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安路》杨二八

2、Chapter 2

　　三天之后，住所总算是什么也不缺了，林璟每天神出鬼没，要么出门，要么反锁在房间里，看起来要和陈璐老死不相往来。而陈璐却在这三天弄清楚了好些事，她知道小璟念的“无机非金属材料”，全系只有十三个女生，据林阿姨说“可能是因为她太无聊了”……小璟什么都会，成绩出奇的好，但从不考第一名，理由是避免麻烦是不是第一根本无所谓。小璟不爱说话，擅长与狗交流，有驯兽师的资质。他们家的三只狗都会立正稍息，甚至还会唱歌。还有就是，林阿姨最后说的那段话：
　　璐璐，你要替阿姨好好照顾小璟，虽然她什么都会，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做不好，可也从未经历什么挫折。自闭不爱说话，几乎不跟人接触，谁也不侵犯，也不允许别人走近她。不管这家伙做了什么惹恼你的事你都可以告诉阿姨，但不要太过介怀，如果按情商算年龄的话，我们家姑娘充其量只有三岁而已……
　　还有，让她少抽烟。
　　陈璐是以省英语状元的身份考入这所学校的外语系的，自从高一那年陈妈妈因病去世，她就抛掉了所有异想成天奋战在ABC中，只因母亲是毕业于这所学校的高级翻译官。尽管经历这样的变故，悲伤却没有在陈家人的身上过度弥漫，因为母亲在病床拉着她和老哥的手说：我最想看到的，只是你们健康快乐地活着。
　　陈家人的乐天基因代代相传，如今70高龄的陈爷爷也是个成天笑呵呵的主儿，这一家人永远一团和气，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击垮他们。陈璐觉得自己很幸福并且很知足，可她还是会想念母亲，所以想走母亲走过的路，沿途去探寻那些温存的气息。
　　住进这所房子的第一天，陈璐很想家，她很想敲开林璟的门问她“你想家吗？”然后两个惆怅的姑娘就对着窗外安静的街道互诉衷肠。但事实是那晚小璟两点才到家，进房间后就再无声响，陈璐断定小璟可以一星期不吐一个字，她……真有耐力。
　　朋友嘛，就是花很长的时候走到她心里，然后要历经更长的时候才能剔除的人。开始漫长，过程漫长，改变更加漫长，陈璐不着急。
　　开学这天林璟又早早地消失了，陈璐穿了条白裙子飘出了门，一路杀到学校，白裙长发大美女，回头率百分之三百。材料系的问询台和外语系隔得很远，她没有看见小璟。亮相才那么几分钟，就有好几个男生上前问陈璐要不要帮忙搬行李去女生宿舍，陈璐浅浅一笑“我不住学校”，一瞬又让男孩子们的魂给小小定住了数秒。
　　“那能带你去参观学校不？”
　　“一起吃个饭？”
　　“陈璐妹妹，我是你的正牌师兄某某某，专为美女解决一切疑难杂症。”
　　“我很健康，谢谢。”
　　……
　　陈璐虽然年纪不大，但应付这些早就有招数：“志愿者们，后边的队伍已经几十米啦，忙完再议吧，再见。”
　　然后潇洒的消失在人海，挥一挥衣袖，碎了一地的眼睛。
　　还是没看到小璟，材料系站了一大纵男生，大部分奇形怪状，但看起来都很聪明，典型的工科生。陈璐站在新生里像极了一道风景，大多数男生的目光都胶粘在她身上，甚至是久经沙场的大四生。
　　这一切都被林璟看在眼里，她穿着一身深灰靠着小树林的某树干抽烟，短袖上衣，长运动裤，头发很短，看起来有点拽。小林子里边没几个人，静得很，但十几米开外就是热闹新生报到处，红色帐篷就系划分，每一只都挤满了兴致勃勃的新生。她当然也看到了陈璐，那么明显，所有人都在看白裙陈璐，嗯，是挺好看的。林璟没发现自己其实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然后有首诗是不是叫《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没错，也有人在看林璟，于是开学第一天，她认识了她，他认识了她，她认识了他，关系好错综复杂。（小说嘛，是不是？）
　　陈越已经见过小璟很多次了，上一次见她是在林家厨房，她挥铲子的样子真的很威武，端出来的菜令人惊艳。可是她从头至尾都没看他们一家人，璐璐数次搭讪都以悻悻然告终。然后陈越慢慢发现小璟不是冷漠没礼貌，而是不善言辞，甚至有点儿广场恐惧症。以前他不信这种病是真的，遇到小璟后他在找解药。
