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十里向晴光》泠泠然

11、听风听雨过清明（上）

　　第七章听风听雨过清明
　　谁都能听出韩子彦这话很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晴光识趣的闭嘴，抬眼看他，眼珠一转便道：“一点都不好，没吃没喝，又饿又累，都两天没有休息过了……还好叶影姑娘收留了我……”她轻咳一声，很不屑道，“我哪里知道这个人不辞劳苦逃了这么远，居然就是为了和你一同吃一碗面？”
　　叶煌有些尴尬揉揉鼻子：“我们有要事，要事！”
　　晴光这才发现韩子彦一身烟灰色长袍很有些破败的样子，先是暗自一笑，心中也有些感激，笑盈盈问他：“你打赢了？”
　　韩子彦还没回答，叶煌插嘴道：“我们又不是野蛮人，要用文明的方法来解决。”
　　韩子彦冷冷横了一眼，虽是风尘仆仆，这一眼却是煞气十足，硬生生把叶煌眸中的冰凉压了下去。晴光煽风点火道：“你是文明人，怎么会在刀上淬毒？”又讨好的看向韩子彦，“你的伤口怎么样，毒解了没？”
　　韩子彦道：“已无大碍。”
　　晴光笑逐颜开，小声说道：“谢谢。”
　　韩子彦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绷紧的眼眸却略微放松了下来。晴光欢天喜地又去烧水煮面，问：“叶煌，叶影昨晚上说去找你，她现在人呢？”
　　叶煌专注的看着锅内水滚开，道：“我没有见到她。”
　　韩子彦闻言若有所思看着叶煌俯身的背影，眸色沉了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晴光偷偷退到韩子彦身旁，拉拉他的衣角，轻声道：“他引你来此定有所图，你可想好对策了？”
　　韩子彦一笑，唇角扬起，也是软声道：“我哪里想到那么多，只想着千万不能让你落在他活在秋商那个王的手里。”他说话间凝视着晴光，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深情醉人，双眸更是含情脉脉，仿佛落了千万片桃花其中，若是其他女子只怕早就嘤咛一声扑到了怀中去了。晴光脑中却警钟大作，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脚一伸出便觉得不妥，硬生生收了回来，愈发贴近了韩子彦。
　　可惜已然晚了，韩子彦神情不变，依旧含笑看她，只那笑容着实让人毛骨悚然，晴光不禁打个寒战，强笑着问：“那你可知他的意图？”
　　韩子彦转首，冷漠回了两字：“不知。”
　　任谁都看得出他心情欠佳，晴光扁扁嘴，暗想这大男人，心眼委实太小。
　　那边叶煌又丢了几把面去锅里，他已是饿得望穿秋水。好不容易三人都吃饱喝足了，两个男人碗筷一丢，便去院中商议所谓正事。晴光躲得远远想去听个墙角，不过两人声音实在太小，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倚着墙壁心想这真是奇怪，原本叶煌对韩子彦一副杀之后快，为国报仇死而后己的模样，只不过一夜功夫，两人竟握手言和了。这真是发人深思浮想联翩了。她正自娱自乐的开心，忽然听见韩子彦唤她，抬起头来，秋日金灿灿的阳光正照着院中两个男子，一挺拔如青竹，一雄壮如苍山，可真是十分搭配。她暗暗笑了一笑，这才向韩子彦走过去。
　　叶煌脸上不复带笑，眼中寒意便更甚，他说：“这无需更多人知道。”他从那个忧愁万分的思想家变回到了冷酷无情的暗士了。
　　韩子彦负手，慢悠悠说：“晴光身中一种大庆奇毒，名为白日迟，可让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死去，无人能查到原因。虽然我没有此毒，但可以以她的血为引，也有白日迟的毒性。”
　　晴光想这件大事果然是个不好的大事。
　　叶煌定定看晴光，冷着眉目道：“让他安然死去未免太便宜了他。”
　　韩子彦点头，问：“你需要多久？”他知道叶煌定是对那人恨之入骨，想要狠狠折磨之后才让他死在自己手下。
　　“一个时辰。”
