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陰陽》》星迤

36、《阴阳天》/ 与鬼的约束

　　《阴阳天》/ 与鬼的约束

　　晴明邸。

　　浮云与流光快速地掠过天边，今日的天气甚好，有日、蓝空上的云朵淡卷。

　　土御门小路上仍旧是一片的僻静，一条戾桥稳当地站在小路的尽头，不远方的晴明邸那两扇绘有桔梗印记的大门大敞。

　　走进大门里，一条羊肠小道便随着荒废的院落而出现，这条小道并非是刻意铺上的碎石子路，而是一条自然造出的道，似乎是来彷的客人们皆走过同样的路而走出来的。
　　远目望去的窄廊廊板上头坐着一名白衣男子，面貌清秀、俊美，斜飞的眉与那凤眼皆是鬼斧神工的秀丽难得，他正是此宅邸的主人，平安京的第一阴阳师‧安倍晴明。

　　他正一脸微笑地摇着扇子、一边让身旁的一位身穿十二单的妙龄女子拿着酒瓶便往他只手捧起的碟子里头斟酒，偶尔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瞬间地，抬首的阴阳师的神情跟着一凛，似乎察觉到什么地抿着唇，最后，无声地扬起润红的唇瓣。

　　唔...访客似乎来了！

　　微笑着的阴阳师捧起酒碟子就口饮尽杯中的酒液，然后启口：「蜜虫，去把下酒菜端来吧！」阴阳师笑瞇着眼儿，对着那位妙龄女子这么说着，女子在点了个头后便退了席地起身拖曳着单衣的衣襬，踱到屋子内，消失。

　　『蜜虫』其实是阴阳师所操纵的”式神”，而”式神”可以是任何物事的精灵。

　　正当蜜虫退了下去、再度回到窄廊之时，阴阳师宅邸的大门外便冲进一名男人与妇女，而那男人便扯着那名妇女的手臂不放，神色匆忙地踏进宅邸里。

　　「安倍晴明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妻子吧！求求你！」男人大力地扯着妻子的手臂往前直奔，冲到阴阳师与蜜虫前方与庭院相隔着的木板条前，急道。

　　妻子被丈夫这样粗暴地一扯，于是忿怒道：「你这家伙！你弄痛我了啦！放手！」急急吼叫的妻子努力挣扎着，单凭一只手便想推开丈夫箝制她的手腕，却是没有半点力气挣脱束缚，因此而眼眶含泪。

　　阴阳师与蜜虫被眼前上演的夫妻吵架与争执戏码给怔住了，一时还无法反应过来。

　　「唔......这样好了，两位先请上来坐着说吧！」微愕回神叹息的阴阳师淡淡微笑道。

　　***

　　蓝空飞过几只雀与燕，浮云缓慢飘动的晴天，微风轻轻吹拂的今日，晴明邸的廊道上坐着四抹人影，还有一抹俏丽身影于四人的另一边。

　　「他是友人，源博雅大人......」阴阳师与武士相伴而坐，而他们的面前正是落坐了先前于博雅来访的那对夫妻，阴阳师露出浅笑地对着他们介绍自己身边坐着的武士。

　　两夫妻望着面容狐疑不解的博雅，于是相偕弯腰：「打扰两位大人了，真是抱歉......」

　　「啊！不......应该是我打扰你们了。」博雅马上于半空举着双掌推说道，脸色微微赧红了，不自在地瞥了身旁仍旧微笑的阴阳师一眼，示意他解除这样的尴尬，而阴阳师也很难得地帮了博雅一把。

　　「是的，请你们两位别介意吧！我与博雅大人未曾先行约定好......」摇着流金扇面的阴阳师缓笑着，凤眼瞟了傻笑的博雅一眼。

　　是的，博雅是晴明邸后来的访客。

　　而阴阳师口中所说的访客便是当时正要于晴明邸附近的那一条戾桥通过的源博雅，只是没料到有人竟比他还要快到这儿，阴阳师淡笑着。

　　传说阴阳师在一条戾桥上埋了专供他使唤的十二式神与结界，所以阴阳师可以先行知道晴明邸外的那条戾桥上所来何人。
　　这也是阴阳师为何知晓有访客的原因。

　　「那，请问两位为何而来？」阴阳师瞇眼笑问面前的这对行动怪异的夫妇，摇着扇子的他看来有点漫不经心，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美的弧度，神态轻悠。

