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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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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不痛快了?”怀嘉拉着棠儿坐下,又笑着说,“都是一家人,你又有身孕,何必……”
任由你贤良淑德,敦厚友善吧,我拉着芸笙一路低着头冲了出去,只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火辣辣的疼。
“姐姐,别走了,你要到哪里去啊?”胡乱跑了一阵,芸笙拉住我。
我停下脚步,正到了一处水塘边,便撒了手找了棵树倚着,瞪大了眼睛怕眼泪掉下来,但波光粼粼的湖面终究闪了眼,啪啦啪啦的还是没能忍住,我真是个爱哭鬼。
“姐姐,你怎么了?跟芸笙说说呗!”我都忘了,旁边儿还有一个人,三两下擦干眼泪,不想说话。
芸笙绕到我面前,“你怎么哭了啊?”
哭,谁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吸吸鼻子,我心里想着,却是不愿意开口。
“是因为司马贵嫔么?她说话是不太中听,但也不至于……”
是因为她么,还是因为其他,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要不说话呀,憋着对自己不好……”
小丫头,不憋着,我能对谁说,你二哥哥么?
“要不,我去叫二哥哥。”像是突然寻到宝似的,她本来攥着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嘴上说着人就跑开了。
我的祖宗,我服了你了。
一把拉住她,我吼道,“你烦死了,和温恪一样,能不能消停点儿。”
她一下子被我给吼住了,愣愣巴巴的不说话,我也觉得自己过分了点儿,纵使我很想跑到深山老林里头去,闲如老子,不作神仙,可是现实是我只能把这微末的愿望和着那些个不甘与无奈化为叹出的一口气,可怜命不由我,拍拍她的肩膀,也顺便自己敲醒,继续做这现世的梦中人,“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哎,总之,是我自己不好。你当我有毛病好了,哈哈。”
“姐姐,你没事吧。”大约是我笑的有点儿傻,芸笙反而比刚刚更紧张了,真是个小姑娘,天真烂漫与世无争的,你说我对她嚷嚷个什么劲儿……
没出息呀没出息。
我大喇喇的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芸笙也依着我坐了下来,心中压抑,突然便有了种不吐不快的欲望。
“我和司马棠儿以前是闺中知己。”
芸笙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转瞬又狐疑的看着我。
我摊摊手,“你想知道的,也是我想知道的。”她又挤起了眉头。
以往的那些日子在脑中列队,活生生的从我身上碾过去,在我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又碾了个回马枪,是啊,我也想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知怎地跳了个舞就跳到了我父皇的后宫,本来我觉得很尴尬,谁知道跑她那里去还没有质问呢,反倒被她“请”了出去,后来她总在各种场合给我好看,我就这么被绝交了。”想想悲哀啊,当然我不想承认的是,她今天说的话是这些时候来最重的,“青灯伴古佛。”她就是这么祝福我的,知道我秘密和痛苦最多的人是她啊,我这是后院失火,连带着把以前的零零总总,大宗小宗的伤痕都狰狞的翻出来,自然伤的格外彻底。
没几个人值得你真正相信,方玥姑姑的话又在耳边儿过了一遍,我看看一旁兴趣满满的芸笙,认命的闭上了嘴巴。
“那姐姐也不去理她好了,”芸笙拉着我的手,“干嘛要为了对你不好的人掉眼泪啊,她要是知道不得乐死。”
额,说的对。
“姐姐就是别如她的意,早些找到好夫君给她看看。”芸笙一脸坚定,“我二哥哥就很好,然后……”
“行了,”我拍拍屁股利落的站起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把拉起还欲说话的她,“该去赴宴了,这是第一顿,会很隆重,咱可别迟到了……”
棠儿这样的深宫妇人都能出宫,显然这次的满月宴规格很高,尺度很大,咳,我是说开放的人群阶层的这个……额……度。
自然我的父亲母亲也来了,抱着孙子笑得一脸褶子的父亲和光彩照人难得温言慈爱的母亲,构成了……哦,当然如果拍开腻在父亲手边儿,和他柔情蜜意眉来眼去的棠儿的话,还是很美满团圆的一幅画。
我坐在帘子后面儿,在父亲发表感言的时候,偷偷地看外面儿的人马。认识的人不多,入眼的便是母亲季家的人,大嫂佑怡家族的人坐了一大桌,王公贵族文武大臣,桓阳梓阳也都在,和他们坐一起的有温恪,晃来晃去的水晶帘子,入眼的人影憧憧让我找人找的格外费力。
“姐姐,我二哥哥在那里,你看得到吗?”旁边儿的芸笙拉我的衣袖。
“看到了,看到了,你天天见,新鲜个什么劲儿。”我万分挫败,不该留芸笙和我一桌的。
“我这不是……”她又要说话,我轻声嘘了嘘,瞪了她一眼。
她嘻嘻一笑,对我吐吐舌头,我刚要回眼,猛然瞧见她手中斜斜拿着汤勺背面锃亮亮的印着一个人,赫然就是他——秦敏之。
