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惊鸿编（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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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般的汹汹气势。一怒则天地变色的龙威如泰山压顶，避无可避。
周朔终于遇见源自彼方的造物之子，从千年光阴变迁里育成的智慧之灵。强大而耀眼，只能心无杂念地去面对，比起感悟更接近本能地崇敬。
“昭和，正确注视完整的世界是你担负的责任，不可抛弃。”那双腕上带着细密鳞片的手轻轻抬起。浅青色的细碎鳞片上流动着光，交织成惑人的幻象。
……我此刻是在月下巨大的湖中吗？所看见的光是芦苇的摇曳，水波的此起彼伏。重重烟水之下，古老的神明闭眼栖息，仿佛自天地之初便如此安宁，亘古不变。是如此安宁啊……掠过草尖的蹄足。轻拂露水的山风。悠然自得的群鸟。
是如此久违的安宁。
一定有人曾为目睹这样的瞬间而落泪吧……心里一定是复杂到无法言说，只能嚎啕大哭……周朔渐渐陷入黑暗前这样想。
他们蒙住双眼，脑海中的盛景却依旧震撼，眼泪不停地、不停地簌簌落下。他们声嘶力竭地问询，却无人回应。“造物啊，为何我能够看见这太过美丽的景象，为何看见了却无力挽留，为何……我被另一个世界所抛弃在这里啊……何等眷顾，何等残忍，造物啊，我所看见的将会变成我一生的追寻与不满足啊……”
赞叹与痛哭，喜悦与悲痛。自觉荣幸，又自感可悲。留不住啊。人类如此弱小短暂而孤独。
黑暗源自蒙在眼前的布条，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垂在脑后的部分轻轻扫过肩膀。
龙的手遥遥割断了死结，一条解下，再是另一条。
顺滑的布条扫过周朔鼻尖。
周朔睁开眼。面前的空气中浮动着两条交缠的长带。黑色的混沌粘腻，透明的轻柔虚无。“那是？”
君冷握起左手，黑色长带瞬间分崩离析，“这是言灵师愚蠢的错误，也是你来到此处的邀请函。”
言灵。莫名熟悉的字眼。周朔下意识觉得龙神的话语里有着隐秘的暗示。
“而这……遮蔽你所属的另一领地，使你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呵，这倒稀奇，居然不含恶意。”
周朔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那条白色的长带。带子温柔的缠上手指。
火光骤暗。喧嚣停歇。他猛然环顾四周。
寂静的紫藤长廊，闪闪烁烁的旧路灯。没有三胞胎，没有山樱，没有龙神君冷。他搓搓手指，上面还残留着长带微凉的触感，却已没有它踪迹。
我刚才难道一直站在这里发呆？周朔掏出手机就要看时间。看完之后，惶惶不安的心神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依旧是才放课后没几分钟，他却像无端跌进了一场漫长神奇而真实的白日梦。
是虚假还是真实的命题摆在眼前，他盯着手握起张开正摇摆不定。火光又突然亮起。他的手掌正拢着几片漂浮的白色碎布，握不住的那些失力，缓缓坠在地上，仿佛纸张燃烧时飘落的残片。
——君冷毁去了那条白色的带子。
包括周朔掌心的碎片在内，所有碎片自燃起来。火焰是白色的，却有着和颜色不相符的低温。周朔只感受到了手心短暂的温热。它们蜷曲成一团，化成缕缕灰烟消散。
烟丝缓缓升腾的迷蒙景象中，周朔只觉得记忆中模糊的某一部分涌入一股暖流，冲散了模模糊糊的遮蔽。
那家伙骄傲地自称小名是言华。顾阿姨说名字很重要。温安一脸温柔的笑。
“阿朔，这个世上有可以听懂土地、天空、海洋说话的神奇生物存在哦。”
“就在触手可及的另一边。很接近很接近的另一个世界。”
小小的花精们在后院里围着死去的小乔木转圈，把身上的微光送入树根。张扬的树妖总是坐在本体的大树杈上，晃荡着两条腿，嘲笑爬不上来的小小孩童，气红对方的双眼。
亲切的长发女子，是城镇上顾家的掌权人。她握着孩童年幼的双手，说：“言华就拜托你了。”她说，“那孩子还完全不懂控制力量，一不小心就会像今天一样伤害身边重要的人。”“颜轩会哭的。”小周朔印象里那个活泼好动，一天不爬趟树、下趟河就浑身不舒服，迟钝又天然的青梅竹马其实是个很容易受伤的家伙。
即使看上去可能没人会相信，但周朔就是知道。顾颜轩，他是个会因为玩耍时太用力把人推下河结果对方感冒卧床了就偷偷难过内疚、自责到不行的冒失鬼，是个会不顾自己也要保护别人，不然就良心不安的二愣子。
