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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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的日子一刻不曾停歇。是日，若樱人在外屋的藤躺椅上午睡，没有课的这段时间逐渐令她养成了午后小寐的习惯。这才睡下没多久，恍惚是在朦胧的梦里，梦见似曾相识的几名黑衣人拿着武器凶狠地朝她追来，她只顾着身后的坏人，一回头，“砰”一下迎面撞上个人，那个人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只是觉身旁的气息忽然有些异样，她睁开眼一看，差点没吓得直接从椅上摔下去。
积蓄的雨水拂过伞面不断往地上落着雨珠，炎澈手里提着湿漉漉的伞，立在面前。也不知他这般站了多久，几滴不知是汗珠还是雨水的黏在鬓角两侧，一双澄亮的黑眸平静地注视着若樱惊吓的神情。只稍片刻，他极轻地扬了扬唇角，那英挺的剑眉却是瞬间舒展开来。
惊吓蓦地转为呆愣。
若樱望着他，若非炎澈嘴角那昙花一现的笑容针对的是她不甚好看的反应，恐怕她还能有一刻沉迷于其中。
“没人告诉你，进来需要先敲门吗？”若樱面有愠色地道。
“方才敲了多下，见未有反应便进来了。不想秦姑娘竟然在午睡，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秦姑娘多多包涵。”
见他脸上泛起窘色，若樱倒觉得自己严肃过头了，心软地摆了摆手：“算了。你的伤都好了？怎么不多修养几日？”
言毕，方才意识到让对方这样站着实有不妥，便招呼他坐下，又沏了杯茶递了过去，将伞搁置在门口。
炎澈一边客气地道谢，一边说道：“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否则陆先生也不会让我出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十分严重的伤，不过是溺水撞到头罢了。”
若樱陪他坐下，随口问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何要跳入河中？”
意料之中，炎澈摇了摇头。片刻，他抬起头，凝视着若樱：“听说，我刚来孤傲村时，是秦姑娘救的我？”
“没错，你那天……”若樱顿了顿，犹豫着是否该将那夜情形告知。
察觉到她的顾虑，炎澈神色郑重地道：“我想知道我的过去，还请秦姑娘倾囊相告。”
若樱望着他饱含期盼的目光，甚至还夹带着一丝祈求，心中不免一颤，略一沉吟，道：“那天夜里，你浑身是血得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随着回想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幅画，若樱不由得讶然自己竟记得这样深刻。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仿佛命中注定，有此一遭。
听完若樱的叙述，炎澈陷入了沉思，努力在仅存的记忆碎片中寻找匹配的另半块。
若樱注意到他拇指上的那只白玉扳指，便问道：“关于这个扳指，你可有印象？”
炎澈一怔，随即低头看着手中的扳指。自打他苏醒以来，这只扳指便一直戴着，可是有关它的记忆却一片空白。
“这只扳指成色相当不错，定是价值连城。能够拥有这样扳指的人，必定非富即贵。”若樱神色一变，神情凝重地盯着炎澈，“非富即贵之人却沾染了一身血气，其中缘由无外乎就是那几个。孤傲村与世隔绝，不问俗世。我话已至此，你可明白？”
满室寂静。一下子忽然能清楚地听见窗外细腻的落雨声，啪嗒啪嗒，一声声跌落在房瓦上、窗台上、泥土上。
炎澈对着白玉扳指不知出神了多久，眉头微皱。秦若樱一番话他自然明白，自从听说了那些曾经的遭遇，他越发确信过去的自己并不太平。那或许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既然如此，他还需执着下去么？
若樱见他不作声，便道：“这一切取决于你是否决定留在孤傲村。”
如果要留下，过去的记忆又有何用？如果不想留，那便趁早离去。
炎澈抬眼，凝视着若樱半晌，忽而单手支着额头，无奈的笑了笑，像败了阵仗似的。
“没有记忆，去哪里都是一样。我能误打误撞来到此处，便证明有缘，尤其是与秦姑娘。但突然让我放弃寻找记忆，难免心有不甘。不如请秦姑娘带路，再领我去一次秦姑娘与我初次相遇的那个地方，或许这是恢复记忆的最后一条路。若还不成功，我便放弃了。”
