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干巴巴的日子静悄悄的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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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太液池静谧无声，一如铺展开来的绸缎，广阔平滑，湖上小岛依旧佳木葱茏，晨时的雾气仿佛特别眷恋这方水土，叶上初阳，却仍以旖旎的姿态穿行于绿岛的肌理，朦朦胧胧如梦似幻。长桥卧波，未云何龙？一条蜿蜒曲折的游廊从西岸绵延而出蛰伏在清冽的湖面上，其间宫娥穿梭，衣带当风。游廊尽头是一座形制简单撮角亭子，微风渐发，檐端紫铜铃铛摇摆荡漾，宝铎和鸣，叮咚悦耳。
女官慎言捧一朱漆食盒入得亭中，“娘娘，是时辰进药了。”
帝国的皇后季氏正斜倚美人靠，捻些鱼食戏弄着水中欢实扑腾的红鲤，悠闲自得。
闻言，季芙淡然回眸，岁月于她，如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谓硕人之美，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但委身帝王，身为九重宫阙的女主人，从容有常，严恭莅下，眉眼流转之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接过玻璃盏，季芙微微蹙眉道，“这是御医新开的方子么？”
“回娘娘，这是殿下派人在外寻得的一江湖高人配置的方子，着奴婢呈上，传言乃千金良药。”这里所说的殿下自然指的是季芙之子赵桓阳了。
将玻璃盏无声扣下，季芙面色微冷，嘴角噙笑，“古田有草寇纠结百姓造反他不放心上，整日里就知道和这些所谓的谋士高人厮混。”
“娘娘，殿下亦是焦心您凤体违和，进儿女本分罢了，您为此不快，殿下知道必然心寒，又是何苦来哉？”慎言是季芙的陪嫁丫鬟，仗着打小伺候的这点情分，才敢说道两句。
“桓阳不过架子摆的好看，心高气傲，眼高手低。他要是能早日得了陛下的心，入主东宫，我又何须如此殚精竭虑。”季芙丝毫不理会慎言的话，从宫娥手中接过本为润口的甜汤，缀一口悠然说道，“最近后宫可有什么事儿？”
慎言走近两步，低声说，“大多很本分了，只是永福宫中的司马贵嫔有孕已经三个月，说是害喜害的厉害，娇软无力，每每夜半三更折腾，都要陛下陪着才能入睡，众人颇有微词，但惮于陛下对她恩宠优渥，多少是敢怒不敢言的。”
“我的孙儿都要出世了，司马棠儿这会儿嚣张又能得几时好。”季芙毫不在意，“只是想当初司马云衍要送她进宫，听说寻死觅活非温家小子不嫁，打量着旁人都不知道么，也就陛下被瞒在鼓里，哼，这会儿做张做致的不是打自己的脸么？”季芙拿帕子轻拭嘴角，面露似悯似讥的神色，“好一个簪缨世家闺阁千金，亏得司马家拿得出手？”
“娘娘宽心，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费神。回眸百媚巧言令色如当日之贤妃都被陛下冷落，不知深浅的云嫔，不足道尔。”慎言低头收拾方药，温言说道。
“本宫倒是挺想念贤妃的，自她之后，陛下的眼光越发不堪了。”季芙站起身来，宫女上前簌簌的整理起衣袍，“说到温恪，他这两天还缠着清嘉么？”
“慎思回话说，昨晚有人在戏楼当众羞辱杜齐云，温小公子出手相助，公主很是感激。”慎言回话道。
“他倒是很会哄年轻姑娘，”季芙伸出手，慎言上前托住，搀扶着走出自风亭，“可惜用在清嘉身上，只怕长路漫漫呀！”
“娘娘圣明，想他温二公子芝兰玉树，妙有姿容，在这金陵走一圈，掷果盈车也是不夸张的。倒还是我们公主自持得很，如此追逐，看着也是有趣。”慎言说着，轻轻笑了出来。
季芙拍拍慎言的手，苦笑着说，“所谓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有趣与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说来据探子报，昨晚的事确是受怀嘉公主指使。”慎言亦步亦趋的禀话。
“呵呵，除了她还能有谁，是女人都受不来这个。想我贵为一国之母，尚且要和后宫三千分享自己的丈夫，她受的这点子委屈又算什么……”
“娘娘……”慎言自是心疼自家主子，想出口相劝。
季芙摆摆手，只当没听见，接着说道，“不能忍，又没有算计的天资，招猫惹狗的尽占些小便宜。当真是帝胤皇亲，身娇肉贵么，秦敏之算是难得的好男儿了，若不是托身为帝姬，凭她怀嘉也想嫁给秦敏之？”