　　「不......只是小事，干脆先让博雅大人说吧！」丈夫不知在害怕什么般地摇着头，语气缓慢、畏缩，眸光还不时地轻瞄着阴阳师身旁的武士，好像是在害怕他的身份。

　　博雅微愕，「我吗......！？」

　　阴阳师以扇挡下博雅的发言，然后瞇眼微笑，「你们别担心，博雅大人的事我待会儿会与他详谈的，先说说你们前来拜访的目的地吧！」

　　博雅挥开阴阳师的扇面挡住的视界，不悦地皱眉且回瞪阴阳师：「晴明啊，我又没说我来找你就是有事......我就不能只是单纯想找你喝酒聊天吗！？」抱怨。

　　「呵呵！那是我会错意了，真抱歉，博雅......」阴阳师以扇掩笑。

　　夫妇们看着两位公卿大人一来一往，微讶异地睁着眼，没想到传说中的白狐之子、平安京的第一流阴阳师、行事仔细又诡密的安倍晴明，也有如此和善的一面呀......！

　　如果是他......应该有办法救他们的！

　　两夫妇像是决定了什么般的神情一凛，丈夫先是望了妻子点头的一眼后便开始缓缓述说当时发生的事情，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

　　夫妇俩是居住在渔村附近的一间木造房子里头，以打渔维生的丈夫平时也是早出晚归的，生活作息很是正常，妻子在家中缝补衣物与掌理炊事，一边莳花芢\草等待着天黑摇船回家的丈夫。

　　两人很恩爱。

　　只是有一天晚上，刚与丈夫燕好完、疲倦地背对而睡的妻子做了个梦，梦中满天大雾，什么都看不见的妻子于大雾里头摸黑前行，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的。

　　奈何的是，眼界底都是一整片的白烟雾，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状况与情形，奇怪的是妻子便像是有人在牵引着她的那般，缓慢地踏着肯定的步伐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妻子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了，她这时才恍然如梦醒般地回过神来，然后惊讶地探着头、紧张地望着四处。
　　「这里......是哪里啊？」茫然无措的妻子转着眼珠地看着四周一片的高大树林遮掩，使她无法看清楚前方究竟有何景况。

　　踏踩着不安的步伐往前走的妻子小声地嗫嚅着，脚下恰好是一片的泥泞，夜色的黑幕和诡谲使她无法注意到脚下的物事而因此滑了一跤。

　　「唉唷......」妻子皱着眉头大呼，半身以下的裤裙已经濡湿，赤着脚的她看见自己的脚底沾满了泥巴，「真是的......这下子，阿清会骂死我了，他要是知道我弄脏了裙，肯定先劈头骂我一顿了！」妻子为难地喃念着，只好只手抓住一旁的桦树树干、藉此撑起整个身体。

　　没想到就在她轻语间的，一抹应声出现的白雾凭空飘出她的面前，然后在妻子那张大了眼与嘴的惊愕面容下化成了一名公卿大人，身穿黑衣、持扇的模样，就对着妻子咧开嘴微笑了。

　　妻子微微一悚，看来自己是遇上妖物了......。

　　她会死吗！？

　　妻子睁圆了双目的惊诧，使得那名诡异的男子朝她飘近，妻子低首一瞧，这妖物竟然没有”脚”...

　　她吓得噤声不语，直直的眼眸瞪向前方的男子，缓缓地倾身靠近她，然后像是在嗅闻着什么的对着她就是一阵的闻了闻味道，接着，又咧笑了。
　　「喂......妳知道我是谁吗？」

　　妻子惊疑不定，想开口发出声音时却发现她根本因为太过害怕与骇异了而无法顺利发言，只好睁着无辜的眼望着那妖物朝她凑近整张暗中带青色的脸来，「喔...妳似乎不太清楚...好吧！那我只好直接跟妳做约定了......」抬眼，「妳叫什么名字？」

　　妻子一骇，挣扎着说不出口，但却又无法不回答之下，只好颤声：「我......我是...宁子......」

　　妖物满意地点点头，「好，宁子，请妳答应嫁给我吧！」

　　妻子一愣，「什么......？」

　　妖物不耐地撇嘴，双目发着青光：「我说：请妳嫁给我！」

　　妻子害怕地一怔：「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的妻子为难地皱着眉头，不答应他的话，很可能在此时被妖物一口吞掉，可是如果她答应了的话又如何面对丈夫呢！？
　　再者他是妖物又怎能与人结姻呢！？况且，她已经嫁人了......

