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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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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醒来时,已是子夜。云雾遮月,星光暗淡,四周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云珠试着坐起身,手一触到地上的某样东西,立刻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似乎是枯萎了的树叶发出的声音。云珠又摸了摸,更加确信自己是躺在铺满了枯叶的地上。
等等,枯叶……树林?云珠心中一惊,猛然忆起这是哪里,脑中极快地闪过一幕幕胆战心惊的追杀,还有自己奋不顾身抱住黑衣人却反被打晕的画面。
真是蠢得不自量力啊。云珠苦苦一笑,随即站起身,拍了拍缠在身上的枯叶。
拍了没几下,手却突地顿住。奇怪……这触感好似不是自己身上那件衣服啊,侍女穿的均是棉麻质地,触感应是粗糙中尤带缜密,可是眼下这般丝滑轻柔的感觉,还有这领口上的绒毛……
此刻,云雾逐渐散去,夜空中,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光芒迅速退去了树林中的黑暗。
待看清了身上的服饰,云珠差点惊呼出声。
这一身熟悉的赤红,分明是公主身上的嫁衣无疑!脑中轰鸣乱作一团,云珠皱着眉头,如何都想不起来公主的嫁衣为何会穿在她身上。醒来时,就不见任何人,也不曾听到什么打斗的声响。
公主究竟怎么样了?
如是想着,云珠迈开步子,预备在四周找找看。
刚走了几步,忽听见突兀的脚步声,踩在干枯的落叶之上“唰唰”作响。云珠神经绷得紧紧的,立在原地不动,那毛骨悚然的脚步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难道又是那些杀手?云珠深深吸了一口,故作镇定,缓缓转过身子。
月色当头,她正好立在一处失了枝叶遮挡的地方,皎皎月光盈盈洒下,成就了一处暗、一处明。许是害怕,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让自己也沉在暗处。而对面的阴影里,笃定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一声又一声,让人惶惶不安。
缓缓走入中央明处的男子,任凭月光一点点照亮那张刀刻般俊逸的脸。云珠曾见惯了男子战袍在身、英气神武的样子,可此刻竟恍惚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像温暖和煦的阳春三月,倏然刮来的一阵微风,拂在脸上舒心无比。
“……何将军!”云珠惊喜,原本的恐惧烟消云散,何韫在此,便说明一切都没事了。
何韫却没有说话。
云珠上前一步问道:“公主殿下呢?将军可有见着?”
何韫摇了摇头,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着惋惜:“我来迟了一步,公主她,在那里……”
顺着何韫伸手所指,只有一堆高高隆起的黄土。
那是什么含义,云珠如何不明白。朝着土堆跌跌撞撞走去。一时之间,视线所及与那土堆重合着公主的一颦一笑,恍如隔世。云珠腿脚发软,重重跪下,轻颤的手抚上黄土,仿佛还能触摸到公主的温度。
“如果不想死,那就一起逃吧。”
耳畔回响起公主的这一句话,那样温柔而又坚定的声音,明明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云珠控制不住,终于伏在土丘上,大声哭了起来。
“公主一生浮浮沉沉,坎坷不断。奴婢以为离开皇宫,公主便能过上太平日子,想不到……”云珠擦了擦眼泪,担忧道:“若是宁王知道……”
“宁王不会知道这件事。”何韫步至她身后,声音听不出喜怒。“公主的死讯若是传了出去,两国联姻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公主都已经……”
何韫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突地一笑:“眼前不正有一个现成的?”
云珠愣住,低头一瞅,随即明白过来,惊道:“你……你是说……让让奴婢……”
“不然为何给你换这身衣服?”
何韫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那是桩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可在云珠听来,却有如五雷轰顶,战战兢兢,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假扮公主这种事若被发现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你最熟悉曦月公主的一言一行,由你顶替她,再合适不过。”何韫安慰道,“我知你担心什么,如果宁王知道公主因护送不力而死,只怕必定降罪于我们,或许我能保得性命,但云珠你呢?你何其无辜,宁王却不知情,到那时你可死得心服口服?”
云珠浑身一颤,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何韫一番话点醒了她,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身处进退两难的地步。自己若是不答应他,且不论他们是否会安排其他女子假扮公主,只怕在那之前就不会给她泄露出去的机会吧?就算她虚以委蛇有幸将消息送至宁王耳边,宁王怎能不震怒赐她死罪?但若答应他,她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公主?
云珠盯着眼前公主的坟,问道:“无论如何,公主只能安息在此处?”
