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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簌簌惊梅落 ...

  •   这不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间里,事情接踵而来,我头还有些疼,慎思备了食盒,我一上车便捏着鼻子把里边儿的姜汤喝了,我痛恨力不从心的感觉。
      秦敏之的班房是一个人单独一间,到的时候他还不在,四周看看,好生拥挤杂乱的一个房间。倒不是脏,只是书架就占了大半个屋子,桌上铺满了刑法宗卷,想必他刚刚走的匆忙,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毛笔从笔架上滚落下来,横陈在书案上,染黑了好大一片地方。我看着摊开的一张纸上,匀而藏锋,端庄遒劲的颜体楷书有些郝言,怪不得阿齐从来不肯多评价我的字,差距确实不算小。
      秦敏之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上次说话的时候他还只是我姐夫呢,现在的关系让我颇为踌躇。大脑里灌了浆糊似的胶着着,胸中有话呼之欲出,却梗在喉中吐不出来,心里有些急却也微微安心。他脸色不太好,衣袂带风地迎面走向我,我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秦敏之有着高挑的个子,深陷的眼窝,沉静的目光,整个人被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深沉严肃包围着,他在我面前站直了便拱手作揖,我也连忙裣衽而拜,见状他又深弯下腰,“公主折煞在下。”说得不卑不亢却诚意拳拳,我也就讪讪的站直了,我几曾这么规矩守礼了。
      “姐……秦大人,公堂上是何事?可是与阿齐……”
      “哦,不,”他引我坐下,“是御医陈大人的家事,闹得沸反盈天的。”
      “哦,那就好,”我这是关心则乱了,可转念一想,“哪个陈大人?”
      “已逝的陈蒲元陈老先生。”
      “可否透露是什么事?”
      他狐疑的看我一眼,却还是开口道,“我并不管这类民事案件,所以并不清楚。公主要是想知道……”
      “哦,不是不是,”我打断他的话,摇摇头说道,“陈大人以前是我的主治太医,所以多嘴问两句,没别的意思。”这三两句我也就不那么拘束了,略一停顿便言归正传,“小马说你有话要对我说,可是与阿齐有关?”
      “是,”他沉吟片刻,看着我说,“昨天晚上,他是和我在一起。”
      嘎!“啊啊……哦!”我点点头,但秦敏之太过郑重其事,我反而有些不自在泛上心头,面上扯了个笑,但心里有些打鼓,老实说此刻秦敏之似乎在等我说什么,可是我不太领会他的意思,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等他说重点。
      “我打算送他离开。”冷不丁的他说道,我只觉他眼睛黑的吓人。
      “为什么?”我一惊,说话声音也拔高了些。
      “公主和他走太近了。”
      “笑话。”我嗤笑,这算什么理由。
      他垂下眼帘,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扣着,哒哒哒的声音恼的人心烦,“很多人会因此容不下他,我这边的不提,”他抬头看向我,“但比方说温家。”
      我摇摇头,这不可能,温恪是知道我的。他的声音又响起,“又比方谣言。”
      “我自然会保护他。”我笃定的说,哪怕把他养在公主府里,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
      “公主看上他什么?”他突然转口问道。
      “他,他是我朋友。”我想不到他会这么问,嘴硬的说道。
      “只是朋友?您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他,讨好他?”他脸色看不出什么,语气却很阴沉,我的脸瞬间刷白了,心里却是怒火澎湃。
      我腾的站了起来,手中攥着帕子,恨恨的开口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害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仿佛很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他心思单纯,滴水之恩自是涌泉相报,何况公主待他之心,所以只要是您要求的他就一定会满足。但是,”他顿了一下,一双眼睛逼视着我,让我有种无处遁形的压迫感,“恕在下无礼,我至今对您存有疑虑,公主对一切仿佛混不在乎,却为何对他有这必留之心?”
      我咬紧牙齿,并不言语,只听他说,“做臣下的不敢妄加揣测,但不管公主您出于何种目的,还请高抬贵手放过他。”
      好一个不敢揣测,“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今你不是提刑官,我也不是在案犯。既然问心无愧,自然坦坦荡荡。
      “我已然是个小人,”他不在意的轻笑一声,“只希望公主好好想想,夹在皇亲国戚里头,他一介草民,玩不起总该躲得起。您若真慈悲,不若放了他。”
      “那你呢,你口口声声为了他,又岂知他不是为了你……”
      他摆摆手,打断我的话,“这是我们的事,何况,公主不要妄言,我和他没有关系了。”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说,“我只是想把这份儿旧情处理的干净些,大家都好过。”
      说完,不等我反应,他站起身,对我颔首道,“大殿下凯旋之日就是您下嫁温府,笙磬同音、花开并蒂之时,您是否心甘情愿还得两说,但以公主之尊崇,尚且不能独善其身,我又凭什么认为您可以兼济天下。”
      我避开他的目光,狠狠闭了闭眼睛,抬起头来嘴角挂起了笑容,“姐夫说什么我不懂了,清嘉不过是要找寻包下的戏子,不想也没本事兼济谁的天下,既然不在这里,那告辞了。”
      我不再看他,直接朝门口走去,秦敏之在我走过的瞬间,淡淡的说道,“他不会有事,估计是一个人走走。公主身体违和,还是别在外面抛头露面了。”