　　J城三所名校，陈越所在的C大和林璟、陈璐念的A大都在大学城，离得很近。开学的日子，他来看看妹妹有什么需要，然后遇到了正在小树林里围观其妹的林璟。一直看着小璟抽完整根烟，看着她弯腰在地上摁灭，看着她离开走向陈家老二，看着她对她说：“你找我？”
　　真是个别扭的姑娘。
　　在C大待了三年有余，同时被怀疑了三年的同性恋。有一回班级饭局，陈越被胁迫说起过此事，大致意思是早在十年前他就看上一个小姑娘，但这小姑娘完全不认识他，事情的进展就是“革命尚未成功，陈同志仍在努力中”。哥们李渭听完他的轻描淡写，瞬间“呸”了他一脸，偷听的另几同学同样觉得他在编故事，甚至简直就是掩饰。
　　这年头，谁还信一见钟情以及守身如玉，还是不认识的姑娘？承认吧，其实你就是同性恋，陈越。
　　算了，不解释，本就不关别人的事。
　　陈家盛产美脸蛋，于是同性恋以及玉面小Gay的称号依旧如影随行，陈越倒是不在乎，这样示爱的女生才慢慢少了，可是谁来告诉他，要怎么解决“女性同胞对他称姐道妹”这件事？！时不时地收到陌生号的短信，号称要帮他介绍男友，陈越看完即删，继续保持挂着他脸上那张百年不易的冷面具。
　　就在发愣的期间，陈家二小姐已经和林璟离开了。要怎么和她打招呼、认识她？解剖难不倒他，研究课题难不倒他，考试难不倒他，但林璟是他史上遇到的最难解的方程式。不过，既然有解，那总有一天他会得逞。
　　（喂喂喂，陈越，你不是来看你老妹的么？）
　　其实也算是和小璟贴近过一次，母亲葬礼那天陈越一个人去了河边，他记得母亲工作忙碌小憩时就爱来这里抽烟，因为她不想让全家人吸二手烟。对岸是璀璨的城市灯火，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却不影响这边的水波不兴。这个人才从陈越的生命消失几天，他的脑中就开始不断回放过去的画面，子欲养而亲不待，经历了才知道，这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悲。
　　初三暑假，她从一堆文稿中抬起戴着大眼镜的美脸：
　　“儿子，听说你想要去一趟埃及？”
　　“你怎么会知道？”
　　“最近你一直在看有关埃及的资料。”陈母又把头埋进了一堆A4纸中。
　　“……”
　　“去吧，老妈赞助，注意安全，随时给我打电话报告行踪。“
　　很感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始终说不出矫情的话，母亲头未抬，了然地损他：“行了，别谢我，少欺负你妹就行，她每天都要大哭告状一次，有完没完。”陈越敛了敛目光，手指轻叩桌子想着待会怎么修理陈璐，原来她一直都在上奏折坏他。但母亲接下来的警告很严厉：“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适可而止。”
　　河边的风很大，走了很久，然后意外地看到了她。
　　以及两只疯狂的雪纳瑞，那时还没有小宝。林璟正在遛狗，其中一只不知生了什么病，好像一直大不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狗主人跌坐到地上，居然急哭了……陈越很惊讶，他所认识的小璟可是个女超人，任何事都摧毁不了她的心理防线。她哭了一会儿又开始给其中一只狗进行腹部按摩，渴望二宝同志能够拉出点玩意儿来，继续失败。
　　陈越蹲下来，摸了摸便秘的小狗，对林璟说：“好像是直肠炎，去医院了吗？”
　　“去过了，还喂了药，可它还这样。”声音哑哑的，带一点哭腔，陈越抬头却发现她早把眼泪擦干净了。
　　收得真快。
　　“明天就会好的，别担心。”
　　“……嗯。”是吗？
　　接着陈越发现，她好像完全聊不下去了。
　　待他笑着要说点什么，发现林璟已站了起来：“大宝二宝，回家吧，再见。”
　　就这样走了？
　　沉闷的心情被她治好了一点，匆忙的离开又让他多少有点失望，她还是不认识他。可陈越并不知道，林璟牵狗跑开之后并没回家，而是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点了一根烟，和前方那个看起来就很颓然的背影同立了很久。
　　值得庆贺的是，被陈越摸过的二宝在那一小时之内拉出了好大一坨大便。
　　林璟被彻底臭晕了，可是二宝很得意，它的丈夫大宝先生更加嗨皮，在现场快乐地转圈圈。她猜测河边的那位会不会是兽医，以后狗要是再生病还可以找他吧。
