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陈年他惑

5、子玉（1）

　　那一天是荣光慈善基金会向榕城社会福利院捐助的日子，说到荣光慈善的创办者王立，他在榕城几乎是无人不晓。

　　原因无他，只是他的各种捐助、慈善、公益活动向来都是高调异常。

　　赵洪波近来正在为城西的一块地皮苦恼，虽然市政府具体规划文件还没下达，但他通过熟识的某政府官员了解到了一些方案，这里可是将来榕城的重点发展区域！在这里开发商圈建造楼盘可以说是稳赚不赔，所以对于城西这片目前的荒凉之地他志在必得！

　　至于赵洪波出现在榕城社会福利院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他想要通过这样的场合结识王立。而今天这个日子无疑是最好的好契机。

　　他是一个生意人，对这些人情世故早就看透。社会本就肮脏无比，立足于此的哪个不是尔虞我诈，摸爬滚打才走到今天。

　　所有承接的项目都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你不付出点，哪里能有回报？平白就想一夜暴富那还真是难。

　　王立在福利院临时搭建的讲台上侃侃而谈，最后他作为荣光慈善基金会代表把200万爱心捐款捐献给福利院，紧接着便是赵洪波上台，他代表自己的公司给福利院捐助100万元，90年代末期100万不算少了，这是他为了城西那片地而付出一小点代价。

　　商人毕竟看中的只是盈利，真慈善假慈善都罢了，要是能把王立这关打通，城西那片应当是不在话下了。届时他赚的就不止是100万了，翻翻再翻翻，100万只算个零头吧。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

　　赵洪波微笑着与福利院的院长握手，心中却还在盘算着别的什么事情。

　　这场捐助活动是由荣光慈善基金会发起的，赵洪波只是当中的一家，接下来还有数家企业参与捐献。

　　等一切仪式完毕，院长邀请众人参观福利院，赵洪波兴趣缺缺可碍于王立一副领导莅临指导的架势，也便在人群的前列随着王立一间一间的转悠。

　　福利院这种地方大多都是身世凄苦，身体残疾的孩子。

　　说实话，硬件设施简陋，但屋舍因为市政府近来对福利事业的重视才翻新过没多久。说到底，也算是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了。

　　后来院长带着众人去了寝室，赵洪波就是在那里见到了瘦弱苍白的江寒，而这个此刻被唤作江寒的孩子，便是在往后的时光里被赵洪波放在心尖上的赵子玉了。

　　那个时候福利院所有的孩子都一个姓，寒这个字也不知是谁给他取的。

　　赵洪波初见他时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哪里有一个几岁的小娃能瘦成皮包骨的样子，因为太过瘦弱，显得脑袋特别大，而眼睛深深的凹陷着，模样甚是可怖。

　　他瞥见床头卡上的名字是叫江寒，心头倒也的确是凉了下来。

　　他有些语气不明的询问院长，“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院长似乎对这个叫江寒的孩子是了解一些的，于是便介绍道，这个小娃是从地方派出所转过来的，才来一个月。来的时候就是这么瘦，不知具体得是什么病，福利院暂时没有多余的资金送他去详细检查。而他不会说话，看这模样大约有五六岁了。派出所送人来的时候也只是说是一户人家报案在塘边捡到的。

　　后来院长见赵洪波似是有继续了解的意向，便又唤来保育的阿姨。

　　阿姨又断断续续的说“这孩子平时都很安静从来不哭闹，可能病情还影响智商，反正看着约莫有五，六岁了还不会说话。也不是听不见，逗他时他还会动动呢，只是这小娃不怎么好养，吃饭太少，每顿喂只吃一点点。”

　　其实很多年后的今天，赵洪波是有些感叹的。

　　如今他已人到中年，仿佛对人与人之间的生死离别看的特别的悲天悯人。

　　他时常唏嘘，那时的恻隐之心竟然给自己种下了提心吊胆半辈子的恶果。

　　可想想也就罢了，如今赵子玉还在，他也便不再计较。子玉能好好的陪在他身边，他便已经感谢上苍了。

　　时值初夏，房间里有些憋闷。

　　不大的屋子里突然挤进这么些人，也显得拥挤起来。

　　院长间或轻声的介绍一些孩子的情况，王立等人也纷纷表示会尽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些被丢弃孩子的生活。

　　赵洪波的目光被墙角的那一张小床吸引过去。那里面一个小小的人躺在上面，说是小床也有点不伦不类，所有的孩子使用的床都是类似于婴儿床的那种，四周都带着栅栏。

　　小床上除了薄薄的草席再无其他，大约是因为尿湿了的原因，床中间的位置有一块潮湿，江寒就平躺在床边上，身体的右侧紧紧的贴着木质栅栏，如果不是有栅栏阻挡必定是会掉下床来的。空出了中间的位置相当突兀。