　　妖物紧逼地瞪大绿眸看着妻子，胁迫的意味甚重，「答应的话就马上放了妳。」

　　妻子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佯装答应地点头，「好吧......」

　　妖物点头，「好，我的名字叫做俞一，记住了！妳已经答应我的求婚......」

　　妻子惧怕地点头后，妖物便在错愕的她的面前像阵风般地消失了......

　　而当隔日醒来的妻子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有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印记，当晚的她便告诉丈夫这个奇怪的印记，而略过了妖物求亲的那一段，只说是自己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因此，丈夫这才抛下渔网，拉着妻子就直奔那位大阴阳师的宅邸，『土御门小路』上的”安倍晴明邸”。

　　***

　　回神来的阴阳师与武士各自思考着，抬首望着夫妇脸上那抹手足无措的不安与彷徨的阴阳师忽然间微微一笑、轻声启口。

　　「能让我看看手臂上的那印记吗？」

　　不确定的妻子于是听闻阴阳师如此说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且回眸去望着丈夫，等到丈夫对着她点头之后便回头来，伸出手去撩开她的衣袖。

　　果然的，妻子的臂上有抹似波浪的黑色印记。

　　武士与阴阳师皆讶然地盯着妻子臂上的黑印子瞧了一会儿，然后两人相望一眼后由阴阳师提出疑问：「请问......」

　　丈夫与妻子不安地吞咽着唾沫。

　　「什么事？」

　　阴阳师微扬起唇角，笑容灿烂，「请问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阴阳师望着两人惊疑的神情，连忙垂睫地笑了笑之后再抬眼补充说：「除了这件事以外......」

　　夫妇俩听话地开始做回想的动作，然后丈夫先是摇摇头，但是妻子却是点点头，这样迥异的表示使得阴阳师随着有了兴趣起来。

　　丈夫十分诧异地撇首望着妻子，惊声道：「还有哪件事我不知道的啊！？妳为什么不告诉我！？」

　　妻子害怕地咬唇，嗫嚅着：「啊......阿清啊，其实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啦！我......我只是......」

　　丈夫怒睁着圆眼，凶恶地在阴阳师与武士面前与妻子争吵起来了，「不然呢！？妳说啊！」

　　阴阳师与武士微微苦笑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沉默地盯着俩夫妇于原地争来吵去，并且安静地不发一言，而当夫与妻注意到两人有好一段的默然之时，感到一抹羞惭的他们才慢慢安静下来。

　　低头的丈夫因此以肘推推坐在自己身边的妻子，小声：「快说啦！妳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妻子缓慢地抬头后才应声继续叙述：「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妻子于三人的疑问目光下缓缓地道出妖物求亲的事情。

　　三人听毕之后只是抿唇，由阴阳师首问：「那，妳可有答复那妖物，或是说出妳的真名来！？」

　　妻子觉得心虚地缓慢点头，「......是的。」

　　丈夫见妻子坦承后只觉得怒火中烧，瞬间地立起身来胀红了脸地朝妻子喝问：「妳这是对我的不忠！对不对！？」

　　妻子眼红地摇头，「我......我没有呀！只是，我还想跟你一起过日子，要一起很久、很久啊！」

　　丈夫坐回原地，默默地流着泪。

　　武士同情地望了他们好一会儿才转头面对阴阳师：「晴明啊，你就想想办法吧......」

　　「办法也不是没有......」沉吟着的阴阳师忽尔抬眸对住妻子忧虑的眸子，「妳应该是遇上即将化成山神的山鬼了......」

　　***

　　三人望住阴阳师，以一种惊喜的目光的。

　　「真的有办法吗？那太好了......」博雅先行发声，移向两夫妇的眼神充满了希望的光彩，忍不住被他的情绪牵引的夫妇竟也开心地相视而笑，彷佛事情已经被解决了那般。

　　阴阳师为之忍俊不住、只手掩面地低着首，三人听着他发出”咯、咯、咯”的忍耐笑声，皱眉。
　　「我只是说”有办法”而已啊！」阴阳师忍住腹里即将出闸的笑意，抬眼觑向狐疑的三人，道：「我可没有连带保证其他的事情喔......」眼角与眉梢净是笑意的阴阳师望着三人闻言后便开始咀嚼着自己的话意，接着便迟缓地露出一脸惊诧与不解。