“咱俩换个位置。”我猫腰站起来,强行把芸笙拎了过来。
被冷落在一旁的母亲的处之泰然和不可一世的得宠的司马棠儿的嘴脸让桓阳很不快,明明是自己儿子的满月酒,你个小小的妃子凑个什么热闹,更郁闷的是父亲竟然也肯把她带出来,真是祸水,舅舅的脸色一看就知道不好,那个司马云衍自从有了这么个会来事儿的宫妃女儿之后,好像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这会儿司马棠儿又说了句什么,父亲瞅瞅她的肚子,两个人居然心照不宣的笑出声来,这么多的人在呢,这叫怎么回事,闷闷的又灌下一大杯不知谁敬来的酒,桓阳喝的极度爽快利索,别人看着好像他心情真的很好似的。
“殿下,意思一下就行了,您的大日子,别失仪了。”桓阳闻言,转过头,一旁的秦敏之话说的很轻,一张出了名儿的冷脸看不出刚刚开口的是他,而此时正夹了菜到自己的碗碟里。
“驸马倒是一贯的冷静自持,本宫也素来佩服。”这么说着,却是拿眼睛看不远处戏台上的表演,不免跟着哼哼两句。
“殿下这是在说气话。”秦敏之并不抬头,低眉颔首之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变化。
眼前的人是父亲器重的,而在自己得知他和那戏子的事之前也是很想拉拢的,当然了现在也是,只是他一直不哼不哈的虚与委蛇着,现在倒似有了要投诚的觉悟似的,耳边儿棠儿的笑声又大了些,秦敏之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头,桓阳顿时觉得找到了组织,低声抱怨道,“这个司马棠儿再这么嚣张下去,保不齐是个祸害。”
“殿下慎言。”闻言,秦敏之顿了一下,不温不火的开口道。
“哼。”传言他办案雷厉风行,动作狠辣,心思诡谲,可自己瞧着终究是有些中庸的假正经,无甚大志,也就适合父亲这么个守成之君,桓阳心里有些大逆不道的想着,转头喝酒不再言语。
“驸马又在枉做好人哪!”温恪递出酒杯,两颊微红,不经意的开口道。
秦敏之歪头看了看温恪和他手中的杯子,不说话也不动作,温恪端着的杯子悬在半空,见状微微一笑,说道,“大理寺的人就是黑心黑肺啊,我还满心以为有人会对我殷勤些。”
“在下还不算糊涂,就是殷勤,我也是该对三公主。”端起杯子,轻轻碰下,慢慢饮下,秦敏之又淡淡说道,“温二少搭了个顺风车,搏得美人一笑,还不满足么?”
“那是自然,”温恪不以为杵的挑眉一笑,“二姐夫。”
“。。。”
看到温恪那欠收拾的笑欠收拾的眉头,以及秦敏之明显的吃苍蝇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我直觉温恪又在耍流氓,遂很想丢个碗过去把他给收了,雷峰塔下镇他个五百年。
中途离席的习惯由来已久,所以当我以更衣之名退出去的时候,慎思也没有拦我,只是吩咐冬儿好好照顾我,瞅着时辰差不多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因为是要偷偷去看阿齐,所以我就没带上芸笙,自己边溜达边往那边找去。谁知道没遇到人,刚刚下场的贺岚生告诉我阿齐的戏结束之后就被人约走了,我想想也是,他认识好些痴迷戏曲的达官贵人,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我权且到别处看看去。
夜空中绽放的焰火迷离了我的眼,正是应酬的时间,适才那间高处的屋子反倒没有人,我没有掌灯,留着冬儿在外面守着,自己摸黑拖了把椅子坐在了那架空的阳台上,看满天的绚烂,看人间的富贵,那比星光更璀璨的人世灯火,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欢愉快乐,霓裳羽衣花前月下的悦目赏心。
画楼月影寒,
西风吹罗幕——
吹罗幕,
往事思量着。
我很庆幸至今仍能抽身在这一切之外冷眼旁观,我喜欢这种纯粹的感觉,像我来的时候一样,干干净净无尘无垢,在这里没有我的耕耘,也就没有牵挂,方玥姑姑早已作古,没有了强留下的理由,我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旷日持久的等待。哪怕辛苦,哪怕苦闷,远眺那高高的戏台,狠狠的抱紧自己,轻轻告诉自己,不会很久,不会很久……
就在我沉浸在云云雾雾的世界里的时候,冬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公主,慎思姑姑说快些过去,有大事了。”冬儿喘着气说着。
“什么事?”我直觉大事不好,但犹沉着声音问话。
“我也不知道,只说是好事。”冬儿的语气似乎欢快着,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忐忑不安的。
“知道了。”
当我回到座位的时候,慎思不说话,只让先我坐下,自己走到我母亲的边上耳语片刻,母亲的目光扫到我一边,我都来不及对视她的眼睛,她便又看向了别处。我环视四周,此刻大哥正俯首听旨,因为来的匆忙,我只听到最后的几句话,竟是要大哥领兵去镇压古田的暴乱,这是今年的大事,起初问桓阳的时候他只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地方上就能解决,如今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当然能带兵打仗估计有不少好处,只要看慎思的脸色就知道这是个美差,那么也就是好事了,可是把我叫过来是干嘛,也和那些大臣一样给他恭维敬酒么?