　　他自己不会动，这样的体位大约也是保育阿姨的杰作。

　　他们给他搭了一床破旧的小毛毯，盖在身上遮住了肚子到大腿中部，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无袖背心，似乎衣服非常的宽大，赵洪波能清楚的看见领口处嶙峋的锁骨，整个颈脖好似一掐便能折断。麻杆似的两只胳膊摆放在胸口的位置，小小的手掌蜷缩着虚虚的攥着被角，细瘦的小腿裸露在外。

　　赵洪波看的心惊，他半蹲着伸出自己的手，在栅栏的空隙处摸了摸他的小胳膊。他意外的发现他的胳膊上的肌肤竟然邹巴巴的，他才轻轻摸一下松弛的肌肤都如同会晃动一般。

　　他轻声的问身旁的保育员“他的胳膊上怎么邹巴巴的？”

　　那保育员望着赵洪波答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很多这样残疾的小孩都会这样，大概是肌肉萎缩的原因吧。”

　　而后赵洪波又发现他的胳膊居然不比自己的食指粗多少。

　　后来赵洪波站起身来，他发现江寒居然一直盯着他看，小小人儿的头不会转动，可是眼珠子一直盯着自己，随着自己的动作而转动眼珠。他看着江寒的眼睛，双眼皮，瞳仁黑亮黑亮的如同夜空中的曜石。眼睛长的十分漂亮，虽然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可是五官秀气俊逸。

　　的确和保育阿姨说的一样，小江寒的脸上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大概是因为常年卧床的原因，很是苍白瘦弱，他的头发被剃的极短，几乎就是个葫芦瓢。

　　薄薄的小嘴抿着，透着淡淡的粉红色。赵洪波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怜爱起来。

　　他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拉江寒的小手，细瘦的手腕被赵洪波拉起，然后手掌就软哒哒的垂了下来，他发现这样着实不妥，随即放下小手改用食指轻轻的抚摸江寒的小手背。

　　赵洪波一直看着他，两人对视，大约是盯得久了江寒的眼球竟然开始震颤起来，赵洪波吓了一跳，旁边年轻些的保育员说，“这个好像也是天生的，这孩子的病确实是严重。”

　　他惊愕于这世上还会有如此卑微而让人怜悯的生命，心口莫名的微微有些发紧，倒也突然觉得自己的捐款有些意义了。多少是能改变这些孩子生活的吧。

　　他仍旧轻轻的用食指的指腹来回抚摸江寒的手背，好似一点怜爱的逗弄。

　　后来那小人儿竟然微微的动了小手，松开一直攥着的被角寻到赵洪波的食指一把攥住了。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攥住了一把救命的稻草，小小的手握着，刚好把赵洪波的食指包住一圈。

　　初夏时分，那小手却冰凉凉的。毫无征兆的，江寒直勾勾的望着赵洪波笑了一下，这下旁边的保育惊奇道“第一次见他咧嘴笑呢~”

　　赵洪波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平端的生出无限宠爱来。

　　再后来的事赵洪波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日因着这个重度残疾的江寒竟与王立相聊甚欢，再后来便结束了这过场似得参观。

　　临走时赵洪波叮嘱保育，“您多费心，改天我再来看他们。”引得王立与他并肩而行拍肩道“小赵当真是菩萨心肠啊。”
　　赵洪波说的这个他们便是宽泛了，可他心里相当清楚，那记挂着的独独只是那个朝他微微一笑的江寒而已。尽管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个智障，他还是莫名的觉得那一笑便是软了他的心。

　　那年赵洪波不过26岁而已。

　　紧接着把江寒接回家倒是赵家老太太的主意了。

　　城西的那块地皮拿下的几乎毫无悬念，一切异常顺利。他也因着福利院的那次捐助与王立结识深交。

　　某日他回家吃饭，席间闲聊便说道这么一事，说着有个可怜的孩子因着残疾被自己的父母抛弃在塘边，后来又几经辗转才被送进了福利院。

　　那天偶然的见到居然抓着他的手不放，还朝他笑。

　　赵家老太太信奉耶稣，到底心怀慈悲讲究个缘分，便开了金口，“前些日子我也梦见主，家里多些人口也是兴旺。即然如此身世可怜，哪处都容不下他，便接来我这儿吧，随着咱们总比呆在那福利院强多了。”

　　老太太开了金口，这便就是定下了，赵洪波随即寻了一个时间去接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了。那时还没料到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小人儿会如此千伶百俐，惹人疼爱。

　　就连老太太都时常唏嘘，赵子玉是神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