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蝉声空曳别枝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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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蝉声空曳别枝长
晴光一下子愣住，身上披着的衣服滑了下来。
那人目光一怔，显然也是讶异，他早就听说韩子彦是位儒将，是以看见书桌上人身形消瘦之时并未曾怀疑，哪里料想得到那人抬起头来，却是位年轻女子，明目皓齿，光彩夺人，手中淬蓝的匕首举起来倒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了。
晴光也是看向了他手中的匕首，极为锋利，闪着蓝芒，要不要呼救要不要呼救，她心中快速权衡，这人看见自己愣在了当场表示他并不是来杀自己，然而却被自己不幸撞见，大概会被杀人灭口吧，寄希望于他突然慈悲并不现实，更何况自己还指望着韩子彦搭救，大不如索性一搏。于是她张嘴：“啊……。”手胡乱往桌上一摸，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抓住，转身便跑。
晴光大概才叫了一秒钟，还没来得及喊出“救命”，就见眼前一花，那男人不知怎么又到了自己面前，手中的匕首已经收起，抬指一点，她动作顿时僵住，身体却还保持着向前奔跑的姿势，于是重心不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那男人见她要倒，也不扶一下，甚至还略带先嫌弃表情的向后退上一步，好让她摔个彻底。
晴光觉得鼻子似乎断掉一般，火辣辣的疼，眼泪差点涌出来，却偏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剧痛中她反而放宽心下来，这个人既然没有一下子杀了自己，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自己那短暂的一声呼救。她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慢慢的她果真冷静下来，这才感觉到刚才摸在手中的那一小条冰凉，她呼吸渐渐平缓。
那人将晴光翻了个身，蹲下来端详她，想一想，开口道：“我不想杀人，你能保证不喊叫的话，我便解了你的穴道。”他虽然眉目深邃，看着是异族人，然而开口却是极为标准的通用语，字正腔圆。说完他大概也是想到晴光没法子回答，又说：“你同意的话就眨眼。”说着他一根手指按在了晴光颈上动脉，叹口气道，“其实杀了你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不想多杀人。”
他语气寒凉。晴光并不相信他，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杀或不杀只在他一念之间，能不能开口说话又有什么要紧的，除非他是想从自己口中知道点什么。虽说韩子彦也不是良善之辈，可不知为何她本能觉得他对自己并无恶意，若哄得他开心大概还会帮自己找解药，可若出卖了他只怕自己的下场绝对要比死在面前这人手上凄惨一万倍。
她索性闭上眼睛。
那人十分意外，正待要说些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了韩子彦的声音：“那便如此吧，明日申时动身。”说话间，他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眼神一闪，将晴光拎到书桌旁，摆成了熟睡的姿态，又将掉下来的男子外衫覆在了晴光身上，自己身形一闪，却是消匿了踪迹。
到了营帐门口，韩子彦放轻了脚步，停了一下，轻声说道：“还在睡吗？”
云景回答道：“嗯，刚刚轻轻叫了一声，大约是做恶梦了，后来又没声音了。”
晴光心中暗泣，为什么是轻轻叫了一声，难道自己声音很小吗？还有云景你是怎么想的出来做噩梦这一说的，人生警觉性也未免太低了吧。
韩子彦“嗯”了一声，又说：“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明天动身。”
云景欢喜道：“嗯，离开了大半个月，我也怪想念我娘了。”
韩子彦带笑说：“当初也是你自己要跟来，现在反倒像我亏待了你一样。”
云景笑着跑远了，也说：“公子哪里是觉得亏待了我呀，公子是迫不及待带晴光姑娘回去给王妃看吧。”
韩子彦无奈一笑，走了进来。
晴光背对着他，眼睛睁得滚圆，只可惜韩子彦一点都看不到。他走到晴光身后，抬手摸了摸晴光头发，又拉了拉盖着的衣服，柔声道：“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也发生在了你的身上，这可叫我怎么办。”他的声音竟是全所未有的疑惑不决，他沉沉叹息了一声。
这样的一句话如果换一种表述发生在另外一个场景下，譬如雷死人不偿命的“宝贝（妖精），我该拿你怎么办”，晴光听了必然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然而眼下，她只觉得自心底泛上一阵冰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她一直坚信韩子彦留自己在身边不是为了这具皮囊。可眼下确实知道他另有图谋，还是令她不寒而栗。
就在那瞬，心底涌上冰凉恐惧的同时，眼前一道蓝色寒芒掠过，直直指向身后的韩子彦。韩子彦久经沙场，杀气涌出的一瞬他便觉察到，伸手抓出晴光衣服，转身将她护在身前，急退。然而黑衣男子这一击酝酿许久，气势如虹，韩子彦虽然退得快，可动作到底缓了一瞬，“哧”的一声闷响，刀刃入体，即有一股冰凉随之入体，顺着经脉运行，急速涌向五脏六腑，韩子彦身形一滞，黑衣男子已将晴光夺了过来，他“嘿嘿”一笑，道：“既然韩将军对这位姑娘情深意重，我暂且借来一用。”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为迅速，晴光尚未缓过神来，便已经被黑衣男子提着破营而出，一路狂奔，转眼间便到了数百米开外。韩子彦起身想追，背上伤口却先是一阵剧痛，随即麻木了起来。他心知匕首之上淬有毒物，无力再追，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眸色愈发暗沉。韩子彦转身，蹒跚走了出去。