“清嘉回来了吗?”正在我不知所以然的时候,父亲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
“回来了,清嘉,还不快些出来。”母亲示意我出去。
没有办法,我走到跟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抬头让父皇看看。”闻言,我只得看着父亲,他其实是个挺和蔼慈祥的人,脸上永远挂着温润的笑容,想必年轻的时候就是二哥梓阳那个样子,人年纪大些就有点儿像弥勒佛,当然我对神佛之类的一直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在里头,所以至今都不太亲近,他接着开口道,“你的小侄儿都出世了,也该给你这个姑姑找个好人家了。”
我,傻眼了。
“不要害羞,你以前不在为父身边儿过,竟给忽视了,是朕的疏忽,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所以父皇想着,现在该找个驸马补偿补偿了。”
我,接着,傻眼。
“有没有中意的,说与朕听听,今天就给你做主,我赵家马上得天下,不兴别别扭扭的。”
我,愣住,又立马摇头,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别太宠这丫头了,她自在的很,这两年没少折腾,依本宫看,你给她定就好,她欢喜还来不及。”母亲接口说道。
“我心中是有个东床快婿得意人选,”父亲抬眼扫视阶下,“嗯,彦成在何处?”
“微臣在。”一人出列行礼,我仔细一看竟是温恪的叔叔温侯爷。
“朕和你大哥是打小玩到大的情谊,他去的早,而今温惟温恪也到了年纪,你就替你大哥拿个主意,可愿意和我结成这儿女亲家。”
“父皇……”我连忙插口,心里七上八下,我开口就有些哆嗦,不能任由他们这么一来二去的说话,我必然会被推向难以预测的未来。
“清嘉……”母亲出言,我看向她的眼睛,冰凉凉的寒意顿时陷我如三九隆冬。
“陛下折煞微臣,能尚公主,乃我家门荣耀,大哥冥灵有知,必然欣慰。”这么说着,温侯显然很高兴,就要朝父亲跪拜。
“无须多礼了,既是如此,那我就点了这个鸳鸯谱。”父亲似乎根本不理会我刚刚的声响,徐徐开口道,“两兄弟是双生子,也就不分什么前后了,温恪近水楼台,我的宝贝清嘉就赐婚于你了。”
“谢陛下……”温恪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我整个人有些懵。
“恭喜温侯……”
“恭喜驸马……”
三言两语,一件关于我的事就这么敲定了。抬眼看,所有的人面孔都是模糊的,却是一张张相似的祝福的笑脸,喜悦情绪溢于言表的样子就好像自己要嫁人似的,可是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不……”我惊醒过来,我不要嫁,转头看向父亲,他只顾与棠儿笑语却并不看我,我立马上前要给他下跪,可是慎思不露痕迹的钳着我的胳膊,我转头瞪她,她手下毫不留情的按住我的脉门,眼中却包含着苦涩伤感,对我摇摇头,轻轻开口说道,“认命吧!”
我心中大恸,不不不,老天让我找到阿齐,怎么会是叫我认命……
“在大家眼里,我们是迟早的。”温恪几乎咬着我的耳朵说话,那笃定的亲昵的口吻刺激得我全身都在抖,都在拒绝着这个迟早,可是我张不开嘴,我说什么,我淹没在这人的海洋里,呼救声消弭在沸腾的人声中,所有人都是陌生的,都对我视而不见,阿齐你在哪里?为何此时孤独冰冷……
景物萧索,灯影婆娑,绿波东流,人面又何处?
楚宝要嫁人了,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