炎澈说得十分诚恳，若樱思忖片刻，便点头答应。
故地重游，的确是个好办法。在领着炎澈去往溪边的路上，若樱故意走得极慢。身后不远处的人也并未催促，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个人即便失去了记忆，身体却可能做出与过去记忆相符的行为。若樱注意到炎澈这次失忆后的仪态，不卑不亢，即使身着粗布麻衣，仍能从他平日里的一言一行之中看出一丝贵气。即便他是笑着，却叫人无法参透那笑容是否真的发自内心，仿佛与人生来便有一种距离感。
半柱香过后，若樱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对身后的人道：“就是这里。”
叮咚作响的溪流声环绕山谷，两旁斜斜的小山坡沏满了茂盛的灌木丛。炎澈静静地打量着这些一草一木，未言。
“那天我就躺在这个地方欣赏着萤火虫，然后一抬头，就发现了你。”若樱执伞而立，转身看向炎澈。“可惜现下并未入夜，天气也不好，不然兴许还能看见漫山遍野的萤火虫。”
炎澈试着站在当时的位置，低头——
一道惊雷倏地闪过脑中！
头痛欲裂的感觉突然席卷而来，带着异常强烈的灼烧感，炎澈不由得捂着额头，表情十分痛苦。
“是不是想起来什么？！”见状，若樱走近关切地问道。
良久，待那痛楚缓和些许，他才慢慢地抬起头，任凭冷汗顺着脸庞淌下。视线凝聚在若樱的脸上，似笑非笑地道：“秦姑娘，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除了求助之外，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杀人灭口。”
若樱一惊：“……你是何意思？”
“你救了我之后可曾想过，待我恢复了记忆，也许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你，然后杀光整个孤傲村？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那晚我并非打算求助于你。”
若樱正色道：“孤傲村的人绝不会与外世接触，杀人灭口不过是掩耳盗铃，有何意义？你若是想起了记忆想走，那便趁早走了为好。”
炎澈微微叹息：“大抵是我生前算计太多，连对救命恩人都无法投以真心。秦姑娘大可放心，我并非想起来什么，只是忽然有此感触。既然故地重游未果，我便不再执着。从今往后，孤傲村就是我的家，这里的村民就是我的亲人。”
话语中透露出的决绝令若樱不禁一怔。
“你都想清楚了？”
“恩。”炎澈点了点头，随后摘下白玉扳指，半蹲，刨了土，将它深深埋入泥泞的土中。
“这便是我的决心，还请秦姑娘作证。”说完，对着若樱淡淡地笑了笑。
若樱望着他忽然转身而去的背影，良久都未能回过神。恍惚之中，脑中不断回荡他离去前的那个笑容，寡淡、寂寥、苍白，叫人从心底觉得失去记忆对他而言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也许，他适才打赢了胜仗，正准备衣锦还乡。等不到他归来的亲人，心中该有多煎熬？
也许，家中尚有刚刚娶来的小娇娘，日以继日盼着夫君快快归来。
也许，他还有很多很多雄心抱负未曾实现……
将他“困在”孤傲村真的是正确的吗？
***
连日的阴雨天持续了大半月之后，明媚的阳光终于重新露出了头。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因着每年惯例的赏灯集会，提前好几日村民们就着手准备了。去年用剩下的旧灯笼骨架早就被这些天来的阴雨连绵弄得发潮生霉，只好重新扎一些。木宸歌负责此事，第一天便赶出来十几只，为此，手上都生了好几个水泡。芳歌见了心疼不已，饶是不擅女工的她都连夜做了一副手套给他戴上。
眼见村民们个个都这样忙碌，若樱深觉自己再不帮忙便怎么也说不过去。但见这些灯笼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若樱便提议在灯罩上作画。芳歌与宸歌深知她画技不俗，便应允了，倒不担心她会画出什么出格的东西来。
若樱对着灯笼沉思片刻，这灯罩用的是绢布，自然不能在上头画素描，只能另辟蹊径。脑海晃过一幅幅电视剧里出现过的传统灯笼样式，若樱突然灵机一动，提起毛笔，刷刷几下便完成了一幅“惊世巨作”。芳歌瞧见了，好奇地问道：“若樱姐这画得又是什么呀？眼睛这样大，脸又如此圆润，是凡人么？不过……”再定晴一看，更是疑惑不解，“不过怎么瞧着有些像我呢？”
