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何以不得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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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阳的儿子，父亲的长孙在立冬那日出生，当他们肯我接手的时候都已经满月了，来不及埋怨，我手忙脚乱的从乳娘手中接过小东西，软乎乎的小生命睡得香香的，我不敢造次，巴巴的看着，想他一个月前之比巴掌大点儿，放靴子里都嫌宽敞，皱巴巴的脸跟猴子一样，当然我没敢说出来。他们都说很可爱，还说像我，然后我就更郁闷了。而现在小家伙半睁开朦胧的眼睛，湿漉漉的，接着，居然，对我勾起了嘴角。“哎呀，”我立马炸开似的叫嚷开来，“小浔奕对我笑了，快来看，小家伙对我笑了。”
桓阳走过来，大掌拍过我的脑袋，接过小孩子，说道，“瞧你稀奇的，别嚷了，他出生时就没有哭，看见人都笑。”
“哦，这么霸气，”我紧巴巴的跟着看。桓阳把孩子放到他母亲佑怡身边儿，我就挨着床边儿坐下，“清嘉去外面坐坐，别总是憋在我这里，趁着这满月酒，多结识些女眷。”佑怡性格温婉和顺，和我冲动直爽的哥哥倒是配的很，这会儿她开口了，我的脸马上就垮了下来，拖长了语调开口道，“我又和她们不熟，说什么呀，没劲儿透了。”
“那也得去，你吵得很，有本事外面呆着，就知道窝里横。”哥哥拎鸡崽儿一样揪着我的后领把我提了出去。“行了，行了，我自己会走。”我一边抱怨，一边还是被踢出了房门。冬儿在门口等着我，见我被请出来，扑闪着大眼睛，问道，“不是吧，公主，又不让您抱，还被丢出来了。”
笑话，我朝着前院走去，“抱了，不过他们好生小气，我说话大声了点儿都不肯。”
“小孩子本来就难伺候的，何况这是皇长孙。”冬儿若有所思的说道，“贵不可言啊，将来就更不好说了。”
“哦，”我转过头，看着冬儿说道，“冬儿这是在给小世子算命么？”
“哪有，”冬儿摆摆手，“公主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介草民，哪有那个资格。不过是小马哥他们闲的时候胡侃听来的。”
“小马不好好研究他的《墨子》《天工开物》，又跑来指点江山了？”为何府上会出这么个奇才。
“何止他，大伙儿都在好奇呢！”
“好奇什么呀？”
“谁做太子啊！”冬儿凑到我耳边鬼鬼祟祟的说，见我一脸疑惑又不小心露出了看白痴的眼神，继而抖动着眉毛接着说，“公主不知道吗，小世子出生之后，朝里大臣就奏请陛下立太子了，听说吵来吵去，陛下也没发话啊。”
“怎么你们知道这么多？”我就无语了。
冬儿得瑟着一张脸，“我知道的不过皮毛，这两天小马哥都开始研究天象了，还说要去买本什么甘什么的心经……”
“《甘石星经》？”
“啊，对，他打听过，说是钦天监的大人们都看过这个，神通的不得了。”冬儿已经完全被她的小马哥给蛊惑了，一颗少女的心就这么蒙上了猪油，我颇为可惜的摇摇头。
此时尚早，来客多是宗族亲贵家的夫人小姐，也没几个人，三三两两的在园子里太阳照着的地方说着话儿。我就想找个偏僻的角落呆着，把这时间给蹭过去，不料，“三公主”，甜甜的一声叫唤，我在心中叹口气，终究是逃不过去，回头一看，人呢？“这里这里，上面。”我抬起头，扶额，怪不得我都挨着墙角走了还是被看到了，园中有座假山，沿着一侧的抄手游廊可拾级而上,山头是一座半凌空的屋子。我上去的时候眺眼望了望，粗算一下约莫有五六个人，叫我的是温侯的掌上明珠温芸笙，此时正朝我挥着手，而芸笙旁边的赫然就是怀嘉。
狭路相逢啊，天将降大任于我了么？
“姐姐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芸笙跑我身边来，挽着我的胳膊娇俏的歪头说道，“倒是有些日子没有见着你了。”
“这不是怕冷么，实在不愿意出门。你要是真心想我，也不晓得来看我，反倒怪罪起我来了。”我嘴上说着，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伸出手，拧了拧她的鼻头，她的鼻子特别脆弱，轻轻一拧，红红的，半天也消不下去，看着就很滑稽，着实是我爱干的勾当。
芸笙也不躲，反倒腻在我肩头，笑嘻嘻的说道，“你合该与二哥哥绞不清楚，他也喜欢拧我鼻子。”我一听立马撒手，她嘿嘿一笑，“果然你也怕他。”说完便撒欢儿似的扑腾着往前跑了，按理我不该放过她，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刻，我先在心中默默记上这一笔……