      秦敏之一番话颇有敲骨吸髓的感觉,挺直腰杆儿走出大理寺后,我就有些垮了,忍不住自嘲了,虚妄的面子,寒酸的里子,被人羞辱后而又百口莫辩。种种委屈袭上心头,而更加不曾想到的是,秦敏之对我甚至是有敌意的,那种不信任的探究的言语和眼神,一再窥测我底线的举动,让我一时有了想为自己辩护叫屈的冲动。但我尚存的理智阻止了我,可怜被戳破的又何止谎言,将身入戏,一梦黄粱,忘了最初的目的,以假乱真,真亦是假。而我本就是困兽,其实更像是病猫,精疲力尽地耀武扬威,可我的人出不去,我的心回不来。
      这个认知我更加急切的想要找到阿齐,秦敏之不管你了,还有我。

      一声马嘶响在耳边儿,我循声望去,有人骑着高头大马往这边儿过来,下意识的往边上让让,熟悉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不想见杜齐云啦?”
      我回头一看,一只手伸到我面前,身体在我指示之前便做出了选择,翻身上马,坐到了温恪前面,他一刻不停,驾一声便驶了出去。
      他的下巴磨蹭着我的耳朵,呼吸可闻,可笑我极力要避开的人却近在眼前,他向来神通广大,我却不能再装懵懂享其成了,风有些大,踌躇半晌,我侧过脑袋,仰头郑重地说道,“我得和你谈谈。”
      闻言,他目光闪了闪,却只是在下一刻腾出一只手,拢了拢我身上的披风,又把我的脑袋往他怀里摁了摁,我仿佛听到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叹息,“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是图什么呀?我知趣的闭上眼睛,恍惚中这种有依靠的感觉让我心生倦怠……

      万万没有想到,阿齐已经回到了双盛班,还要登台,在门口看到戏榜的时候我觉得有些荒唐,温恪拍拍我,便进了后台。
      我冲在了前面,却明显感觉的到身后的窃窃私语,李本从侧面杀出来拦住了我的路,“公主来看杜老板啊,今儿个晚了,他都唱完了,不如,哎,温公子也来了,真是,真是……”半天没真出个幺蛾子来,却是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事有反常必为妖。
      我直接推开了门……
      屋里人的对话被我打断,齐齐看向我。地上是翻掉的胭脂盒,铺了一地的红。阿齐还没有卸妆,水亮的眼中还有些狠戾的怒气,脂粉也盖不住的潮红从脸绵延到脖颈。另一个则是个精瘦的华服男子,尖嘴猴腮泡子眼,看到我,脸也瞬时红了,此时他正拖着齐云的一只手,猥琐的佝偻着,整个人跟烫熟的虾似的。
      仅仅愣了一瞬,刚刚进来时那只虾的半句话还是还原在脑中了,“谁不知道你的金主要嫁人了,往后还是跟着我吧……”
      跟着你吧,很好。我几乎要炸毛,怒极攻心,反倒冷笑出来,折得手骨啪啪响,对着那八字胡的虾说道,“司马小虾,别来无恙啊?”
      此处省略三百一十四个字……