风迎面扑来，打得晴光睁不开眼睛，她却犹自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人速度太快，她看见几个士兵惊讶之中冲上来欲要拦住这人，只不过一个照面，那些士兵便被远远甩在身后。
那人带着她奔跑了数十分钟，在苍茫草原之上左转右拐，来到了一片水塘之前。晴光被一把重重丢下，虽说是丢在草地上，可这人力气大的惊人，晴光觉得全身骨骼一震，实在苦不堪言。
黑衣人并不看她，自顾去取水喝了，月色清冷，而他的背影，仿佛月色底下最寒冷的一块严冰，最锐利的一把锋刃，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生畏惧。
那人想了一会，走过来解了她的穴道。因为饮水，他取下了面巾，棕色肌肤，高眉深目，确实是个外族人。他说：“放心，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了你，我要带你去部落里。”
晴光咽口口水，问道：“你是谁？”
那人却笑起来，居然还有单侧酒窝，暖人笑意和细长眼眸里的冰凉对比鲜明，他说：“你也看到了，我是穆穆人。”
自然看到你是穆穆人了。晴光又问：“为什么要带我去部落里？”
那人咧嘴笑道：“要是那人没死，自然会来寻你。”
晴光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他不会来寻我。”
“他若不是为了护住我，也不会受我一刀。”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慢悠悠说，“你是叫晴光么？我那刀上淬有剧毒，虽然难解，可也不是解不了，要不我们打个赌，他必然会来寻你……若是他追上了我，我打不过他只能一死了。”
“若是他不追来呢？”
那人上下打量晴光，忽然一笑，道：“若是他不来，我只能把你送给王了，这次我没能杀了韩子彦，必然要被责罚，王应当很高兴见到大庆女子。”他说的暧昧，晴光听得毛骨悚然，自己是要被当成礼物打个蝴蝶结拿去送人，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她只能祈祷韩子彦快点追上来。
那人就地躺下，道：“韩子彦得花上两三个时辰解毒，我们便在这里等他两个时辰。”
昏黄灯光之下，韩子彦赤裸着上身，宽大的袍子滑在腰际之下，露出柔韧的腰部线条，再往上是平坦的小腹，宽阔的胸肩，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蕴藏了旺盛的活力。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嗯……”韩子彦咬唇闷哼一声，肌肉绷得更紧，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清俊的脸庞，在弧度诱人的锁骨处徘徊了一阵，最后还是掉了下来，流过胸部的最高一点，微颤颤落到了结实的小腹之上，迫不及待的急速坠入了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白衣清瘦的男子俯身在他背上，声音平静，还隐约带了点笑意：“少将军，不要乱动。”
韩子彦只觉得刀伤之处缓缓开始有了知觉，奇痒无比，却又不能动，只能握紧了拳，强忍着。左聿动作轻柔将一根根银针送入伤口附近：“这是秋商一部的毒药，名为蚀骨，中了毒之后自伤口开始全身急速麻痹，半个时辰之后再也不能呼吸。虽然霸道，可并不难解，需要北漠之中的东晚葵来做药引，我都说了我有一颗秋风清可解，你又为何偏偏要选这么个费心费力的法子。”
韩子彦沉声道：“他带走了晴光，说不定也会对晴光下毒。”
左聿轻咳一声，额头也是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手上动作不停，将银针送入背上所有经脉，又道：“少将军，我也忍不住想问了，为什么留晴光在军中。”
“子采不是一向自负算无遗策，这还要问我吗？”
“若是为了那个理由，倒也不足为奇，我只是担心，少将军是假戏真情，那个理由只是给了你留她的借口。”
韩子彦不动声色，淡淡道：“子采你有通天之才，不妨帮我算算，我是否已经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左聿沉默了一瞬，又道：“我自然知道你行事妥善，自有分寸，只不过……只不过希望你有时也能想到先祖当初的无奈。”他说着出指，急点韩子彦背上各大经脉，指疾如闪电，眨眼间便收了回来，然后他俯下身，喘息，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韩子彦愧疚道：“子采，辛苦你了。”
左聿咳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直起身来，抹了抹嘴道：“无妨，看来今后我炼制丹药都得准备双份了。”说话间，韩子彦背上的伤口开始凝聚起血珠来，血色艳红，夹一丝暗蓝，仿佛有金属之色。左聿早已准备了一个白瓷小瓶，将那血全部接了起来，直到流出的血颜色再无异样，才说：“好了，你运功试试，可还有异样？”
韩子彦运功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再无寒滞之感。左聿又道：“你这便要去吗？”
韩子彦披好衣服，起身，默然点头。左聿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说万事小心。王妃那里，我会同她说的……”他顿了一息，又道，“早点回乌垒。”