“娘娘思虑通透，只是奴婢思忖着，那日怀嘉公主答应过您，若是杜齐云不纠缠，便息事宁人的，如此出尔反尔着实大不敬。”
“无妨，我不和这些小姑娘计较。她那种个性怎么会甘心，没有明着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何况，”季芙笑笑，“我乐的见她把事情弄大，你以为丢的到我的人么？想来贤妃地下有知，必不会快活。”
“那还需插手么？公主对杜齐云可是宝贝的紧。”
“由的他们闹去吧，这些个小事我也懒得搭理。清嘉再是别扭，最后也得听我安排，都已经让她妄为了这么些年，差不多了……”
“娘娘这是要助温小公子一臂之力，玉成他和清嘉公主么？”
“玉成？你以为这是件美事？”
季芙一手扶着慎思沿着游廊漫步，欣赏着太液池的风光，随意的开口道，“少年心意，佳偶天成，到底是些天真的孩子……”散在风中的话语听不真切，帝国雍容尊贵的女主人极目远眺，晨曦中规模宏大的宫殿群一眼望不到尽头，绿瓦红墙潜龙伏虎，宫廷主殿含元殿高大静默的阙楼却仍能看到，飞扬的檐牙刺破长空，昭示着一个王朝至高无上的尊崇威严，若在霄汉，如在掌中……
揭过那一页，且看当日天高气爽，公主府后院之中，两条长椅并排放置于花架底下，历历花间，蜂蝶嬉戏，有肥猫一头耀武扬威的与螳螂酣战。
趁着练曲歇下来的片刻，我瞅着闭目养神的阿齐似乎心情不错，便开口问道，“你要不要见秦敏之一面，我可以帮你安排。”
他眼睑抖了抖，随即微眯起眼睛看我，半晌伸出手摇摇我的脑袋，慢吞吞的说道，“吾未见好事如好色者。”说完立马扭过头去。
我一听，心下一空，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意思，我好事，他说我好事。看他扭过去的头，不想言语，也不愿意多呆，心里闷闷的，披上衣服便走了。
这种被轻视的直观感觉在经过半个时辰左右的酝酿之后变成了愤怒。
吃晚饭的时候，冬儿问我准不准备阿齐那份儿，我想了想烦的很，随便吧，冬儿没敢再详谈。
没人叫，阿齐倒是自己从后院回来了，也没说什么，坐下来就吃饭。没人开口，我心里很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不是觉得他挺凄惨么，自然现在见到秦敏之会好过一些，他那样一副态度是什么意思嘛？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不是不爱喝汤么？怎么今天喝这么多？你就不能抬头吃饭，我又不会吃了你，小心脸泡到汤里头，笑死我算了……
“砰”，虎子跳到了桌上，我瞬间暴起，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儿。
果断从腋下捧起它，就要往外丢。可是，这肥猫下手倒快，犀利的爪子麻利的扯上阿齐的衣裳，喵喵的撕心裂肺的叫嚷，就是不肯撒手。叫，叫，让你叫，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不说话，肚子里鼓鼓的气串来串去，好家伙，够壮啊，先前给我装死，原来是躲着长膘呢……
“清嘉。”阿齐大概是被猫叫的怔住了，无奈的看着我，就这一声儿我就不想再扑腾了，行，你喜欢，让它吊着算了，一撒手，那肥猫荡了个圈儿就攀上阿齐的手臂，顺便抱了个满怀，西瓜虫似的蜷着，你们就哥俩好吧。
我呼啦啦的又坐回位置，拿起筷子，吃饭，吃饭。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瞄了眼那边的状况，阿齐拍拍那肥猫的脑袋，钻下桌子一阵又出现在对面。那踌躇的样子，我看出来了，他有话要对我说，但是！可是！我不想听！
“清嘉。”
“说。”
我个#%*@#&￥#%……您接的倒是一个响亮。
阿齐把椅子搬到我边上，我也不看他，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东西。“对不起。”他说。
所以呢——没关系？你想的美……
我接着吃，“是我说过分了。”他又说。
不过分，大概你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你说这女孩儿怎么那么多事儿，什么都要管，以为自己是观音转世，有无量神通，能佛光普照，普渡众生……
“你不要胡思乱想。”他低声开口，“不是真生气了吧？我以为你会冲上来掐我的。”
掐你，真幽默，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我是随便的人么？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好，好的很……