芸笙见我不理会她的挑衅，便又折回来，走两步又停下来，背着手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着我，面对她挑剔的目光，我脚下微微一滞，“别再看我啦，小心我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你才舍不得呢!”她收回目光，又黏到我身边儿，说道，“姐姐还是这样怕冷啊，这才什么月份就穿的这样严实。”
“金陵着实冷，我回来都好些年了还是没有适应！”当然这两年好多了，只是想到刚回来那几年，我依然心有戚戚。
“不是听说清河有终年不化的雪山，比这里还要冷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到了山里就不一样了，那里有四季如春的山谷，有竟日温热的泉水啊！”
“哦，怪不得你那个时候哭哭啼啼地闹着要回去，还偷偷摸摸的出走。”
“死丫头，你以取笑我为乐是不是？”
“我说的是事实啊，又哪里惹到你了嘛？果然二哥哥说的对——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她一副小大人忧国忧民的样子，兼恨铁不成钢的摇晃着脑袋，我一把揽过她的肩膀，笑道，“至理名言啊，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大约只有你二哥这种历尽千帆的多情种子才能体会个中真味啊！”
“可我二哥哥还说了，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啊！”芸笙对我挑挑眉，那模样简直就是温恪的翻版。
我还要反驳，才察觉已经到了门口，便也没有了心思，只是笑笑便走了进去。
和众人见了礼，“都在看什么呢？”只见大家都围着怀嘉说着什么，我便信口问道。
怀嘉抬起头，樱唇凤眼，鬓发如云，笑得温柔得体，只是平常白嫩的脸颊上有了些斑斑点点，我心下疑惑，怀嘉摸着脸庞开口道，“半月前不小心割伤了脸，这下都没脸见妹妹了！”
“二公主莫要胡言，您本就天姿国色，依妾身看，这丹脂点颊，竟比往日还要柔美。”一妇人开口说道。
“就是就是，一点也看不出被割伤的痕迹，倒好似专门画上去的妆容似的，公主搽的什么，竟比我二哥哥的药还要有效，你说是不是，清嘉姐姐？”芸笙对我眨眨眼，笑的憨厚可爱。
我不去理她，只是被点名了，就不得不说话了，“芸笙说的是，姐姐倒是愈发漂亮了。”
闻言，怀嘉低头一笑，“不怕妹妹笑话，哪里是我的本事，驸马说古方上有的，用白獭髓杂玉与琥珀屑，调和了抹在脸上，可灭此痕，这伤愈之后脸上便留下了斑斑红点，我还与他怄气来着。”
“公主差矣，驸马到底探花出生，懂得就是多些，这倒是个好方子，公主风采更甚往日了。”
“可不是，比之你我的这落梅妆，更显得俏丽了，我倒想回去照这模样试试了！”
“旁的不说，只这白獭髓可就罕见的很，倒是如何找到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这也是驸马给我谋到的，我只顾着怨他，倒是忘了问。”说着，怀嘉微微脸红，低下头去，幽娴贞静的模样。
“公主人好福气也好，只听我家老爷说驸马为官为人不苟言笑，机敏正直，颇得陛下赏识，没想到私下竟也是个风雅的人物，待您也是一百个真情实意，这下您可得好好和他陪个不是，莫要委屈了驸马，不然我家老爷回头又要和我抱怨了了，'这驸马爷怎的天天不见个笑脸儿？'……”
“原是一片心意被人弃之如敝履，不舍得寻那人的短儿，只得到衙门里折腾别人来了！”
“哈哈哈哈……”
“这话接的好……”
……
我僵着脸跟着干笑两声，只是听着颇为恶心，瞧瞧怀嘉羞红脸的柔媚姿态，很是困难的忍住了当场打人的冲动。走到刚刚芸笙叫我的地方，那是一处伸出半空的阳台，小心的搭在栏杆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平复不少，放眼望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期间人流穿梭，嬉笑怒骂，熙熙攘攘，竟像是看画似的。
“哎，那不是我二哥哥么？”芸笙在我旁边嚷嚷着，指给我看。我循声望过去。果然，温恪在一处长廊下和人说话，因为屋檐挡着，也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离得远看不清温恪的神色，但是那种意气风发的气息却是感受的到的，头一回能这么远远的置身事外地看着，我不由的眯起了眼睛。
“清嘉姐姐要是嫁给我二哥哥，就变成我的嫂嫂了，想想都觉得有趣。”芸笙瞅着我笑。