      小马很是利索的把司马凡丢了出去,我看着这败类连滚带爬的消失了才又回到包厢。
      齐云正在洗脸,脸浸在盆中,用手大力的搓着,“阿齐。”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地冷眼看着,我有些担心他,低低唤一声。他半天才从水中抬起头,面向我的一半脸赫然印着红掌印。
      他转过头,看一眼我,眼神不复清亮,眸中暗色迷离,睫毛颤动,我心底朦胧中想到了活色生香这个词,又在下一刻毫不犹豫的唾弃了自己一把,那厢阿齐呼吸不太稳,却强自镇定地说道,“清嘉,你先回去吧,有事改天再说。”声音带着难言的沙哑。这是怎么了,我上前一步,他惊弓之鸟般后退了一步,步伐有些乱,却仍旧镇定有力的固执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天不舒服,想早点睡下。”
      他修长嫩白的手指,仿佛有魔力一般蛊惑着我,手指翻飞,水光中耀着邪魅的色彩,耳边有个声音天籁一般包围着我,“楚宝,楚宝……”手指远去,对面的人面容模糊,斑驳的看不清模样,扎根心底的藤蔓猛的将我紧紧束缚,朱红色血珠迅速沁出,酣畅的淋漓之下绽放出炫目的花,一股陌生的情素涌上心头……我的意识模糊,身体不听使唤,哆嗦着向前伸出手……
      突然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顽固有力的将我拉出去几步,我心里很急,兀自要挣开,猛的有刺骨的凉水从天而降,灵台一场瓢泼,浇灭了我周围的迷雾,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渐渐清明过来。
      入眼便是齐云背靠着化妆台跌倒在地上,蜷缩着整个人发着抖,脸涨的通红,嘴角咬出血痕,却仍旧有细碎的呻吟泄露而出。我虽然慌乱,当下却也明了,这是中了合欢之药啊,一时之间只觉脸上被人甩了耳光般滚烫。咬咬牙,又想要上前,无奈被一只手勒着脖子,我转头一看,温恪铁青着脸,寒声说道,“你先出去。”
      事态严重,我不敢迟疑,赶忙往外走,不敢听,不敢看,只觉得心里咚咚的跳得厉害。
      冲出了房门,小马他们还列队在门外,见我出来,一脸的水烧红的脸,都张大了嘴,随即又齐齐东张西望起来。现在反应倒挺快,又一想,我沉着声音不让自己怒吼出来,“都还杵着干嘛,马上去把刚刚那个杂碎逮回来,我要剁了他。”
      一阵风,眼前的侍卫嗖的消失的一干二净。我只觉周身冰凉,抖着手倚着门框,守着房门一步不敢走远,也不去管别人,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针尖一般的疼痛扎在心口。
      阿齐,阿齐……
      秦敏之说的对,我既无通天手眼,又无心思百转,谋无遗策,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要保护你……
      可是,我不甘心啊!

      “公主?”我听到人叫我,痴傻的抬头看。
      贺岚生。
      “公主,可有在下可以效劳的?”贺岚生说话很轻,像怕吓着我似的,我心中嗤笑,我不会怕的,不会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面上却摆弄不出相应的表情,只能摇摇头。
      “让他进来。”温恪的话传出来,我立马活过来似的,弹身闪到一边,着急的一手推门,一手扯着贺岚生,“快,快进去。”
      他几乎是被我连拉带扯的给踹进去的,待门又合上,一颗心又沉了下来,还不及多想,门又开了,黛色暗纹的衣服下摆出现在眼前,我梗着脖子微张着嘴,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温恪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有水从他的鼻梁上滴落,他也是一脸的狼狈。
      我心中疑惑,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你也?”
      “没,没有。”他低头笑出来,又一抬头,满眼的光彩,“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出糗吧!”
      我……
      背后有阴风扫过,我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整理好情绪,走上前本想拍他一下,临了手却在他身前打了个转儿又收了回来,问道,“怎么样了,我能进去吗?”温恪眼色复杂却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袖子擦了擦我的脸,话说他现在动作越来越不知收敛,可我暂时还不能离他,卑鄙就卑鄙吧,打定主意忍过这一段再说,我正想得出神,却听他轻声说道,“我把他打晕了,又给他逼出了些毒素,现在已经睡着了,我让刚进去那位给他换衣服了,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我疑惑的皱起眉,他突然绽出一个笑来,说道,“所以,现在打死我也不会让你进去的。”
      ……他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呀?
      不过心倒是落了地,那股憋着的气被抽走,人就有些软,看着温恪点漆般乌黑深邃的眼眸,强自后退了一步,他又伸手要捞我,我狠不下心,只得虚扶着他的手臂,勉强对他笑笑。
      他叹口气,转头指着远处待命着的李本说道,“你们杜老板被人下了毒,好在公主发现的早,现在派人到户部街温侯府把陆思协陆大夫叫过来,要是晚了公主要杀人我也就拦不住了。”
      李本连连答应,立马着人安排,这边温恪歪头想了想又说,“可喜可贺的是有惊无险,那就别到处嚼舌头了,否则闹大了,刑部要是插了手,也是给戏楼招晦气。”