那人睡得安稳，呼吸均匀绵长。晴光却内心波澜起伏，草原的秋夜寒冷慑人，她冻得瑟瑟发抖，心中却无比清晰。虽然不知道韩子彦为什么会护住自己，但是她坚信对韩子彦而言，自己一定有个极大的用处，不管这用处是什么，他一定会追来救自己，可是……她不禁苦笑了起来，自己哪里能不管那个目的。
清珖啊清珖，你到底是什么人，背后隐藏了什么秘密。
她对着清冷月色叹息，小说里面那些主角穿越了之后都会遇上一系列连续小概率事件，却偏偏自己命这么苦，过了十来天也没对自己的状况理清个头绪出来，莫不是因为……自己太懒惰没有上进心了？还是因为自己只想着回去因而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不会危及性命便可以不理不睬？
晴光正左思右想，倒地而眠的黑衣男子猛然坐起身来，双眼神采奕奕，哪还有半天疲态，他侧耳静听，道：“果然追上来了，居然这么快就把毒解了。”忽然他冷笑起来，看一眼晴光，“师傅说红颜祸水果然没错，他竟果真敢一个人来，也未免太不把秋商暗士放在眼里了。”说着他提起晴光又跑了起来，边跑边说道：“哎，晴光，你叫上几声，把他引过来。”
晴光被气得简直要呕血三升，什么叫几声，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于是她紧紧闭着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那人也不恼，又说：“你不叫也没关系，反正他一定跟得上的。”
晴光皱起眉头：“你一点也不像个杀手，怎么这么多话。”
那人呵呵笑，言语中却不带一丁点笑意，道：“是吗，师傅也时常说我太多话，当不了暗士……我就偏偏做了个暗士。”
“你为什么要杀他？”晴光明知故问。
那人脚步不停，说道：“你这人看上去倒还机灵，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他可是定西王世子，下一任的定西王，战场之上神勇无比，死在他手下的穆穆人不计其数……不过我和他自然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可是王要我去杀他，你们大庆人有一句话怎么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杀了他还是会有下一个定西王，大庆人才济济，莫非你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那人讶异道：“哎，你这女人想得真奇怪，我都说了是王要去杀他，我便去了。我这是在做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如他镇守沧州，那是他的分内之事，又或者如穆穆人去沧州抢夺粮食，这也是穆穆人的分内之事。每个人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就算为了这事送命，那也是怪不得别人的。”
晴光哭笑不得，这人想法实在太过前卫，匪夷所思，便连她这个现代人都觉得无法接受，但却也并非不能理解。于是她又问道：“他杀了你那么多族人，难道你竟没想过杀他泄愤？”
“哪来的愤怒，我都说了大家各司其职而已。再说……”他嘿嘿笑道，“我娘临死的时候说，她这辈子就是操心的事情太多才死的那么早，教我以后不要跟她学，管好自己就好，旁人的生死我操心不过来。”
晴光对他娘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个年代便能看到如此通透，真是传递正能量的好女性。于是她怀抱探讨的心情问道：“不过我可没什么分内之事，就这么凭白被你掳走算不算无妄之灾？”
谁料那人听了这话，却猛地原地站住沉思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抓着晴光的手却没有抓那么紧，晴光因为惯性又飞了出去，第二次摔了个狗吃屎。
你妹！她在心里暗骂一万遍。男人也不管她，想了很久，才说：“你说的仿佛有点道理，我得好好想一下。”
“老大，你想多久都没关系，可以先把我捡起来吗？”晴光趴在地上哀叹着。
天渐渐亮了起来，晴光十分郁卒躺在地上，看男人思索，那人一会看天，一会看地，忽而起来左右踱步，真是令晴光不甚烦躁。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想明白了般，一拍额头道：“我想了想，你说的果然很有道理，这样吧，我就把你送到最近的村落里去，你自己慢慢走回沧州吧，韩子彦不会料到我已经把你放了，会继续追我下去，恩，这样真是两全其美。”
晴光立即反驳：“哪里两全其美了，我没银两没武功不会穆穆语长得也不像穆穆人，你把我丢在穆穆部落里不是送我去死吗？”
“可是也没有别的法子，我总不能把你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你不如就停在这里等韩子彦，你们打完不管谁赢了都送我回去。这才是两全其美吧。”
他赶紧摇头：“不行不行，我得把他引到部落里去，要不然我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他，要找二师兄三师兄他们帮忙。哎呀……”他继续原地踱步，“我怎么说给你听了呢？”
晴光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搞不懂这个人的性格了，原本以为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后来以为是个傲娇的思想狂，现在看起来又像一个卖萌的大叔，转换之快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于是她小声问道：“请问，你是五月生日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蝉声空曳别枝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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