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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鸿编(二) ...

  •   一天总算是熬到最后,只等住宿生的三节晚自习结束,明天上午该上的课上完,大家各回各家。
      自习室就在教学楼里,每一层的最东侧,坐西朝东,桌子是可供三人一起使用的滑轮桌脚大桌,前面没有隔板,桌面下是一层放书的铁架,配备了很宽大的折叠塑料椅,七排三列,座位一个隔一个,空间显得很空旷。
      一个教室里安排的人不多,往往值班老师从讲台上就能看清所有人的动作。每个人间的距离也比较大,小动作与小说话的难度系数直线上升。
      灯火通明的自习室,气氛安静平和。北窗外夜幕低垂,白日西沉,天色渐渐从最初瑰丽的红色变作深蓝。时间过度就像毛笔墨水在水里晕开,一缕一缕抽丝剥茧般细致缓慢,一回神却已经染浑了整片水。
      水笔笔尖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顿了顿,给一行干净整齐的英文点了句号。
      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回到那个奇妙的江遗小镇。明明才两个星期没回家,明明那座小镇才三小时车程那样远。水笔在指尖不安分地转来转去,周朔盯着下一道题目的题干,脑子里乱哄哄的,塞满了最近突然降临的回忆。
      那是独属于自己的年少时光,没有顾颜轩,没有一路青石板街上的疯跑,没有被抓着手腕上树下河,没有老人家在河旁枣树下摇蒲扇纳凉,没有五花八门的电视节目、磕成堆的沾满口水的瓜子、下午竹席上睡得横七竖八的两人。
      回忆里顾颜轩的母亲、镇上顾家的掌权人,那个年轻亲切的长发女子顾泉醴,握着自己尚年幼的双手,郑重地托付。
      “……就拜托你了。”
      拜托了我什么?
      周朔想不起来。总是在想,却始终想不起来。前因后果,甚至当时的年纪,通通无法分辨。也实在猜测不出,顾阿姨那样的人,究竟会为了什么原因而那样红了眼眶。
      假如这是真实的回忆而非虚妄的幻想,如果重要,为何会忘记,如果不重要,为何又是第一时间想起。周朔又开始觉得这世界变得陌生起来。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叫他不自觉的恍惚害怕。
      一个迟疑。“啪”。笔杆子从指间滑出,砸上桌子上铺的复合木板,又被桌面反弹,擦过边缘掉了下去。这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点大,周朔吓了一跳,伸右手去够,够不着,水笔砸在地上,一路滚到前排顾颜轩的桌子旁边去了。这一下滚的有点远,周朔探出身判断了距离。
      顾颜轩邻桌的姑娘听到响动,抽出了点注意力,两人对视了一下。
      姑娘意会了什么般,目光在地上搜索了几秒,可惜看到情况超出能力范围,不好意思得朝周朔眨了眨眼表示帮不上忙,重新投入数学的题海。
      周朔抬眼去看讲台上值班老师的动静,确认了表情凶狠的化学老师其实闭着眼睛在打盹后,上身前倾,伸手推了推顾颜轩的背。对方无知无觉,睡得正香。
      这家伙还真随意。周朔错愕,手上加重力气再推了下,顾颜轩这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半眯着眼睛像睁不开一样,挠着头皮就转过身来。“有事?”“笔。”手指指向对方桌脚。顾颜轩反应慢了半拍,盯着那支水笔看了好一会儿,才像终于明白了发生的事,慢慢弯腰去捡。
      “接着睡吧。”周朔拿过水笔,同时拍了拍对方肩膀。
      顾颜轩靠着椅背没动,等周朔擦掉笔上沾的灰尘,在草稿纸上刷拉两下确认使用如常后,他开始保持着缓慢的动作趴回了桌面,调整姿势,听话的睡了。
      轻轻叹口气,周朔也把自己埋进手臂趴在桌上。
      每天晚上的三节晚自习,说一直在和作业打交道没有偷懒那一定是假的,高一作业其实不多,如果没有闲书打发时间,就只能选择睡觉了。
      厌烦。不想做作业,也睡不着。
      周朔就着压在手臂上的姿势偏头看北窗。他的位子在最北边,第六排,原本左边的同学在下学期退了宿,现在位子是空的。北窗外的景色没有了遮挡,像一块长方形的幕布,上面是郊区比起市中心更纯净的夜空,星辰连成一片。
      几年前在自己家里的阳台,能看见更灿烂的星空。那时候温安讲的星辰的故事,已经忘得七七八八,那时候江遗饱浸烟水的湿润空气却随岁月越发鲜明。
      那座小镇虽然和周朔现在念的高中处于一个区,甚至更为靠近市中心,却依旧有着来自古早时代的悠长韵味。
      高楼和古巷。虹霓夜、流水声。时而渔家小船的乌蓬里拨弄出几段琵琶弦的颤音,时而街道里车水马龙喇叭鸣笛不绝于耳。一个时光错落模糊的城镇。
      若要让周朔描述下自己的家乡,大抵就是这样了。
      带点儿欲语还休,又似絮语绵绵,雨打芭蕉的温柔缠绵混着现代城市的目眩神迷。老一辈爱叫它江遗城,偏爱它属于烟水的那一部分,就像这一部分是一位阁楼里双足不能行走的美人,用宽大的袖子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略带悲伤和恳切的杏眼,让每个经过阁楼的人都带走一份惆怅。