　　韩子彦又问：“这么久，如何才让侍卫不起疑心？”
　　“他生性好色，我若送一女子给他，他必然会屏退侍卫，身边只留一两暗士，我必然在其中，我要你杀的便是另外一个暗士，他是我的师兄，我不忍下手。”他虽说不忍，语气却是寒凉，并无多少兄弟情谊。
　　晴光听到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要杀他口中的那个王。
　　韩子彦说：“然后呢？”
　　“他有三个儿子，二子去了叶碁部落，幼子外出狩猎未归，只长子一人在此，居于城东府邸之中，我要你杀了暗士之后赶去城东杀大王子。他府中地图在此……”叶煌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大王子不善武，又不受宠，身边也只有三两秋商勇士，便是再加上三十个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无须担忧。杀了他之后你将人头带回给我。”
　　“你是想让他看到儿子的首级之后才杀了他？”
　　“不错。”
　　“我带着首级如何才能进入王府？”
　　“午时三刻是王府侍卫换防之际，你应当有机可乘。”
　　韩子彦看他许久，忽而轻笑一声：“待我浑身鲜血带着首级回到王府之中，只要你大呼一声，全秋商人都会以为是我杀了你们的王和你们的王子，全城人都向我杀来，我要如何自保？”
　　“你只能信我便如我此刻只能信你一般。我已将计划全盘告知，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你们二人是这世间唯一知道我所求的人，若你变卦，现在就去告诉王，我也无计可施。”
　　韩子彦沉吟不语，他抬手轻轻抚着晴光头发，不知在思索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双眸微微眯起，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叶煌一怔，道：“你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我原本以为你不会问的。因为……”
　　晴光哑声道：“因为，他是你的父亲？因为，他逼死了你的母亲？”她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她只是问道，“那天你跟我讲的其实是你的身世，不是你大师兄的，是不是？”
　　叶煌苦笑：“大师兄教我对大庆女子讲话定要真真假假，他说大庆女子太狡猾了，我果然还是学不会……”他对着白云幽幽叹息，说，“我娘是大庆商人之女，和商队经过穆穆之时被那人抢走，那人用外公作威胁抢占了她，娘为了外公和我的性命一直假意屈从，直到我四岁那年她才知道外公早已被那人杀了，她趁那人酒醉欲杀了他却被暗士抓住，受尽屈辱而死。我那时才四岁而已，居然记得这么清楚，那几日便如一生一般漫长……我想了二十五年，我一定要杀了他。”他的声音慢慢喑哑了下去，似乎隐藏了无限痛苦不得发泄一般。晴光忽然想到叶煌的母亲说只管好自己就行了，其实管好自己的人生情感情绪也并非那么容易。
　　韩子彦似乎想通了所有，忽然道：“好，不过等到你杀了王之后，我会伤你一剑，你全力大呼，唤来护卫，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是我杀了秋商王……你要活下去，当上秋商王，当上穆穆首领，永世与大庆交好。这是交换，你答应了我，我也才答应你。”
　　晴光不禁惊呼出声，她不敢想象，韩子彦满手献血站在王府之中面对黑压压的侍卫要如何脱身，而他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的动机却仅仅是以自己的诚意换来叶煌的承诺，让两族休战。他从小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教育才会有如此天真热血却又让人动容的精神？这个人，明明有时候狡诈如狐，残忍如虎，却又能英勇如斯。为什么，为什么清珖还如此深信他会造反谋逆？她实在想不明白。