“只能如此。”
云珠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道:“倘若奴婢把公主死讯泄露……”
“你不会。”何韫打断道,“说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如此。
寒风拂过,云珠只觉得那种彻头彻尾的冰凉感觉从头至脚侵满全身。
何韫微俯身,抬起云珠的下颌,声音低沉,充满了蛊惑:“你若什么都不说,从今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云珠微微低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层层精心缝制的嫁衣,红得似血,红得妖冶。那是多少宫人没日没夜赶制出来的衣裳,即使是在夜里,也如流光飞舞、光彩夺目。而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那些个未曾发芽的小小阴暗影子,俨然被这耀眼如斯,映照得无处躲藏。
“奴婢进宫前过得便是这种日子,试问这种日子若真好,爹娘又何苦将奴婢卖入宫中?”
是啊,她毕生所求的不就是不愁吃穿的日子吗?
将云珠眼中的波动变化尽收眼底,何韫复又在耳畔低声道:“云珠替代公主,一来是出于我的逼迫,二来是为社稷着想,根本就没有错。公主若泉下有知,必定不会怪你,或许还会感激你。”
话落,他转过身,心知目的已达到。
须臾,云珠终于自嘲的笑了笑,犹豫地跟了上去,问道:“若是被人认出,该如何……”
何韫停下脚步,幽幽的道:“大可放心,不会有人认得你。”
起初,云珠还不太明白,可是当出了树林回到队伍中,见到崭新依旧的马车停在路边,还有整装待发的侍从们,仿佛前半夜的遭故从未发生,她也渐渐的明白了。
有女子上前屈膝相迎:“奴婢云珠参见公主。”
一切都恍然如梦。
她终于笑了,学着公主该有的优雅仪容,整了整衣裳,在女子的搀扶下坐进车内。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回头对那女子道:“云珠这名字不好,从今天起,你便叫织梦吧。”
织梦,织梦,这是她将要织就的一场梦,梦里,她才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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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宁与赤烈二国之间有一座大山,山顶常年笼罩在烟云之下,而白宁国的象征神兽乃白虎,顾曰隐寅山。静静矗立在隐寅山前的则是玉娆城,玉娆城虽不大,却是白宁国境内通往隐寅山的必经之道,向来是各国商旅的聚集之地。白天玉饶城中心的集市热闹非凡,夜晚客栈、酒楼、烟柳巷内则人满为患,到了哪儿都是一片丝竹、嬉笑声音,仿佛外面的战乱与这里全然无关。
“祝兄,我们上香柔阁接着痛饮一番!”振兴酒楼外,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一脸醉相,步履蹒跚的欢笑道。
身旁被称作祝兄的男子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由家仆搀扶着。
肥胖男子哧了一下,突然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哎哟……痛死老子了!”肥胖男子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仆人跟着蹲在一旁,如何劝慰他就是不听。
此时,一名老汉手中抱着一袋东西,沉默地从他身旁经过。
肥胖男子不知哪里来的不悦,腾地跳起来,叉腰喝道:“臭老头!给我站住!居然看都不看老子一眼!老子长得很难看吗!”
老汉未作停留,恍若未闻。
“老子长得很难看吗?真的很难看吗?”肥胖男子受了刺激,不断反问自己的家仆,不一会儿自己却大声哭起来,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很难看这个悲惨的事实。
如此举动引得围观的人哄笑不止,走远的老汉却是个例外。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缓慢却很有力道地一步步沿着城中心的大道走着。
这条道一直通向郊外,眼见四周灯火通明的店铺越来越少,连流荡在街上的人也开始少了,老汉仍未停下步伐,反而转身出了城门。
城外,静得只剩下脚步声。老汉裹了裹身上的棉袄,四周皆是成片的农地,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冰凉而清新。又继续走了约一炷香时间,才终于看到了一幢独立的小楼。
老人缓缓推开院子的大门走了进去,屋内亮着微弱的光,简简单单的家具衬得屋子里干净整洁。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转身之间,内室中走来一位同样年纪的老婆子,看到老汉,盈盈一笑,两手抬起比划了一番,老汉见了连连点头,并指指桌子上的东西。
老婆子上前拿走那袋东西,转身进了灶屋,不一会儿便端了碗黑漆漆的汤药出来,又进了内室。内室是老两口就寝的地方,老婆子来到一面空白墙前,轻轻在左上方敲了一下,墙中立刻变出一扇转门来,门的后头隐约可见一座楼梯。老汉跟着老婆子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两人显然对里头的情形早已熟知,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一面上锁的房门,老汉拿出钥匙打了开。
房间并不大,却应有尽有。大至桌椅、床、几案、衣箱、浴桶;小至铜镜、梳子、首饰盒,无不透露着轻快的女子气息。
而此时此刻,床榻上,真真切切躺着一名女子。
女子的额头裹着一层层纱布,正是本应该死去的若樱。此刻她的脸色苍白,眉头微蹙,仿佛睡得并不踏实。
老婆子见状,在若樱脸颊上轻轻扯了扯,本就睡得极浅,被弄了几下便醒了。她睁开眼睛,触目所及,见依旧是陌生的床幔和两位陌生的聋哑老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都不是梦啊……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个还没有死去的梦,迫不及待地继续睡下去,谁知道一觉醒来,又是这样的场景。
若樱大惑不解,自己真的没有死,何韫那一剑竟然没有把她杀死吗?
