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者》豆腐娘

7、chapter 007 旧崩塌

　　蚂蚁对着蚁窝说：这就是全世界——题记。

　　回到公司的时候已是午夜23点34分，从停车场出来的三人像是刚从池塘里爬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只因贪恋雨后的空气没及时关车窗，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洗刷成透心凉。

　　在宿舍快速洗了个战斗澡，袁战换上衣服赶去29层的办公室。前台无人，只留了一盏灯，公司大厅静悄悄的，唯有袁战的脚步声，推开乾组办公室，后勤11个大活人都在，戴上眼镜，嗯，18个后勤成员全在。

　　刚下车就被乾组后勤组长王超接走的孟衍，换了套条纹睡衣抱着毯子趴在沙发上,脸深陷在柔软的抱枕里，袁战拍他背时毫无反应，一副半死不活的虚弱模样。

　　袁战皱眉，顺势坐到孟衍脑袋旁的沙发上。“淋了点雨就成这样？”

　　“有打喷嚏，刚刚喝过板蓝根。”王超说，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今天辛苦你了，恭喜顺利完成第一件工作。”

　　“谢谢。”滚烫的姜茶顺着喉管流入胃中，暖遍所有经过的地方，袁战眉头微松。“裴双呢？”

　　他们工作结束时是后勤组最忙的时候，必须立刻了解整个工作的经过后完成报告，不能有任何的拖延。有关工作经过必然需要通过他们三人组员取得，为保证准确性，有前线组员必须全体到场才能开展的规定。

　　“一直在那里。”王超指向距离他们只有2、3米的地方。

　　袁战望去，一个身穿老伯无袖工字背心，套着年代超久远的条纹四角短裤，踩5元钱一双塑料天蓝色夹脚拖鞋的侧影，让他陷入深深的怀疑中。

　　“裴双？”

　　王超笑着点头，他知道袁战不是没有看清楚人脸，而是根深蒂固的观点被推翻时无法遏制的质疑所致。“最近他都住在家里，衣服都拿回家洗，宿舍没替换的，只能借大柱的穿。”

　　“我以为他宁愿裸奔也不会穿……普通、不起眼的衣服。”而且周围同事竟然对此都毫不讶异，很自然的让他融入其中。

　　“跟裴双同住的朋友有自己的时装公司，你看到的衣服都是他朋友每周七天轮流搭配好的。至于裴双，你觉得以他的性格像是会在意衣服要符合潮流的吗？”

　　袁战若有所思。以裴双漠视世间万物，对任何东西都毫无兴趣的懒散性格，的确不像会对时尚潮流有兴趣的人，而他经常漫无目的的翻阅时装杂志，现在想来，大抵也不是兴趣。

　　伸手搓揉着额头，袁战想，只是今天短短数小时，推翻了他以前许多犹如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这类真理一样的认知。说实话，此时的他，真的深刻体验到“水土不服”的别扭感觉。

　　在乾组前线三人的高度配合下，后勤组在凌晨2点前搞定描述整个工作过程的报告。尤其是与杨郑宝相处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全部以最简洁最正确恰当的词语和句子表达出来，文章段落衔接流畅，有些细节袁战没注意到的都提了。包括袁战喊杨郑宝的名字，孩子跟他们的对话，以及他当时临时给自己取的绰号，都用两份电子档和一份书面档的形式保留下来。还有他们偶遇杨郑宝的街头，以及他们去过的地下商场等，都附有最新的相关场景照片作为报告中的插图。

　　详细到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陌生人再看过一遍后，能最大程度的还原事实的真相。

　　但袁战更感兴趣的随着报告后另附的补充资料。

　　“2010年12月22日，车祸现场，视角不明，因正面有人穿插而过，应是魂体，情绪悲伤无法自持。视角主要停留在一对痛哭的夫妇身上，面容模糊不清。围观人群过于杂乱，无法获取有效信息。”信息提供者为“乾组梦魇者空眼”。

　　附件是几张图，最早的是右下角标明10.12.22的手工素描，场景正是信息中描述的车祸现场，图纸下方有一段分析写到：“全球237668处（全国共有13458处）街道类似提供图，无参考价值。”后面不断有照片更新，从13458处排除不正确的，截止到昨天，排除后还剩1213处类似位置。

　　“2011年02月12日，马路边，视角应为魂体，有一对中年夫妇模样在路边放菊花花束，看不清容貌，但周身光芒很苍白，情绪应是痛苦伤心。魂体本身非常痛苦，情绪激烈，但无法行动，魂体颜色微暗。突闪几个画面，魂体情绪强烈，非常不舍。”信息提供者依旧是“乾组梦魇者空眼”。

　　附件第一张纸就是梦境提供者的分析，孟衍的评价是“魂体已沦为地缚灵，眷恋生前，对亲人有强烈不舍，面对中年夫妇情绪波动剧烈，无实际依据但猜测魂体年纪尚幼，或为父母亲子关系。需要尽快寻找并开解，执念过深，有厉化可能。”后面几页，就是梦境里各个场景的还原，有素描简图和电脑绘图。

　　最后还有一行小字，部分信息与10Q1345、11Q88、……等三十四个未明案件重合，汇合归档作为参考。

　　看到这里，袁战重看前一份10年的提供资料，果然，档案序号为10Q1345。

　　大拇指指腹在“提供者乾组梦魇者空眼”字样上来回抚摸，袁战拿起后面的资料夹快速浏览，每个单份资料封面上标明的信息提供者，与他同队成员孟衍占了80%，剩余零零碎碎才是它组梦魇者。