“你还真是脆弱……”他不再挣扎，拿过碗就在我边上吃起饭来。
没诚意……
“都先下去。”我重重的放下碗，一本正经的说。众人本来都桩子似的站着，我这么一说，立马醒过来似的手脚并用的飞走了。
最后的慎思消失在眼前，我想了想，又端起碗，吃饭，吃饭，我不烦，我不烦，我是很灿烂……
“首先，我是个男子。”很好，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成功吸引了我，“我不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我是吃苦受冻长大的，只是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名气，所以你下意识的认为我该是个伤情士子的模样。可，那是梁山伯，那是柳梦梅，但我是杜齐云。”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温润如水，清浅的笑意，哀而不伤。
“我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依赖别人或者说寻死觅活只会让我难堪。我不是怪你，其实你我是一样的，只是因为你心里边更偏向我一些。”他对我灿然一笑，“但，我和秦敏之没有以后了，这是我们的默契。怀嘉公主只是一时气不过，当她发现她丈夫的世界里不再有我这么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再给我使手段了。你得接受这个必然的结局。”
接受？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傻兄弟，眼发酸，喉头梗住，听着他炫耀着最后的骄傲，那种男人的骄傲。
“我以为既然相爱，就必须要争取，两个人一起扛，怎么都是幸福的。”那样不是很好，我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那是自杀式的冲动，一时快活了，飞蛾扑火，回光返照一样，你怎么知道以后会不会相互埋怨，会不会后悔？”我想反驳，他挥挥手，继续说，“非不信也，实不值也。我想的不比你少，但是我发现，生活就好像被人规划好了一样，不管长出什么样的歪枝旁叶，最后都会被修剪掉，除了残喘在心里的那点非分之想，我们都随波逐流着。”
“不去争取吗？总是会有办法枝繁叶茂的，实在不行，大不了移花接木，自力更生。”我就不信了，你何以如此消极。
他思量片刻，缓缓摇着头说道，“那大概得遍体鳞伤，脱胎换骨了，我不知道。哪怕我有这个勇气，却也不敢毁了别人，特别是自己在乎的人。”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我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掌纹，想握紧自己的手却发现没有什么力气。
“另则，生活里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这样的年纪我也经历过，”他的脸上有了一点红晕，“那个时候我正为了来见敏之日日苦练。而现在没有他，我却也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我不用在师傅手下讨生活，不用时时看别人眼色了，我有了一些自由，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珍惜。我自从被卖出家门，就没机会回去过，我都快忘了他们的模样了……”
“真羡慕你……”我浑浑噩噩这么些年，还是两手空空。
“你母亲把你禁在金陵城也是你太顽劣了，十五六岁的就离家出走，做父母的都会生气的。”阿齐以为我因禁足的一事而难过，面露讥诮的说，“嘿嘿，下次出去大概就是你嫁人的时候了吧……”
大概吧，“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你老家的事，你那个好玩的弟弟……”
“又打断我，”他撑着脑袋，看着我，俊雅的脸庞上丝毫不见一点沉郁，“好吧，我再想想看，嗯，你知道我走的时候阿景才五岁……”
他满心欢喜的回忆，我安安静静的想象，田野里两个稚嫩的孩童满身是土的翻滚打闹……
窗外月移花影上栏干，只闻得金炉沉香散，漏声透碧纱，翦翦轻风阵阵寒……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干巴巴的日子静悄悄的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