      杏眼美人是江遗城的东区,东区相比西区,极瘦,约莫将几条分散的古旧长街圈在一个圈里,那圈就是东区了,极瘦的东区里却贯着一条河,自南向北,两旁的多半都是旧式带小院的宅子,周家的老宅子坐落在河道中段偏城南处,和顾颜轩家只隔了几条小巷和一座河上的白虎桥,两家情谊的建立大概也有地理位置的作用在。
      不得不说,顾姓是东区的大姓之一,但这里的大不是指姓顾的人多,而是老一辈人看重的声名,那些住在东区河边旧青石砖铺成的街道上的老人总是对于姓顾的人家有种莫名的恭敬。东区小茶摊间茶余饭后作谈资流传的、所谓几百年前的种种稀奇古怪的故事里,往往有个姓顾的人,他们或勇猛,或智慧,在神鬼奇谈里神秘而万能,驾御着妖兽,云游在世上。
      顾家先祖中是不是真如故事里所说有异于常人之处,周朔不知道。
      江遗小城里顾姓的人不多,就他熟识的那两位顾姓人而言,除了顾阿姨成谜的职业、顾颜轩非一般的天然程度,唯一令他从小困惑到现在的,也就只有那个所谓的顾家本身了。
      顾颜轩从小是和父母一起住在现在的房子里的,但他从未见过母亲那边的亲戚,过节从来只是去爷爷奶奶那边跑亲戚,能够告诉周朔的,也就是顾泉醴无意间透露的顾家大宅的存在。
      自家母亲温安和顾泉醴顾阿姨的闲谈里,和小颜轩的第一次见面,是因为跟顾泉醴前来拜访周家老爷子、他的爷爷周正言。似乎老爷子对颜轩这熊孩子还挺上心,从老宅子搬出去住后,逢年过节周怀璞和温安带周朔回老宅,要是老爷子身体好,能出来和周朔聊些闲话,还是会问两句顾颜轩的近况。
      老辈人讲究礼尚往来,据说后来,周朔也去了顾泉醴家,见到了顾颜轩的父亲林萧。那时起,那就是一个窗明几净的三口之家。
      问起顾家的模样,顾阿姨的说法是装修没有改动多少,现在的装饰风格是什么样,当时也是什么样,两层的小屋,不大,走进去就像走进现在一百平米的公寓套房,厨房摆着成套的白盘子,大厅里一张核桃木的几案,没有院子,所以正好可以用来招待客人,泡点茶。整洁,光线充足。
      顾颜轩说顾阿姨出嫁后,很早便搬出了顾家的大宅。
      青梅竹马从来没见过母亲的亲戚这一点,其实让周朔觉得很亲切。周朔自己也从未见过外公外婆。
      小时候问爷爷。他只是乐呵呵地笑。
      周家老爷子看上去很严肃,其实在周朔眼中十分不靠谱,从某种角度说,和温安有点像。
      老爷子身体时好时不好,却很要强,不要周怀璞和温安照顾,周朔到了上中学的年纪,三人就被变相撵出去住了。叔叔周端诚还没结婚,在东区负责一个古建筑保护的项目,老爷子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赶人,加上叔叔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勉强留了下来。奶奶是个言语里才会出现的人,这个温柔又大胆的女子很早就过世了,而这似乎就是让老爷子时不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做什么的原因。
      说老爷子不靠谱,大多是因为温安。
      要是让周朔描述自己的母亲,第一个关键词一定是背景成谜,即使是父亲也从不曾见过那一脉的家人,因此有过困惑有过犹豫,两人险些错过大好姻缘。而老爷子却说着“我相信儿子的眼光”这样五岁小孩都不屑的胡话,第一次见家长就拍拍胸膛打开大门接纳了她。
      真的很不靠谱啊。每次听到老爷子用得意的口气说这一段,周朔都在心里默默评价。还有,为什么要得意啊……这到底有什么可得意的啊!
      周朔渐渐回忆起来的那些琐碎片段里,早先年的东区,那家小茶馆里还有喜欢说故事的老先生,只记得很老很老了,步履蹒跚地走上茶馆,寻一个最近的空位就坐,要一壶最便宜的茶,和人说话,什么都讲,讲的嘴干了就招呼店家给茶壶里添水,饮去小半。要是有小朋友在,还会招呼对方听故事,只言片语里似与顾家齐名的,在江遗城还有张家,只不过每每提起,都是三言两语轻轻带过,语气清浅地像在谈论天气。
      大概是没有人知晓具体吧,要不然就是和周家一样,在爷爷那辈就淡了大户的氛围,家道中落。
      那老先生后来慢慢地就不来了,那时有一个故事,周朔听到一半还不知道结局,天天盼着下半部分,因此也问过其他与老先生相熟的茶客,才知道是得了病被子女接到市里去疗养了。
      回忆起这些,周朔还是有些惆怅的。他把头转了个方向,脖子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有点僵,转的时候骨头都好像在咯咯响,肌肉有那么一瞬间的酸痛。
      他从包里摸出手机,算了算时间,距离第三节课下课还有十几分钟。
      英语作业还剩下四道翻译。周朔揉着脖子,坐得笔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惊鸿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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