　　「难道......」博雅讶异地拢眉。

　　「还会发生什么事吗！？」夫妇害怕地互望着，同声。

　　阴阳师无法克制地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武士蹙紧了眉，不悦，「晴明！」

　　「安倍晴明大人......」两夫妻给阴阳师这样一吓，纷纷绿了脸色，疾呼道。

　　阴阳师这才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收敛住玩笑的脸色与语气，坐正了身子地正经道：「我想将计就计......」

　　博雅微愕，不懂阴阳师的『将计就计』是什么意思，「晴明，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啊！？」

　　一旁的夫妇俩也是跟着武士点头而微微露出一点焦急。

　　「我想让那妖物把宁子小姐带走。」阴阳师笑得神秘且悠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出什么令人吃惊的话来的悠哉模样，而这句石破天惊的话马上使得三人立即怔愣住。

　　博雅大惊失色，「晴明！？」

　　「安、安倍晴明大人！？」夫与妻不敢置信地尖声叫喊。

　　阴阳师那绝丽的脸上仍然漾着那抹漂亮的微笑。

　　***

　　夜晚的晴明邸，四人沉默地坐在窄廊底下。

　　天际的黑幕低垂，星、月当空。

　　武士先是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而忍不住地打破了沉默，开口，「晴明啊，那妖物真会来？」

　　闻言的夫与妻也随即把注意力转向武士因问句而疑惑的神色、然后再望向一脸微笑、不动的阴阳师。

　　阴阳师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慢慢启口：「喔！会来啊！」边说边用眼角瞥向夫与妻那担忧的面容，淡淡扬唇，「那妖物应该会来......」

　　「那......你什么也不做吗！？」武士疑问道。

　　只是勾唇浅笑的阴阳师没有回答，他转而面对着宁子说：「请妳给我一点妳的头发......」

　　「喔......」妻子于是按照指示地拔了几根递过给阴阳师搁在一旁。

　　阴阳师笑了笑，于是缓慢地伸手在自己怀里掏了掏、摸了摸，然后在夫妻紧张的神色下拿出一张符纸来，手持剑指地指着手里的符咒、凝神念咒：「......」接着，便睁开凤眼，微笑地勾起唇角淡然一笑，「这个......」

　　妻子接过阴阳师手中的符咒，不解地抬眼觑向廊上因夜而点燃的微弱灯火映照着的阴阳师那半张美丽面容半晌，「这个......？」

　　「请带在身上。」阴阳师浅笑道，「千万不能丢了喔......」缓言轻声地吩咐着妻子的阴阳师忽然间于下一秒回眸望向晴明邸的大门，似乎察觉了什么般的正色，「喔！牠来了......」

　　「晴明......」武士担心地皱着眉。

　　心知武士的想法的阴阳师断然开口：「记住了，你们从现在开始都不能开口说一句话，要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语毕的阴阳师便望着三人乖顺地点了点头后便再伸手探入怀里，取出一张已经裁好的纸，是武士最熟悉的纸人。

　　武士与这对夫妻睁眼望着阴阳师于纸人上头施咒和绑上与妻子要来的一绺发丝，接着的，那纸人便一个噗然变大，而且变成了妻子的模样坐在阴阳师的身旁，夫妻俩于是震愕地瞠目，以双手捂住自己想发出惊呼的嘴。

　　好神奇的法术......！

　　突然间，一抹白烟已经出现在晴明邸的门口，并且往窄廊边飘来了，阴阳师发觉了也只是露出微笑，看着那烟慢慢化成人形。

　　「来了。你是来带走宁子小姐的吧！？」

　　由白烟幻成的一位身穿黑衣的公卿对着发问的阴阳师慢慢点头。
　　「你是谁？」

　　「我是宁子的远亲......」

　　「哦喔喔...您愿意履行诺言！？」

　　「是的！她在这儿。」阴阳师把那位假宁子推给妖物，妖物笑咧了嘴地伸手抓过宁子的手，然后对着阴阳师道了声谢。

　　「十分感激你......」

　　「别客气。」阴阳师摇着扇子，微笑地望着那妖物把假宁子牵着，然后消失于夜里，「请别随意答应别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喔......」笑语的阴阳师仰首望着升空闪烁的星子们，忽然说出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