若樱抿嘴一笑：“我画的确实是你。”
芳歌惊呼：“果然！”随后，摸摸自己的脸庞，嘟囔着嘴辩道，“好啊，原来在若樱姐眼中，芳儿竟长得这样奇怪！”嘴上虽这么说，但看着画中的自己确有说不出的可爱，好像婴孩一般水灵。
若樱笑道：“这叫漫画，是用略微夸张的形式描绘人物主要特征的画法。”
“真是稀奇了，若樱姐的画全是芳儿从未见过的。外面这样精彩，倒叫芳儿愈来愈想去外面看看了。”
芳歌感叹着，不忘斜睨了一眼身旁的人。木宸歌抬头，对上她充满“挑衅”的目光，随后将视线转向若樱，眼神立刻沉了下来。这一沉，不由得令若樱如芒刺背，当下便改了口：“芳儿想学，我便教你就是，何必劳师动众地去外面呢。”
“秦姑娘画的什么，让我也开开眼界。”木宸歌停下手中的活儿，竟笃定地走了过来，俯身打量着芳歌怀里的那只灯笼。
若樱用笑容掩饰自己的紧张：“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宸歌若是喜欢，我也可以为你画一张……”
木宸歌一惊，仿佛误食了毒物一般，一时语塞。芳歌瞥到他莫名微红的俊脸，突然来了劲，趁机道：“好好，若樱姐便在芳儿边上画个宸哥哥吧，画好了芳儿就把它挂在自家门前。”
说完，见宸歌正欲推辞，便一脸天真无邪地反问：“莫非宸哥哥为着身旁的不是淑音姐而不高兴？无妨，让若樱姐再作一幅上画宸哥哥和淑音姐一起的好了。”
察觉到芳歌的“恶意”，若樱也忍不住偷笑，木宸歌更是无奈地扶额。
“我一人画一张罢，就当做是受了你们这些日子照顾的报答。”言毕，若樱就在另一只灯笼上画起来。很快，一个漫画式的宸歌便诞生了。
宸歌对着另一个自己，脸上的神情可以用“古怪”两字来形容。芳歌见了，终于忍不住满满的笑意，笑得前仰后翻。
宸歌转头看着若樱，似是犹豫不决。
若樱微笑着问道：“如果不喜欢，我可以重画。”
“我的眸子便是这样的？”
“因为你总是板着一张脸。”总是一副死鱼眼，若樱在心底默念道。
宸歌拧了拧眉：“重画。”
“啊？”
装似无辜：“不是你说，若不喜欢就可以重画么？”
若樱满脸黑线：“是是是。”
她正要在新的灯笼上重新作画，但宸歌却拿着那只灯笼进了屋里去，再出来时手上便什么也没有了。芳歌笑着悄声在她耳边道：“别踩他，若樱姐你就画一张他和淑音姐的，等到中秋前一晚我偷偷给淑音姐送过去。”
若樱虽是答应了，但心底仍不免担心，一旦被发现，宸歌这第一个要怪罪的绝对是她啊。
默默地叹了口气。
往后数日，若樱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忙于为曾照顾过自己的村民画漫画肖像，唯恐赶不上中秋，一连数日画至深夜。所幸中秋前一日终于全部完成，一画完她便挨家挨户地把灯笼送去。待回过神来，太阳早已落了山头，风拂在身上明显感到了凉意，一路上更是打了好几个喷嚏。
忙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了。若樱如是想着，一摸到床榻便倒头睡去了。
***
夜深人静。
明月当空，宛如一枚和田暖玉镶嵌在宝蓝色的绸缎上，越发显得周遭群星暗淡。炎澈淡淡地瞥了瞥酒壶中清澈无色的液体，倏地，一饮而尽。酒辣穿肠，随后蔓延开来的却是难以名状的苦涩。
他不再纠结于过去，也借由着为中秋节忙碌做准备，他已经无暇去想过去的事。然而，总也有这般忍不住的时候，即便结果总是毫无所获。
她说这里曾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想要想起什么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哪怕只是躺在山坡上看星看月，幻想着有一天真能全部记起来。
今夜怕是又没有收获。
炎澈起身准备离去，去拿身旁的灯笼之时，视线却忽然被那灯上的画吸引了。
灯上的小人有着澄圆的眼睛，却拧眉紧锁，似乎是嘴唇的地方稍稍下斜，两颊处分别画了团红晕。他不禁一怔，这画得莫非是他？之前匆忙就拿了桌上的灯笼出来，却没有细看有何不同，也不由得忘了炎清似乎同他说过，这灯笼是秦若樱下午送来的。
总说秦若樱画功一绝，他未曾亲眼目睹，亦不知那素描为何物，不料竟这么有趣。想及此，炎澈突然笑了，他一笑，那倾城的俊美容颜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精致绝伦，好像连那皎皎明月都要让他三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