是什么?
阳光依旧灿烂,秋白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然后毫不眷恋地闭上眼睛。
人之将死,那一刻,头脑前所未有的空白:解脱了!
也许这样的话会伤了很多人的心,但人总是自私的,只要过得如意,别人的意愿当然退居。
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断句突兀地浮上心头,在意志消失之前——人一生下来就走在死去的道路上。
勉强算来,秋白是信佛的。所以偶尔也会想过奈何桥的样子以及孟婆的尊容,甚至对那碗忘川水迫不及待。但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
当意识再次回笼时,秋白第一个感觉就是无力,全身像一片柳絮在半空飘荡,似乎有极光掠过,即使闭着眼也有刺痛,眼泪被逼出,当那冰凉降临,她惊叹于灵魂的真实。那滴眼泪从眼角滑下然后顺着鬓角流入耳廓,又湿又痒,那是她一直厌恶的触感,想伸手抹掉却发现四肢沉得仿佛在水中泡了十天半个月。待得冰凉的液体折磨般爬入耳道,她接受了生死之间的差异。
她开始放松身心,不禁猜测着地府的模样,不禁想着踏上望乡台所需的步子。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角,她很满意自己没有对死亡的不甘,她很满意自己所设想的这份随遇而安。
不久前她有跟人提起过这个词,道理讲得冠冕堂皇,但却不防碍心底的自嘲。她从不掩饰对她生活的唾弃,尽管她总是努力过得开心。只是开心是什么?每个人定义不同,至少她不认为笑得灿烂就是开心。笑过之后,她得到更多的是空虚。没有人能很好的诠释这两个字,然而她对它的理解总会搭上‘繁华落尽’。一如她害怕看大家族由盛至哀的故事,明知那是生活的剪影,但却永远无法坦然接受这种残忍。失去远比得不到来得痛苦。
人活一世,无论悲喜都不容易,生命不能轻视。所以她一直兢兢业业地经营着她的人生,该工作时工作,该交际时交际,该关爱时关爱,该幸福时幸福。
生离死别,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短暂的生命中经历的不多,然而却让人被迫成长。
她从不后悔,她很要强,她的后悔只有她自己知道。
心藏得太隐蔽,便无人能找得到。不该怪,只是自己太孤独。
说策马狂歌,其实并没有那份洒脱。所谓的追求说到底就是人们的求之不得,不过是放不开。
望乡台到了吗?浓浓的悲哀袭来,秋白有一下子的恍惚,为什么前尘纷呈?是准备让她阅尽前生吗?
四周突然变得很嘈杂,乱七八糟的仿佛清早的菜市。秋白想皱眉,她也那样做了。
嘈杂声来得快去得也快,耳际又恢复清静,又仿佛没有,至少她好像听到了规律的滴嗒声。
眼皮似乎薄了,灿白的光像有生命般钻进眼球。很难受,再也无法安然地享受那份虚无,秋白眼珠子转了几下,发现无法摆脱强光,她只得尝试着去睁眼。
以为强光是地府阴森的鬼火,以为地府就是黑暗幽深的,但当眼睛适应了光线外,她知道自己错了,原来地府也与时俱进,至少她触目所及就是一间很现代化的房屋。
【你醒了。】一把很温柔的声音响起,她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待视线汇聚,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出现在她眼前。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牛头马面是这样温和的吗?
中年人看出她的疑惑,微笑地道:【这里是市中心医院,你昏迷了三个月,目前已度过了危险期,但你现在很虚弱,还得留院观察几天。】
医院?观察?她呆呆地看着中年人,难道说她没有死?
【哥,哥……】喜极而泣的哭声让她稍稍回神,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梨花带雨地扑到她面前,迭声唤道。
哥?秋白不知道是她在做梦还是女孩认错了人,她想开口,却发现声音似乎被锁在了喉头。
看出了她的意图,医生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你声带受损,暂时还不能说话,】看到她眼瞳微睁,医生体贴地道:【放心,两个星期后你就可以开口了,现在,安心养病。】
一如所有医生的温柔中带着强硬,但秋白无心于此,她在意的是那一拨陌生的男女正围在床边或忧心或欢喜地看着她。
【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马上打电话给妈,你睡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女孩又哭又笑地去掏手机,然后她身后的男子止住了她的动作,他浅浅一笑:【我来打,你跟你哥说说话。】
女孩甜甜一笑,秋白突然想起了小妹,她的笑也是这般甜美。
【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感觉手腕被抓紧,秋白缓缓低首,一双细白的手正覆在一只小麦色的手上,肤色分明,大小分明,那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感觉到指甲刮过粉嫩的皮肤,然后女孩翻过了那只手,笑道:【原来哥哥的指甲已经这么长了,知道你不喜欢留长指甲,我现在就帮你剪。】
如遭雷击,秋白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慢慢拉过女孩的手,慢慢地在她掌心写字:现在是什么年份?
女孩呆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哥,现在是x年,你不记得了吗?】
被刻意排除的答案终是毫不迂回地砸了个彻底,秋白缓缓闭上眼睛,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想笑却勾不起半点唇角。耳边女孩的呼声还在继续,混乱再次响起,她努力放飞思绪,灵魂飘得越高是不是就离这座人间越远?
半年后,秋白已适应这个新身份,她成了某家公司的负责人,成了别人的哥哥,成了别人的儿子。她成了他。
他渐渐学会了感恩,这个身份让他领略到了人生的别样意义,截然不同的生活带来了迥然的心境,这样的重生他不再排斥,也许这就是人死后的另一种轮回。
他已经很少想起前生,他相信很快就能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他知道前生的亲人还在那里,他见过他们失去的伤痛,但他从未想过要走近,不是担心这诡异的重生能否取信,而是他不想,就那么简单。
既然已成定局,那两人的命运就不会改写,他不想沿续她的痛苦,他不想承接她的记忆。
她是她,他是他。
新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