      又回到了那个厢房的时候,齐云已经在榻上安静的躺着了,我进门便看到地上的那坨湿嗒嗒的胭脂。温恪说,就是这东西,“里面加了催情致幻的药物,所以才会这样。”
      纵然我脸皮再厚也觉得这次糗大发了,温恪站到我身侧,背着手,略低低头,似笑非笑的长吁短叹道,“亏你还大言不惭的说熟读《烟粉作坊》,哎,这点定力都没有,榻上那位可是你拍马也赶不上啊!你啊,就是,外、强、中、干……”最后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在我耳边,末了又吹口气,继而潇洒转身躺倒在罗椅上。
      我缩缩脖子,不愿和他一般见识,踌躇了一下,还是往榻床走了过去。
      齐云的脸泛白,仍有些虚汗沁出,呼吸倒是很平稳。我蹲在他枕边儿,大气不敢出一声。他脖子上用红线挂着一个水滴形的吊坠,那不值钱的鹅卵石雕成的坠子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而此刻正折射着温润的光。我瞧的出神,倒是想起以前温恪说的一句话,“你对杜齐云满怀护犊之情”,虽说是笑话我的话,但我却不否认,纵然我知道他是个男人,不需要我像花朵一样的呵护,但是天知道,我要有什么样的运气才能在人海中碰到他,我禁不起失去,就像我害怕自己禁不起等待一样……

      人,特别是我这样整日无所事事的小女人一旦惆怅起来,那是要靠没完没了的发呆和顾影自怜来排解的,只是这次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因为当我发觉时,自己的腿,已经麻木了。
      丢人也不是一两次了,我索性坐在了地上,挣扎着伸直了腿,自己敲敲打打,恍惚间听到了外面的更声便知道不早了,我回头一看温恪已经在罗椅上撑着个脑袋睡过去了。哎,认识他也算是我运交华盖啊……
      我走过去,想叫醒他,还没伸出手,他就先一步咳出声来,我连忙给他敲背顺气,他一抬头,我就愣住了,这伤也太重了,嘴角赫然有血迹,我急忙蹲下,抬头看着他说,“你这是怎么了,你叔叔又打你了么?”
      他看着我,一脸疑惑,随即又沉沉的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挥挥拳头说道,“我就不能因为一件体面的事情流血么?”
      那……我这才有些后知后觉,指指阿齐,“难道是,是因为……”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泄下一口气,“那药颇为刚猛,耗了些内力,我稍稍调理一下也就完事儿了。”他就近揉揉我的脑袋,不得不说此时的温恪看起来颇为慈祥高大,“刚刚小马过来说人已经抓到了,正绑在外面呢,你要不要威风一下,不然这么冷的天儿,大伙儿都想早点睡啊!”
      是是是,我立马站起身来,回头看一眼熟睡的阿齐,又下意识的弯腰扶起温恪,他在我的搀扶下懒洋洋的走到门口,听到外面的人声,我才惊觉过来,立马站直抖擞起精神来,温恪也配合着像兔子一样一步蹦到我身后,我对他笑笑伸出手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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