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一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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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初秋，雨一阵便凉一阵。
宫室顶上那一个个刻成朱雀似的屋檐还在一滴一滴淌着昨夜的雨水，鼻尖弥漫着沁人的青草香。蓝胜抬头，一座座巍峨的赤色宫殿映入眼帘，仿佛置身白宁国宫中，适才结束早朝匆匆回府。
想来皇宫都是这般，显得人渺小如栗，让人心存向往却又怀揣着恐惧。
远处空中，不知何时竟飘起一只纸鹤，越过重重宫室，愈飞愈高……与此同时，身后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终于传来了洪亮有力的声音：“传白宁国使者觐见——”
蓝胜敛容，低头最后整理了一番仪容，方转身恭敬地踏入大殿。
金銮殿乃烈帝每日早朝会见群臣之地，身着酱红色官服的大臣们整齐地站在大殿两旁，从殿门口一直排到御座跟前。
众目睽睽之下，蓝胜一步一步走向前，目光平视，毫不在意四周的那些目光或不怀好意或虎视眈眈。直到御座跟前，他方才停下步伐躬身行礼：“白宁国使者蓝胜参见陛下。”
大殿静了一静。须臾，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蓝使者远道而来，路途辛苦，快快请起。”
“谢陛下。”蓝胜抬起头，只见御座上的男子头戴冕旒，额前垂下的一串串玉珠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他不敢再细看，连忙低头吩咐身后的张生上前，呈上一颗浑圆硕大的夜明珠。
“早闻赤烈国物资矿源丰富，想必夜明珠之类陛下阅之不少，但如此硕大的夜明珠不知陛下可曾一阅？”
身边的内侍会意，立刻将夜明珠呈上给烈帝，烈帝仔细端详了片刻，方点头赞赏道：“色泽清透，形态浑圆毫无奇点，这般大若掌心，果真是世间极品。”
蓝胜适才露出笑容：“这颗夜明珠便赠与陛下，祝愿赤烈、白宁两国国泰安康，永世交好。”
“既然如此，宁王的好意朕便收下了。”眼见内侍将夜明珠带了下去，烈帝忽地道，“不知宁王此次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回陛下，曦月公主远嫁贵国前夕，宁王曾嘱咐她每月捎信一封，以报近况，奈何如今过了几月也不见一封书信，宁王忧心忡忡，于是派臣来看望公主。”
话落，群臣顿时议论纷纷。
“难道宁王还怕皇上亏待了他的宝贝女儿不成？”一名瘦瘦官员率先跳出来说道。
“皇上已封她为曦妃，宁王还不满意？”
“莫不是做了皇后才知足？”
面对此起彼伏的言论，蓝胜脸上一片平静，甚至是含笑以对，仿佛再如何难听的言辞都无法激怒他似的。直至烈帝出声制止了群臣的议论，蓝胜才抬起头，不急不缓地道：“陛下，宁王并无为难陛下之意，有的只是一颗牵挂子女的心。曦月公主为何不寄书信？是否忘记了？这些疑惑总是围绕宁王心头。若能见上曦月公主一面，问清缘由，宁王与臣才能放下释然。”
“蓝使者所言在理，是朕的众位大臣多虑了。”额前的玉珠轻轻晃了晃，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烈帝单手支撑着脸颊靠向御座上的扶手，说道：“不过，朕的确不曾听曦妃提起过寄信这事，也许是发生了一些事令她忘记了。”
“发生了一些事？”蓝胜疑惑地问道。
烈帝却不想再提，摆手道：“待朕与曦妃说一声再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如此，宁王不会再有意见了罢？”
蓝胜躬身行礼：“谢陛下。”忽而，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回身又命张生将一盘东西呈上。
“另外，宁王记得敝国特产的紫葡萄是曦月公主的最爱，特意嘱咐蓝胜带来一盘献给公主。”
“哦？”烈帝瞥了一眼内侍呈上的水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曦妃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有劳陛下，蓝胜先行告退。”
“准。”
直到步出殿外，蓝胜才得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片刻，转身对张生附耳道：“待会安定完毕，你便去打听这些个月里赤烈国后宫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记得，切忌声张。”