一试着回想当日的细节,头就像火烧一样疼。若樱摸了摸被包得紧紧的额头和后脑勺,低头却见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停在面前。
老婆子一脸慈祥,微笑着示意她快喝下。
若樱瞅了瞅这碗明显不大好喝的东西,抿了抿唇,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个精光。
老两口很是欣慰地点点头,拿起空碗走向门外,仔细地把房门上了锁。
唉……劫后余生却又失去了人身自由,若樱苦笑连连:这救她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会是她认识的吗?不然纯粹的行侠仗义?可行侠仗义为何要囚禁她?不会是拿她来要挟什么人吧?
想了片刻,终是没有结论,若樱索性继续闭目养神。方才那碗药似乎有催眠之效,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与此同时,窗外飞快闪过一道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若樱头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拿掉纱布,后脑勺的伤口有头发遮挡看不真切,但是额前的伤口残留就没法子了。期间老两口还给她请过大夫,大夫看了后说不打紧,再过几日就可消淡,老两口这才吐了一口气。
由于语言不通,若樱只能与老两口做很简单的动作交流。囚禁她的人真是用心良苦,让她从聋哑老夫妇口中打听不到只字片语,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只能坐以待毙。
来到窗边,若樱眺望远处。一条僻静的小路径直通往望不到尽头的地方,寒春三月,地上冒出星星点点的幼苗,南飞的大雁成群结队的归来,夕阳西下,真是一幅宁静的田园画卷。
其实若没有被限制自由,就在这里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走,毕竟看守她的只是两个老人。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个房子里的某处,盘踞着一双眼睛,静悄悄地监视着她。白天她为此四处查找过,但是一无所获。如此,她只能暂且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整整两个月,若樱已经过惯了这种被囚禁的日子,以为囚禁她的那个人把她忘了个精光。
是夜,若樱刚熄灯躺下,就听见一阵开锁声。平日里这个时候老两口早就躺下绝不会来找她,怎么今日……
她正觉得奇怪之间,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了,瞬间一阵冷风灌入室内。
若樱不禁打了个哆嗦,从床上坐起。
寂静的夜里,地板上传来的脚步声回荡在漆黑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若樱侧耳倾听,渐渐意识到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绝不可能出自老两口。
“是谁!”若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不待回音,就迅速从枕下抽出一支玉兰簪子捏在手里。这支簪子是她这段时间内偷偷藏下的,为的就是以防不测。随后她将自己缩在床角,用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紧张的盯着黑暗中慢慢逼近的人影。
忽然,黑暗中闪过一道火星,紧接着桌上的油灯便亮了起来,也将来人的样貌映照得一清二楚。
“何韫?!”若樱惊呼出声,手中的簪子握得更紧了。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何韫一身墨兰长袍,俯身点灯,长发未束,便闲散地垂落而下,仿若一幅闲庭若兰的画卷。
若樱看得惊呆了,这还是她认识的何韫吗?妖媚!脑中就只剩下这一个形容词。
似乎为了应正若樱心中所想,何韫起身看向她,逆光而立,只有半张脸淋在灯火下,嘴角优雅地轻扬,形成了一抹妖娆但诡异无比的笑容。
何韫笑着一步步逼近。
若樱还未回神,何韫转眼已来到床前,仿佛这是他自家的地方,毫不客气地就着床边坐下。
“公主,别来无恙。”
直到何韫终于说话,若樱才恍然醒悟,亮出手中的武器,神色警备地盯着他,道:“你……你别过来啊!”
被一支簪子突地挡在身前,何韫愣了愣。
这颗玉石通透雪白,毫无杂质,雕刻成玉兰花形状又栩栩如生,瓣瓣精致。玉石是他千金购入,又请了白宁国内最有名的工匠雕刻而成。
这么多首饰当中,她竟然独独挑中了这一支。想至此,何韫复又笑了。
若樱见到他又在笑,浑然不觉簪子的威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见她手一松,何韫便飞快地握住她的手腕,略微用力便将簪子偏离了自己。若樱一惊,正欲反抗,却见额头突然落下一片温热。火热的触感在额前徘徊,带着指尖偶尔的粗糙,令她的脸色倏地红了个透彻。
何韫来回抚着若樱额前曾经受伤的地方,眼睛认真地审视着那里每一寸肌肤。
“幸好并未留下疤痕。”看完后,他极满意的笑了笑。
反应过来,若樱拍掉他的手,又羞又恼道:“留不留疤关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