所以，才会拉住要掉下树的小周朔的手，面红耳赤死命不放。直到树妖把周朔捞起来，依旧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他，害怕他再次掉下去。
所以，才会扯着要把小周朔抢走的坏妖精又踢又咬，胆大包天。其实那时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吧，那是他看不见的可怕的东西。
“顾颜轩，今天我家的小丁香和枫树先生吵架了，怎么办？他们已经一天不说话了。”虽然看不见，却会认真的听周朔抱怨这样的话，会去相信周朔口中那个有趣的热闹的世界，会把这些以羡慕的口吻告诉顾泉醴。“顾颜轩，为什么你看不见呢？”“我妈妈说我长大后就看得见了。到时候你要带我去看看枫树先生，他真的好奇怪，居然不喜欢吃牛奶糖。”
他的青梅竹马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柔软又善良。
“他一定会哭得很难过。”周朔顿了顿，加强语气。
顾泉醴抚摸着小孩子柔软的头发，“那，我们来保守一个秘密吧。”
不要让他知道。然后保护别人免受他无心的伤害。这铃铛要一直带在身边，它会吃掉所有黑色的带子……
“黑色的带子？”“嗯，那是无心却会伤害别人的坏东西。”
啊……明白了……就像今天那条粘糊糊的带子一样，脏兮兮的，其实只是颜轩的气话，却会伤害朋友。小周朔接过银铃，铃上是阳刻的凤凰与流云，华光内敛。摇了两下，没有声音。“会响的，但不是现在。”顾姓女子温柔地笑，柔化了一张不服输的脸。“等到小颜轩长大了，也可以保护别人了，它就会响的。”
记忆里那个凤凰银铃，前几天借出去了。周朔大致明白了所有的情况。
庆典的篝火堆堆起来了。三胞胎又招呼了他一声。周朔摆摆手，婉拒了邀请。
“机会难得，为何不去？”龙神问，语气却是温和的。
也许是收敛龙威后的龙神态度很温和，周朔也轻松了不少，随意地笑了笑，答道：“去了也只是添乱。我想好好看看。”
“嗯。”龙点了点头，看不出是赞同，还是表示明白的下意识行为。
精魅们挽起彼此，拉出了一个大圈，庆典的亮光在此时熄灭。黑暗中响起了歌声，从低到高，从轻到响，从单一到聚集。先是一个声音低唱出号角般徐徐的长音，然后不同的声音渐渐加入，旋律在漫长的音后暂停，万物突然陷入寂静，而后，雨水骤降一样，合唱拔高了音阶，重复着先前的旋律，速度渐渐加快，声音分成了主副调，彼此相合。
脚边有什么在动。
周朔低头去看，透绿的大地帷幔闪动着光芒，泛出水纹，扩散的波纹中心颗粒状的光亮缓缓升起。植物在生长，破土而出的芽展开子叶，新生的枝条拔出新叶，除了廊上盘踞的紫藤，所有不同季节的花抽出花苞迅速绽放迅速凋谢，空气中弥漫生命的独特气息，龙神的米酒中的清淡甘甜。
歌声达到了顶峰，一声清亮的龙吟自耳畔冲天而起，风灵盘旋在高空。
下雨了。
滴滴答答。稀里哗啦。二月二的雨水倾泻中，精魅们庆祝的歌声戛然而止，亮光复起，篝火大盛，大地帷幔安静地覆盖地面，未到节令的花收起了花朵。这一夜，他们将彻夜欢愉，庆祝新生。
“这是彼界里吾等翔于云中、呼风唤雨的时刻。”龙喃喃自语，面上却有些转瞬即逝的寂寥。
“你的时间到了，昭和。”龙神君冷朝他举起不知何时出现的酒盏告别，那声音听起来已清亮不少，“下次见面当是不久之后。”
一切光影转瞬淡去，周朔依旧站在紫藤长廊下，脚踩着凹凸的石板，廊外雨声清脆，水气扑面。旧路灯里电火花劈啪作响，照亮了长廊旁河流上的石桥。他满脑子烛火辉煌，衣香鬓影，眼前却是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差感令他有点恍惚。
“昭和~你怎么还不回去啊~喝了酒走夜路会很危险哟~”腿上突然多出一份重量，是玉簪童子里最末的那个，叫做小簪的童花头睁着眼睛一派认真。“我来保护你回去哟~”
果然，是真的去了龙的庆典啊……
“谢谢。我正要回寝室。”“啊！昭和居然是这里的人类！那就更要快点回去了！小簪也听说过的，这里的人类晚上如果不呆在小房间里，明天就会被叫到大房间里批评啊~”童花头推着周朔后腰，一脸紧张。
周朔对如何应对这样的好意实在不擅长，只得半推半就。被“推”到紫藤长廊廊口，主梁里嵌着块匾，他一时心生好奇，眯着眼去辨认，是个篆体字，认不出，但确定和“镇龙川”毫无瓜葛。
真是魔怔了。他转身揉了揉童花头的头发，心里满是对自己的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惊鸿编（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