“是，奴才遵命。”
话刚落，便有一名内侍朝他们走来，面带笑容地道：“请问，是白宁国来的使者蓝大人？”
“在下正是。”
“奴才是近身服侍皇上的太监李义，奴才奉皇上之命已经给蓝大人安排好了住处，还请大人随我来。”
“有劳。”正欲跟上，蓝胜复又停驻回望了一眼金銮殿，早已听不见那里头正在说什么，只是仿佛一想到一些东西，俊逸温雅的脸上便突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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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仿佛是一下子凉了下来。
逐渐泛黄的落叶堆满了门前的院子，风一来，便刮得到处都是。
“公主，我们还是进屋去吧，思德殿地处偏荒，身子要是着了凉那该如何是好？”织梦劝道，忙将手中的斗篷展开披在云珠肩上。
倚着门框眺望着远处就要消失在尽头的日落，便是云珠这天下午的全部。直到织梦出声，她才得以回过神，转过头，但脸上往日的青春和朝气不再，只剩下疲惫的笑容。
“身子不好了的话，皇上是不是就会来探望我了？”不等织梦回答，她就走出了屋子。
太阳落下，明天还会升起。如今她因萧贵妃陷害被贬至冷宫，可还有翻身的机会？秋风萧瑟，满院的落叶都在诉说着悲伤。她是知道的，皇上不会来看她，这是她不曾想到的结局。
曾经，她以为只要做了曦月公主的替身，便能从此脱离贫穷不再看人脸色。奈何事与愿违，是涉世未深也罢，奸人诬陷也罢，总之是她输了。
织梦不安地追上去，继续安慰道：“皇上尚不曾见过公主一面，或许哪日见到了，说不定对公主一见倾心呢？奴婢相信，公主绝不会一辈子都在这里！”
云珠好像是累了，只讪讪一笑：“我并非倾国倾城，素问皇上亦非贪恋女色之辈，一见倾心？简直是痴人说梦……”话刚落，想到自己年纪轻轻便要在这种地方孤独终老，更是被未及得上见上一面的“夫君”嫌弃，心底便涌起一阵强烈的不甘。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公主您别哭了，快起来！地上凉！”
就那么一瞬，好像有什么坚持至今的东西突然轰然倒塌。她的尊严、她的期望，全都被残忍的抹杀殆尽。身体失去了力量支撑，她不由得半蹲着身子，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
她到底为了什么假扮曦月公主？明知是欺君犯上的事也不惜涉险，为的是什么？
云珠一面哭，一面深深地将指甲埋进泥土里。心有多不甘，埋得便有多深。她像是察觉不到指尖的痛楚似得，让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的织梦不由得一阵心酸。然而她终究是不明白曦月公主为何这样难过，在她眼中，只要身为公主，便充满了无限可能。发生再大的事，都及不上去穷困潦倒、寄人篱下一生。
“曦妃贵为一国公主，怎可在奴才面前屈膝跪地？这便是白宁国的礼仪？”
这声音……云珠抬起头，见到不远处身着华丽宫装的丽人，脸上复又露出那种骇人的神情。这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她至死也不会忘记，当日就是这道声音将大不敬的罪强加在她身上。狠毒较之何贵妃，这位萧贵妃手段更是张扬而毒辣。
云珠连忙擦干眼泪，由织梦搀扶着站起来。
“好大胆的狗奴才，见到萧贵妃还不下跪？”萧贵妃身旁的宫女突然站出来就是一记耳光打在织梦脸上。
织梦捂着红肿的左脸，吓得连忙跪下：“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宫女不解恨似得，转而瞪向云珠：“曦妃娘娘莫不是思德殿待久了也忘了礼数？”
“诶，香茹，休得对曦妃无礼。”萧贵妃漫不经心地看一眼指尖的丹寇，“再如何，她也是一朝公主，身份可高贵着呢。”
香茹恭敬的低头应道：“娘娘教训的是。”
云珠双手紧紧握拳，犹豫片刻，不得不双膝跪地。反正，从前她也是跪惯了。
“曦妃参见贵妃娘娘。”
萧贵妃并未让她起身，而是径直走过她身旁，打量着这个荒凉如斯的思德殿的一尘一物，神情哀凉，仿佛住在这里的是她的好姐妹似得。萧贵妃出身赤烈国贵族，模样明艳动人，进宫至今才不过一年多，虽未列后位，但后宫实权全权掌控在她手中。突然得知要来一位异国公主，生怕自己觊觎已久的后位被夺取，萧贵妃如何能不心急如焚。
“曦妃妹妹想不想离开这里？”萧贵妃转身看着云珠。
“什么意思？你会放过我？”