　　叶煌也是震惊，他说：“你信我？”
　　韩子彦清朗一笑，道：“既君信我，我必信君。”
　　“我不想要当王，我活下来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杀他，我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做完这件事我便可以去死了。”
　　“不……”晴光声音喑哑，“你娘虚以委让你活了下来，你就这般抛弃了自己性命哪里配得上她的牺牲？更何况你要活下去，忍受这世上各种险恶，让自己站到最高点，好叫穆穆土地上以后不再有你娘和你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才是对你所受娘屈辱的回报。”
　　“可是，我身上流着那人的血，我是肮脏的。”他瞳仁瑟缩了起来，声音茫然。
　　“你娘被他强占了，你可觉得你娘是肮脏的？”
　　叶煌声音愈发低迷，他说：“娘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最温柔的女子。”
　　“在你娘心里，你也是世界上最聪明乖巧的孩子……”晴光上前一步，抬头望着身形高大却脆弱的仿佛孩童的男人，“境遇或者血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清净，无愧天地公道。”她右手捂在了自己的心口。
　　自己居然说出了这么热血这么动漫的话，虽然说出这些话让人感觉很尴尬，却也让自己感动的想哭。晴光抿唇，忍着泪水。
　　叶煌眼神闪烁了几下，好似还没回过神来，慢慢问道：“是真的吗？”
　　晴光用力点头：“自然，我身为女人，自然知道你娘在想什么。更何况，你要活下去，你外公虽然去世了，可你外婆应当还活在大庆，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外婆是什么样子的，生出了你娘那么温柔美丽的女子？”
　　韩子彦显然也没想到晴光会说出这么一长串话，神情异样的看她一眼，也道：“我帮你杀人报仇，你也要给我点好处……你可愿意？”
　　叶煌深思许久，终于回答道：“成交。”他脸上闪烁着一种未曾见过的光芒，便连眼眸中的冰凉也淡去了不少，他说，“我若为王，两族再不起兵戈。”他立下了保证。转念一想，急的脱口而出：“不对不对……”
　　韩子彦疑道：“怎么？”
　　叶煌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原本是打算把晴光送去给王。”
　　这边还一门心思鼓动叶煌发愤图强精忠报母的晴光一下子愣在了当场，所以说来说去，从头到尾他还是打着把自己献给王的心思啊。
　　“不行，太危险。”韩子彦毫不犹豫道。
　　“我是暗士，我也会在场，只要你能及时杀了师兄，不会有危险。”叶煌保证，他看向晴光，“晴光，我保证不会有事。”
　　原来自己不是主角命，而是圣母命。晴光真是哭笑不得，她看向韩子彦。少年将军的眉宇轻锁，他说：“晴光，你不想去便不去。”
　　晴光看他，忽而轻笑起来，笑容灿烂无比，不见一丝异常，她说：“将军，我一直担心着，你为什么要为我去找白日迟的解药，你自己也说，这是宫中秘药，想必不是那么容易解得了的，你凭什么要帮我。但这下不知为何我竟放心下来，我会去的，我会去相助你们，这样的话，你也要给我点好处，是不？”
　　她还穿着前两日的湖绿长袍，已沾满尘埃，不复鲜艳，然而她的笑容却仿佛这苍翠绿地上最夺目的一朵鲜花，迎风而立，娇艳而自有一番风骨。
　　韩子彦似乎从未认识她一般，久久的出神的凝视着她，然后他转开了视线，淡淡说：“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晴光盈盈一拜：“多谢。”
　　叶煌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细长眼眸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他又听见韩子彦道：“叶煌，事成之后你为王的几率能有几成？”
　　他这才猛然回神，认真思索着：“三王子去狩猎，就让他不要再回来了。二王子出使叶碁，等他收到消息也来不及赶回。”他拉开衣襟，露出肩上一点刺青，血色狰狞宛然是一只蝎子，“他还宠母亲的时候，给我刺上了这枚图腾，承认我是秋商王族……”
　　“做戏便要做全套，你要身受重伤，全力追杀我，这才好收服人心。”韩子彦神情清淡，仿若事不关己一般，“不要留余地。”
　　叶煌自认幼年巨变，导致性情冷漠。可眼前这个男子，明明就为了女子不顾自身受伤中毒，奔波近千里，可现在他居然愿意将那美丽女子送到好色荒淫的秋商王面前。更令叶煌震惊的是，自己是因为入骨的仇恨因而才愿意安然赴死，可是这分明是与韩子彦并无甚关联的事情，他居然为了仅仅为了造势便可以置自己安危于度外。
　　这个传说中杀戮无情的定西王世子，对自己和他人都是如此漠然。叶煌似乎忽然想通了，为何三百年来无数次战争大多是以穆穆族胜少败多，虽然穆穆人向来认为大庆人软弱可欺，毫无血性，可事实上大庆人保卫国土的决心远比穆穆人来的坚决，为了这一份信念他们并不在乎会将自身置于如何险恶的境地。
　　这样的一个两个，无数个大庆人足以让任何异族畏惧。
　　韩子彦似乎看穿他内心所想，上前一步，拍拍他肩，道：“我韩氏一族镇守沧州三百年也只不过为了两族和平共处，希望这一辈能达成心愿。”
　　“可是……倘若两族交好，沧州军不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难道你就不担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自首任定西王以来韩氏世代镇守沧州，已有近三百年，你可知韩家男儿生于此，殁于此有几人？”
　　叶煌摇头道：“不知。”
　　“二十七人，先祖当年是自江南而来，他大概不曾料想到会在此处徘徊这般久，久到我们已然没人知道江南是如何美丽。倘若这里事情能了结，我也想去江南看看。定西王的位置，韩家儿郎从来都不稀罕。”韩子彦缓缓说道，他原本容貌清俊，声音雅致，适合极了羽扇纶巾，宽袍广袖，立于江南的烟雨小桥，折花而笑。
　　叶煌道：“若有可能，我也想去江南看看，母亲说过外公的家中长满了杏花垂柳，她小的时候外婆经常会给她做柳笛柳哨。”他哈哈一笑，声音悲怆，道，“既君以性命托之，我也只能以性命保证定让你们安然离开。”

作者有话说

　　多多桑，乃是考神马资格证啊，该不会我们是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