　　医学院的大四生都很难以形容，学生们各种观念都很放得开，试想：无数次的实验课都是胳膊肘小腿抛来抛去轮流围观，连死亡、生殖器都靠这么近，还有什么好别扭的。
　　午餐时刻医学院猥琐男们的主题是——暑假段教授带的研究室里某一男尸“某部位”奇大无比。
　　李渭：他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各类怪笑……
　　“这才是真的‘死者为大’呢，啧啧啧。”
　　陈越脑海里的字幕一直是“林璟、林璟、林璟……”听到这句话还是噎着了，咳了小半天好不容易才勉强收住。这群人，历经两个月的暑假再次升级了，不过最要命的还在后面：
　　“小越越，你也提早来学校了？”来人轻抚他的背给他顺气止咳。
　　“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哪位：萧子棋，男，岁数未知，法学院，全国知名GAY，喜欢陈越，很喜欢陈越。
　　“越，今晚，去哪儿玩？”萧子棋看着仔细吃饭的陈越，暧昧地笑着。
　　“……”被问话的人弃餐离席，在旁人看来更加像“有什么”。
　　医学院的男同学们有了同样的OS：他他他他他他……他也升级了！
　　萧子棋啊萧子棋，你怎么还不毕业？
　　陈越一直认为萧子棋在整他，他根本不信男人跟男人之间能有爱情，尽管世道确实颠倒着变了，作为一个传统的、科学的、有文化的、性取向绝对不走弯路的男青年他还是理解不来。他的漠视更加诱发萧子棋同学的征服欲，并且越来越离谱。
　　C大民风向来开放，有时候怪不得学生太猖狂。
　　而离得不远的A大校园里，林璟和陈璐正面对面坐在校内的面馆里进食，彼此无话，林璟吃得很认真，陈璐时不时地看她，无所事事地搅着面，画面很是诡异。陈小妹奇怪了，她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冒出来就说了一句话“你找我？”……为什么？
　　原因其实很简单：碰巧。
　　很多事情都这样，因为很细微的巧合会导致两个人的大脑思维大相迳庭，此时此刻，她是直线，她是毛线。
　　你真是个谜团啊小璟，其实你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喜欢我吧？
　　啊呸！陈璐猛然正襟危坐，什么跟什么啊，小璟估计连什么是蕾丝边都不知道！
　　“你回家还是怎么？”有人吃饱了。
　　“啊？”这个人突然说话还是很吓人，“我们班下午要集合，还有一点时间，正好去找我哥，参观一下C大。”
　　“嗯，那再见。”然后林璟就走了……就走了……就走了……
　　“你……”
　　不想陪我去认识一下我哥么？
　　人已走远。
　　材料系的人都比较冷，全班集合也改在第二天，林璟再次“无所事事”。收到老妈与三狗自拍照一张，他们笑得很开心，于是她也笑了。
　　“姐姐！”
　　当然不是叫自己了，没抬头。
　　“姐姐！”
　　林璟看了看四周，除了她就是声源了，所以叫的是她？声源是个小女孩，她身后有个背后灵，笑得很不知所云。哦，某景点偶遇的迷路的被她救援过的小朋友，换了个发型，看起来像个苹果。
　　“姐姐，是你没错吧？！我就知道……我叫岳宁果，又见到你了，好高兴！姐姐你也在这个学校念书吗？好巧哦，我哥哥也是啊！他今天开学，爸爸和我送他过来的哦……”
　　有没有哲学家或者物理学家，或者核武器制造者说过：小孩其实是炸弹？
　　真吵，林璟的耳膜和大脑都有一点荡漾，据说是共振的效果。但她还是保持平静，因为苹果后面的背后灵一直玩味地看着她，全身都散着一股难以捉摸。
　　“这是我哥哥——岳司辰，好帅吧！”
　　“你对谁都自报家门吗，果果。”
　　背后灵笑了，拍了一把苹果的小脑门。林璟不置一词，顺手把眼前的萌小孩抓了过来，蹲下身捏了一把苹果的苹果脸。
　　真的很像苹果。
　　“好可爱。”
　　其实这是一句赞美的话，但从女主角的嘴里说出来永远带着那么一点“老师，这道题的答案是——”的味道，没什么感情色彩，但又绝对肯定、毋庸置疑的正确率。
　　她预备去逛一下学校旁边的恐怖玩具店，这种店里总有奇妙复杂的东西能吸引她，简单地和兄妹俩道了别，迈步离开。
　　有个来自身后的声音让她暂停脚步，“我们一个班，林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