“妹妹何苦用这么恐惧的眼神看着本宫？凡事好商量。”萧贵妃轻轻一笑，“现在在你面前有两条选择，一条，喝了这瓶毒药；另一条，本宫安排你离开皇宫。”
云珠不解的问道：“萧贵妃何苦这么忌惮我？究竟我身上有何令你如此放不下的，需要你如此处心积虑除掉我？”
萧贵妃盯着云珠，一字一句道：“年轻和美貌，这便足以令你无法在我眼皮底下活着。”
片片落叶自头顶缓缓落下，围绕在萧贵妃四周，像极了一幅苍凉的画卷。这一瞬，云珠忽然觉得萧贵妃十分可怜。
“除掉了我，今后还会有她人，娘娘，您不累吗？”
萧贵妃没有回答云珠，而是等着她的答复。云珠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她从小就看惯了皇宫内的争斗，失败的人死了，胜利的人活着，可是他们活得真的快乐吗？她不知道，不知道在今后的将来，自己也会踏上萧贵妃这条路，一条不归路。是的，自打假扮曦月公主开始，就走上了一条决不能回头的不归路。
就在云珠决定告诉萧贵妃她准备离开皇宫之时，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在背后突如而至：“萧贵妃想让曦妃离开，何曾问过朕的意思？”
突然出现的低沉男声让云珠呆愣住。连忙转过身，却见不远处的杨柳树下竟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其中身材矮小的那位云珠认得，是服侍烈帝的近身太监李义。
既然李义在此，那么他身前那位……云珠紧张地几乎停止了呼吸。
杨柳依依迎风扬，像天然的层层珠帘，摇晃着，撩拨着。这是她第一次的相见，在如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随着烈帝的一步步走近，她张大着眼睛，也逐渐看清楚了他的样貌。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她书读的少，只觉得这世上她还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乌黑森幽的眼眸，仿佛看尽了一切，又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底。薄薄的紧抿的双唇，微微上扬，远远的这样看着，像是深夜里翱翔的鹰，浑身散发着属于王者的孤冷气息。
“臣……臣妾参见皇上。”慌乱中，萧贵妃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服身行礼。
很快，除去云珠，所有人全都跪伏在地上。
待云珠回过神来，凌君翌早已经走到她面前。
“曦妃是在怪朕昨晚没能来探视你，所以赌气说要离开？”说着，凌君翌温柔地执起云珠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吻了下去。
云珠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彻。
“皇上！曦妃不是被罚在思德殿思过，为何您……”萧贵妃一旁看着气急，忍不住道。
凌君翌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朕让曦妃住在思德殿，为的就是不受人打扰。奈何萧贵妃仍旧不愿意罢手，好让朕失望。李义，传令下去，萧贵妃品行失德，降为萧贵人。同时，今后后宫大小事宜皆交由曦妃全权打理。”
“噗通”——萧贵妃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珠看着凌君翌，明明是主宰人的生死的话，却从他口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一句问候天气好与不好。云珠内心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害怕，上一次他还是站在萧贵妃那边处治她，如今却满口谎言又向着她一边倒。她真的看得糊涂了。
“怎么，堂堂曦月公主竟然不会说话？”凌君翌淡淡地笑着，“来，朕带你去瞧瞧雍合宮，往后你就住在那里。”
低头，云珠这才察觉面前递过来的手掌，宽大而厚实。这会是她今后一辈子的依靠吗？尽管眼下她尚且莫不清他的心思，但至少，她还没有输。
“嗯。”她娇羞地低下头，交出自己的手，跟了上去。
不管真相如何，所为何事，此刻开始，她愿意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一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