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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浮世欢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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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和婚事的宣布犹如平地惊雷,把晚宴推向了高潮,绮丽欢谑的歌舞中妖冶的女儿撒开裙摆,清脆悠扬的丝竹管弦撩拨出靡靡的音浪,浮华的光影在一张张变幻莫测的脸庞上流动闪耀,而我理所当然的因为“害羞”而要被送回后院。温恪在宽袍广袖之下捉住我的手,用力包在他的掌心随即又在下一秒放开,一切都发生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藏身在拥挤的声色犬马饕餮盛宴之中。木着头脑,我任由慎思把自己带出去,只是那只手上手心手背都是湿的,迎上这屋外骤然而起的风竟然冷的瘆人。
我进了屋子,便有人在后面关了门,抬眼看母亲端坐在上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的狼狈,手边儿的茶杯里冒着热气。我只觉得全身有一股气流在攒动,疯狂的叫嚣着寻找着出口,一步不停的向她走过去,“啪”,就地砸了那只天青色的杯子,又转身把看得见摸得着踢得到的倒流壶、紫釉尊、云鹤瓶、镂空香薰、瑞兽纹银盒种种都付之一碎。心中澎湃着嗜血毁灭的欲望,噼里啪啦的声响冲击着耳膜,仿佛一个呕哑嘲哳的声音划过皮肤,在教唆着我破坏更多的完整,发泄更多的怨气。
可是,当我坐在废墟里,当我累到无力抬手,当我哭到没有声音,现实浇冷了我的热血。母亲依旧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冷眼旁观,此刻才静静的开口,“你对温恪有什么不满意?”
“明知故问。”我蜷缩着坐在地上,抱着腿,凉气从冷硬的大理石地面窜入我的体内,疲惫的身心让我出口的声音都寒凉无波,在这静默的空间里,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如此苟延残喘的生活丝毫没有乐趣。
“至少他对你不差。”
“所以我该对你感激涕零,至少不用嫁给韩奕孙那流的。”
“你放肆……”母亲声音冰凉而深沉,打在我的心里,痛到极处便有了些变态的快乐,嘴角牵出一抹笑意,我抬头看她,继续说道,“元嘉是怎么疯的,你比谁都清楚,现在你又在折磨我,却也能冠冕堂皇的说为我好。”
“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方玥就是这么教你的?”
“方玥姑姑早登极乐,你用不着连个死人的账都要掏出来算。”我已是豁出去的口吻,事到如今,也无需忌讳什么了。
谁知半晌她不曾说话,继而又开口,竟还是一贯的强势,“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当初你是答应我的,只要我不想嫁,就不强求我……”
“否则三四年前你就嫁出去了,”母亲站起身插话,又径直向门口走去,只是走到我身边儿的时候微微住脚说道,“见好就收吧,温恪你是嫁定了,收起那些花花草草的心思,我的耐心也有限,否则你连杜齐云都保不住。”
“你……”我瞪大了眼睛抬头仰望她,母亲的面孔背着光,高高在上的模样,轻而易举的把我的一切都蔑视摧毁,那熟悉的恐惧从颤抖的指尖蔓延到每一寸肌肤,猝不及防下门被打开,猛吸一口夺门而入的冰冷空气,整个人犹如被兜头的凉水淋下,僵硬着麻木着……
我走在暗夜中的山林,入眼的满是笔直的树木,繁茂的枝桠,丛生的荆棘勾破衣裳,拌住腿脚。月色朦胧,迷雾四起,我迷失在这陌生的世界陷入这阴惨的牢,耳边是忽远忽近的嚎叫声,不知名的虫鸟窃窃私语,偶有树叶微风拂过耳边,引得全身绷直,冷汗津津。远离他们是支持我走到这里唯一的信念,我给自己打气,只要勇敢的走下去,我就可以摆脱那些。终于气喘吁吁的走到一处平地,找了一块平滑的石块坐下,张望着四周的情形。远山,枯树,孤鸿影,清风、明月、人独立,心里的那点害怕慢慢沉寂,我无声无息的融在这苍茫的夜色中,有风从耳边划过,“你怎么坐在墓碑上……”
“啊!”
“公主,公主,你醒了。”
我惊坐而起,慎思的面庞出现在眼前,焦急而又欣慰的。我松口气,又直直的躺下去,汗湿透了全身,整个人闷的难受,脑袋也不太清醒,混混沌沌的,吃力地回忆着梦里的一切,奢望能把这个梦做下去,心中明白峰回路转不过是须臾就会发生的事,为什么每次都卡在这里?
“公主,来喝点儿药?”慎思在耳边说话,并将我扶了起来,我软软的瘫着,任她给我灌下苦涩的汤汁,“把药喝了,发发汗,就好了。”
“慎思,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了,公主睡太久了。”
“给我准备一下,我要沐浴更衣。”喝完药,我闭着眼睛开口。
“好,你先躺好,我这就去。”慎思的话语很柔和,总是有种温暖的气息围绕着她,所以虽然她很厉害,但我也敢对她发火撒泼,笃定她不会真正伤害我。
浸泡在水中,我沉默无言,慎思给我梳洗着头发,手指从发间穿过,按摩着头皮让人昏昏欲睡,我强打起精神,“你会陪我嫁到温家吗?”