我瞥她一眼，又看看远处的温恪，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趣，哪里有趣了……
“三公主别来无恙啊！”
身后一清冷的女声响起，我转头看，不知什么时候竟进来了这么多的人，环顾四周，一众的夫人小姐都立在一旁，两个丫头扶着一个美艳的宫装少妇站在中央，芸笙也在一旁对我使眼色，怀嘉则立在那少妇旁边儿，我微微福了福，开口道，“贵嫔安好。”
眼前人就是我父皇于去年迎娶的司马棠儿了，当你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父亲的时候就可能要忍受闺蜜变长辈的尴尬了，好在我和她已经莫名其妙的绝交了，现在也就不用再为此而难为情了。
“陛下这次特地发内帑万两为皇长孙做满月，听说这三天的流水席掌勺的具是名厨，菜系齐全花样百出，焰火表演杂耍戏班也都是举国顶级的，可见是分外爱重桓阳的，想来这也是三公主的荣耀。”棠儿自从进宫之后倒是越发会摆谱了，这会子挺个不大的肚子，慢悠悠的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怀嘉也跟着坐了下来，一脸的敦厚平实，笑着说道，“可不是，听说请的戏班子还是清嘉最爱的那家，能得妹妹青睐，名扬四海的杜老板怕是手段了得。”此言一出，意思也有些奈人寻味，已有几个人在后面笑出声来，谁人不知道这是在讽刺我。
轻轻一笑，我也找个凳子坐下，捡一颗蜜饯丢到嘴里去，“那各位可千万别错过，杜老板高雅脱俗的风采，一般人就是着意学着，也不过画虎不成反类犬。”
“只是本宫看来，再怎么高雅脱俗，终究是些下九流的卑贱戏子罢了。”棠儿撇撇嘴有些不屑的说道，我心中不快，这人虽说有些假道学的小姐派头，当年却也是和我一道偷偷去看过戏的，与阿齐也算认识，只是如今说话怎的如此刻薄，我也狠下心来，说话有些不管分寸了，“贵嫔说的是 ，九流分三等，妻妾有尊卑，终究还是贵贱有别长幼有序的。”
棠儿微微变色，倒是怀嘉轻轻一笑，“戏子不过取笑作乐而已，又要当真拌嘴。”我哼一声，不再理会。倒是棠儿惊喜似的开口道，“这不是芸笙吗？才一年不见，竟长成大姑娘了。”
芸笙在我一旁，听棠儿唤她，咧嘴笑笑道，“贵嫔娘娘还记得我。”
“芸笙这就见外了，私下里还唤我姐姐就是了，站着做什么，坐我身边儿来。”这么说着，她身边儿的丫头就要来扶芸笙，芸笙立马在我边上坐下，讪讪笑道，“我坐这儿就行，娘娘有身子，我手脚笨，别碰着了。”
“真真懂事了不少，芸笙今年也有十六了吧，许了谁家公子啊？”棠儿对芸笙如此热情倒是我意想不到的，可是物换星移，她进宫一年多，我几乎没有见着，而今的她早已不是那时的女孩儿了。
芸笙被这么一问倒是红了脸，蚊子似的声音说道，“哥哥还没有成亲哪……”
“照理斩衰三年早就过了的，温惟去了边关也就算了，温恪游戏花丛，处处留情，也没个定性，合该与温侯说说，别把你给耽误了。”
“娘娘说什么呢，我还小呢。”这么说着，芸笙的脸都要埋到领子里去了。
“娘娘这么说可是有好人家要介绍？”怀嘉在一旁冷不丁的开口问道，这一唱一和的，我突然有种在听相声的错觉。
不等我思量怎么开口，那厢棠儿接口道，“谈不上好人家，我娘家的弟弟还未婚配，我做长姐的自然要担起这个心思来，要是芸笙有意，我也好去和你母亲说道说道。”
“贵嫔说笑了，芸笙姑娘家的脸皮薄，哪里好意思说什么有意无意的，倒是您有皇嗣在身，还是别为这些小事儿费心神的好。”这么说着，我拉起芸笙，就要告辞，不为别的，她那个弟弟我却是知道的，金陵城里最是不学无术，骄傲自负的主儿，我又岂能如了她的意。
芸笙也跟着我站起来，只听棠儿一声，“站住。”竟似怒极的凶悍口吻，她的分位品级虽不及我，但到底是我庶母，我也不能当众给她没脸，因而还是乖觉停下动作，问道，“贵嫔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公主这是看不起我司马家？”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我摇摇头，“贵嫔何以这么说？”
“我好意撮合，你就这么甩手走人，不是看不起我司马家又是什么？你自个儿想要青灯伴古佛，也别拉着人家。”
蹬鼻子上脸，我直视她一双美目，那腾腾的怒气在遇到这熟悉的双眼时，竟有了一丝的松动，这么一想，有些哀伤便浮上心头，绞的我难以承受……
你，是否也怀念那些无话不说？你，是否也在拷问这剑拔弩张？
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何以不得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