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惊鸿编（一） ...
-
【如今的你，眼中的世界并不完整。】
在这个世上，我所看见的风景，是否也存在于你的眼中？
我在路面上看见的每一片叶子，你是否也能触及它的脉络？
我所听见的每一句言语，你是否也能将韵律陈述？
在这个世上，垂天之云是凝结的冰晶，还是鹏鸟的羽翼？海中漩涡是悸动的水流，还是鲲鱼的叹息？温暖的南风来自地海交界，还是旄山育遗谷？
一个人真正的名字是长久地被呼唤，还是被封存在了找不到的地方，和完整的世界一起等待着回归？
少年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定在窗外神游。三楼的窗户直对着一条贯穿校园的小河，河旁紫藤花长廊上爬着疏落的藤叶，垂下来几条藤蔓也都是空荡荡的。正是草长莺飞，气候宜人的好时节，少年却呈现着一种略带萎靡的冷淡，与那有气无力的紫藤像是产生了某种精神上的共鸣，在一片郁郁葱葱里开辟出一圈阴郁的氛围。
教室另一头三两扎堆，晒晒太阳聊聊天的青春少年少女中，笑得一脸爽朗的顾颜轩从脚边印着学校小卖部LOGO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两罐可乐。“诶，我先回去了。”锤了锤身边同学的肩，提着罐头就要往教室里走。
“哟，这么认真，要去复习了啊？不得了，一百分，妥妥的。”对方揶揄地看着他。
顾颜轩笑着回头，“去你的，哥在你眼里就这水平。怎么说也要一百零五分，五分是我找出了试卷上的错误，老师大为感动，赏给哥的。”说完也不再管背后被逗乐的人都有什么反应，径直往窗边的少年处走去。
“大少，考试完了等等我，一起回去。”顾颜轩靠上少年的课桌。手里拿的两罐可乐冒着冷气，铝罐壁上挂的水珠触手生凉，顾颜轩把可乐放在少年空无一物的课桌桌面上，两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周朔随手拿了易拉罐，启开，默默看他两眼：“嗯。”算是应了。
早已习惯了青梅竹马时不时的冷淡状态，顾颜轩也不介意，拉开另一罐，灌下一大口被冻得直发抖，抖完抹抹嘴，自顾自地聊天：“今天是不是你生日？还剩最后一门地理，马上就要解放了啊，这星期周末可没作业啊没作业~”
周朔撑着下巴仰头看他手舞足蹈的愉快样子，眼底带上了笑意。
这个健气的家伙，是自己的青梅竹马。明明完全是两种性格，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好友——大概是好友，总之这个家伙是这么想的。好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设定里就有了这么个捆绑物品。
顾家的独子。青梅竹马。同班同学。
周朔瞄了一眼易拉罐口，刚打开没多久的可乐冒着滋滋的气泡。
其实窗外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美景。高一教学楼校区改造了没几年，好些旧树木都移到了宿舍旁的空地里，新造的长廊也不过六七年，瘦弱的紫藤和一棵棵大腿粗细的垂杨柳排成的柳堤，怎么看都觉得没了以前照片里的意境。
只不过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没有办法融入教室的另一边。
无法摆脱的恍如隔世般的陌生感。阳光也好、树木也好、人也好。不在意，不想在意。只不过恰好在身边而已，与自己没关系。哭也好、笑也好。麻烦。
一天一天沉默地坐在靠窗倒数第二个位子，上课、吃饭、做作业、考试，顾颜轩滔滔不绝，后座的同学天天忙里忙外。突然地，高一下半学期第一场月考了。无悲无喜。
周朔浅浅喝了一口可乐，抬眼看着顾颜轩愉快地大笑，打很多夸张的手势。“……周末去你妈店里帮忙怎么样？”还没考完试就想着玩，真是……那种阴郁的感觉在心里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喜悦。对上顾颜轩期待的目光，周朔忍不住就觉得有趣，想要打击打击对方。“考试觉得没问题？真不会被顾阿姨关禁闭？”
“别……别诅咒我啊！”
只有这种时候才不会觉得自己是空的。小时候的记忆模模糊糊，幼年玩伴的印象也只限于名字和几件似乎一直都在身边的东西而已。和顾颜轩是怎么认识的，已经不记得了。能够确定的就是周家和顾家从父辈开始就彼此熟悉，自己的母亲温安和顾颜轩的母亲顾泉醴就是一对感情非常好的朋友。两家相互走访，赠送礼物也算是频繁。
那个前些日子被同班上喜欢做手工的女同学借走的凤凰银铃，似乎就是顾阿姨小时候送的物件。
顾阿姨是沉稳大气的女性，顾颜轩那个家伙却闲不住，很不一样，但站在一起，听他讲话，还不错。于是就这么默认了这个设定。
偶尔被他拉去做客，偶尔自己母亲说要找他来玩。
“喂喂，阿朔？遇到青春期难解的迷惘了？”话语里带着露骨的暧昧。
易拉罐“卡擦”一声，微微变形了。“少来。”猛灌一口冰可乐，周朔朝他翻了个白眼，眼不见为净，扭头看窗外。
顾颜轩不死心地凑过来，“那你究竟在忧郁什么啊~大少爷~”周朔无反应。“没看到这里有个大活人吗？你这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啊。”
河面上波纹一层层扩散。
然后，那一天，就成为了宿命的起点。
紫藤长廊的庆典、衣袖翩翩的孩童、月下啜饮米酒的神明……像一场轰然而至的惊蛰雨，声势浩大，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存在，弹指一瞬，显竭芳华。随之牵牵连连、或喜或悲的数载时光，都化作不言不语淡淡一笑。
而如今看着河流旁紫藤缠绕的长廊下，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手执宫灯的粉衣古装女子的身影，尚不自知的周朔诧异地直接无视了眼前好友晃来晃去的手和大声的叫唤。