她的手一顿,又随即动作起来,“公主要是不嫌弃,奴婢还是会侍奉您的。”
“你说温恪好不好?”
静默片刻,慎思叹口气,开口道,“公主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啊,反正我能嫁的就那么几个人,温恪算是里头拔尖儿的了。”
“恕奴婢直言,公主执念太深。佛家有言,人生有八苦,公主烦恼不过是爱别离、求不得。可是,认识的已然存在,失去的不可追回,何不干脆放下,”一盆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慎思接着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且看眼下吧。”
“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谁让我是个俗人,怕是参不透了。”
“我记得唱词里有句话,‘百姓们闺房乐如花美眷,帝王家深宫怨似水流年’,如公主这般长情的着实不多,但我希望公主明白,莫要辜负娘娘的心意。”
“可是他们理会我的想法吗?有问我要什么吗,我自认为并不贪心。”
“那我们说说元嘉公主吧,不是奴婢希望您比照着过日子,但是您的际遇真的比元嘉公主强很多。”
是啊,这件事当年很是轰动,太后亡故之后,父亲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当年太后宫中一韩姓宫女,于是封赏了宫女的家人,并在母亲的建议之下把元嘉姐姐嫁给了外甥韩奕孙。俗话说的好,三世为官,方懂得穿衣戴帽,但是韩奕孙市侩之徒,无知粗野,怎可能与锦心绣肠,慧心巧思的元嘉琴瑟和谐,婚后生活可想而知,元嘉姐姐曾两次披发赤足夜扣宫门,却被拒之门外,由韩奕孙带回去,终至精神崩溃。宫里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就像鬼故事,光是听听都会不寒而栗。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表面的那么简单,娘娘进宫前也不是现在的样子,而陛下更不是个简单的人,公主还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你还是在做说客,从你跟着我到现在,就没有放弃过。”
“呵呵,公主圣明。”
既然谁都不容易,又何苦相互为难,我一头扎进水中,偌大的浴池可以供我沉到池底,透过水面看这朦胧的世界……
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无归期,无归期……
等我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阿齐该知道了,可是为什么没有来,这么想着便也吃不下饭,刚想招呼小马去看看,他便从外面跑了进来,“公主,双盛班的人来询问,杜老板从昨晚戏散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是不是在府上?”
“还没回来?他不是约人出去了吗,是谁来的?”
“那个贺岚生。”
“带我去看看。”
贺岚生坐在门口的耳房里,看到我便站起身要行礼,我迭声说道,“免了免了,昨天不是你说他和人出去了吗,怎么会找到我这儿来?”
贺岚生看起来很是焦急,这会儿蹙着眉头说,“昨天确实是礼部的张侍郎邀他,可是今天去打听,说是昨天晚上桓阳殿下要出征的旨意一出来,他就被急召回礼部了,师兄没坐多久也就离开了,之后便不知所踪。”
“可有什么人跟着他?”
“没有,因为一般张侍郎会派人送他,但据他家仆人说,昨晚师兄执意要自己走回去,因为从中正街到双盛班并不远,所以就没有勉强。”
“他那么大个人,怎会走丢?可是又被别的人家请去?”
“我们已经分头把平时常邀不常邀的人家一一问过了,都没有,之前我来过您这儿,听说师兄不在,我就又走了,现在我是想请公主帮个忙,多派人找找。”
怎么又丢了,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这么看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了,可是这次又是谁?母亲?怀嘉?又或者温恪?谁都可能,可谁又都不太可能,到现今,我根本不可能再去质问谁,有目的的自然早就下了通牒,岂会让人苦找。那,会不会是……秦敏之?
我看向贺岚生,说道,“你再回去看看,没准儿他现在已经回来了,有消息就派人来告诉我,我这里也安排人去看看,无需着急,也许他只是出去走走。”
昨晚的戏台有多远,是否看得到怀嘉与秦敏之的伉俪情深,想来是必然的了,要不然他怎么不招呼,一声不吭的走了,台上花开台下风雨,耳边突然回荡起阿齐一曲桃花扇,‘思今日,想从前泪流满面,花样容月样貌,空劳挂念,仰望着卿遗容……’呸呸呸,什么遗容,我坐在马车上,看两旁夜市热闹,心中念转,这一个月来,每每有人闹场,风言风语无孔不入,秦敏之却没有过一个声响,昨晚又是把恩爱秀了个十足十,阿齐只是不说,但心里怕是早就在滴血了,这么想着我越来越不确定是不是该强留下阿齐,又怕他会选择更极端的……
大理寺在太平门外,玄武湖边,我在入内城必经的一条大街上找了个靠窗的客栈坐下,打发小马去大理寺门口守着,要是看到秦敏之就给我弄过来。事到如今,我只能先从这里下手了,怎么着我都不能让阿齐离了金陵城。
不料,才半盏茶的时间,小马便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到我面前,说道,“公主,真是赶上了,大理寺里边儿正闹着呢,秦大人看到我还悄悄问了我句话。”
“什么?”
“他问我杜老板在不在公主府上,我说我也是来找他问的,他听了脸都黑了。”
“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打听到?”
“秦大人没说,只是听我说您在等他,让您从大理寺侧门进去,到他的班房里去,他有事和您说。”
我心下应着,实在想不出阿齐和大理寺有什么联系,只是直觉并不好,也就不耽误,马不停蹄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