刚才……没有这个人的吧？
粉衣女子在廊柱间疾行。刚在河对岸的图文艺术楼上完美术课，沿长廊结伴返回教学区的学子三两成群，语笑嫣然，与女子交错之际却毫无反应，完全就是没有看见她的样子。
“妖怪……？”
我这是被长期洗脑的后果吗？周朔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名叫温安，性子也如名字一样温婉的女子平日就喜欢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出一趟远门经常买回些奇怪的玉石、漆器。家里的书房在她打理下也多出了一堆破旧的笔记本和碎纸片，锁在玻璃柜里不让人碰，看不出是什么来历。父亲每次看到柜子里那堆纸头又高出了一截，总是会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温安稍早些年还喜欢讲民间传说给他听。别说周朔，就连他父亲周怀璞都不甚了解这种放在温安身上略显违和的个人喜好。
周朔默默的，又喝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唤回了神智。周朔挥开顾颜轩的手：“嗯，看到了一个长得像你的女生。”“骗人的吧！怎么可能！”“真的。”周朔看着顾颜轩的眼睛，一脸严肃。
“……真的？你确定不是在耍我？”顾颜轩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周朔看向长廊，顾颜轩跟着探出身去，但长廊上的粉色身影已经消失。
“笨蛋……”
听出周朔后座的沈素鸣刻意压下的低沉音调里的调笑，顾颜轩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阿朔！”周朔抿了抿唇角压下笑意，维持着风轻云淡的表情，跑去扔空罐。顾颜轩看着他就这样脱离追究范围，回过头狠狠瞪沈素鸣。
少年又瘦又高，头发稍显凌乱，相貌颇为俊逸，可是黑沉沉的眼睛和深深的黑眼圈带出了一股浓厚的游魂味，使他显得很憔悴。顾颜轩和周朔、沈素鸣住在同一间四人寝室，但对于他却说不上熟悉。这一个担任校气象台台长，有着预报天气从不出错的传奇事迹的瘦长少年好像不喜欢和人结交，永远都睡不够，下课时间回头看他，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放学后回寝室看他，他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正在爬上上铺的过程中，晚自习回头看他，也多半是靠着墙壁，闭着眼睛。
就好像现在，沈素鸣就贴着墙，塞着耳机，眼睛半闭不闭。
阳光充足地洒在教室每个角落，沈素鸣那边窗户关得紧紧的，他的头发保持着一个带来柔顺错觉的姿态。这本是极其祥和的画面。
顾颜轩却觉得不舒服，让他想要快速离开的不舒服。周朔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走到他身边：“时间快到了。”
象征考试前十五分钟的打铃在同一时刻响起，教室外的同学们涌进教室。“大少好好干，哥看好你。”顾颜轩伸手也拍了拍周朔，准备考试去了。
周朔淡淡看了看沈素鸣，伸手用指关节在他桌上敲了两下：“醒醒。”对方纹丝不动。
对于沈素鸣，没有人敢说熟悉，比起周朔还有个顾颜轩能够毫无芥蒂的交心，沈素鸣就完全是个孤僻的独行者，先不说其他人，就连自来熟属性、喜欢和人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一起打篮球去的顾颜轩都表示避之不及。
其实周朔有点不明白，就自己所知，顾颜轩是头一次对人产生这么大的排斥感。虽然沈素鸣身上贴满了飘渺和距离感的标签，相处下来性格还是很温和的，怎么就连那些对自己的无动于衷毫不在乎的女生们都不敢靠近。这个人也不在乎突破冰点的人气，总是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即使居住在同一间寝室，必要的交流外，周朔也只与他闲聊过那么几句话而已。
今年的春似乎来迟了，明明是三月下旬，风里依旧有料峭寒春的味道。后排的窗子被后来进教室的同学叫嚷着“空气好差”开得很大，风呼啦啦地就灌了进来。
周朔看到沈素鸣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那黑沉沉的眼睛里有一种诡异的情绪，像是厌恶，又比厌恶多出了压抑的痛苦。这诡异的情绪像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很快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冰冷漠然。“今晚会下雨……”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周朔收回了搁在对方桌面的手指。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那样的眼神。
而上一次，顾颜轩被那目光激怒了。青梅竹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不假，但也绝不是三言两语就会被挑衅地肝火往上冒的家伙。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从很久以前开始，就隐隐约约显现出的不对劲。
他又看了看已空无一人的紫藤长廊，然后接过前排传下来的地理试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鸿编（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