　　跟杨郑宝有关的信息提供，数量上并不多，寥寥十三次，但时间跨度非常大，从10年12月22日开始算起。在这段期间，袁战从第七次开始看到隐约像杨郑宝父母的人物素描图出现，电脑对比出全国50%相像的夫妻就有203948对。下面一长串的日期和剩余总数，表明公司的同伴是如何艰难的在庞大基数里寻找到唯一的正确答案。

　　第八、九、十次都没有提供杨郑宝父母更详细的信息，但是袁战这才明白，孟衍是如何知道杨郑宝跟朋友吵架，为什么考试成绩下降等等事情。而孟衍他们知道魂体叫“杨郑宝”，也是在梦境中班主任批评时看到卷子上的名字。

　　十次梦境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确切的名字，联系车祸、事发场景、父母大致模样、魂体可能的年纪区间，终于排查出全国265位符合的可疑目标魂体。第十一、十二次的梦境资料，就是为了从第十次得到的筛选结果后继续剔除错误的对象，才能在第十二次信息提供时确定目标魂体，就是他刚刚遇到的“杨郑宝”。

　　而这十二次，可以清楚的看到孟衍的分析，从滞留—劝说—魂体污染—尽快遣返—紧急—非常紧急—危险—接近厉化边缘，逐步变得严重。而档案的编档颜色，也从白色逐渐升级到红，足以见到公司对这个案子是多么重视。

　　可是！

　　即便锁定目标，公司高度重视，但是在事发位置以及他家都没有找到接近厉化魂体的杨郑宝，数次寻找后无功而返，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梦魇者们能够再度梦到杨郑宝，根据梦境确定他现在的位置。

　　第十三次信息提供，果然还是孟衍。但梦很短，只有33秒，梦境中有铺天盖地对新生儿的恨意，没有丝毫能表露杨郑宝现存位置的信息。电脑图绘制的当时梦境里的画面，袁战刚看了一眼就觉得想呕吐。而孟衍的评语则是：执念已深，接近厉化，丧失自我意识，如三日内未寻到并开解，已无回旋余地。

　　袁战看了看这份资料的提供日期，正好是大前天。

　　总共十三份文件，仅有最后一份拥有公司最高负责人张世的签批，红笔清楚有力的写到：“希望渺茫，挽救计划确定失败，改为防卫模式。暗中保护杨添、郑茵茵，24小时守护成员不得少于一组，直至厉化魂体出现。全体公司成员巡街，发现即刻除去，不能惊动普通人。”

　　难怪之前杨郑宝父母即时位置会那么迅速知道，原来早就有公司同僚守着他们。

　　袁战转念又想到，如果晚上孟衍没有找到杨郑宝，后果则是……

　　“厉鬼被除掉后是回地府，还是？”

　　“没有还是。”王超一脸沉痛。“烟消云散，什么都没剩下。

　　“不管以前它是什么样的存在，被除掉后就此消失，更不用提赎罪或者转世，都跟它毫无瓜葛。”

　　“所以说……”王超重重拍在袁战肩膀上。“真是千钧一发，这孩子真差一点没救。”

　　“且不提厉化后会造成多少罪孽，往好的说我们及时处理掉他，那也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得到灰飞烟灭的下场。疼爱孩子的杨添夫妇肯定能有所感觉，要是真这样结束，后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悲剧。真是万幸、万幸。”

　　“是孟衍的功劳。”袁战严肃的说。没有孟衍，他们找不到杨郑宝，也不会知道他执着的东西，更无法开解使其净化，得到重新转世的机会。

　　“这就是梦魇者珍贵的地方。他们在睡觉时的脑波频段，与滞留在人间魂体的执念产生的波段相符，可以通过梦境知道这些魂体迟迟不肯离开的原因。通过梦境里表达出的信息，我们就有可能赶在滞留魂体完全厉化前找到它，开解它，让它顺利的转世。”

　　“但你也看到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梦魇者就像是信息接收平台，但是被动的。他不能定向接收某个人或者某个范围的信息，可能现在收到音乐节目，下一秒就是财经频道。而且在传递过程中，因为接受者脑部活动，无意识的改变梦境导致信息错误，也是很常见的情况。”

　　“所以说，好的梦魇者每天维持能够接收到信息的时间越长越好，能够放空自己不妨碍信息正确传达的次数越多越好。你认为孟衍一天到晚睡觉，反应迟钝等等，都是因为他是梦魇者，还是行业首席。”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想起前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袁战非常后悔。

　　王超笑。“在你过去28年里，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他亲眼看见过鬼？”

　　袁战顿悟，沉重的点头。

　　“你信吗？”

　　果断摇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更何况是即便亲眼看到也不轻信，保持怀疑要追根究底的你。就算如今，你对鬼怪不也是还怀有探究的想法，仍保有一丝疑虑，担心是我们运用什么高科技的手段蒙骗你。亦或是想找出什么科学的解释来说明鬼怪的存在。”

　　“我……”袁战起身，愧疚不断堆积。“对不起。”

　　王超大笑，把袁战拉坐下。“没什么值得道歉的地方。”乾组后勤组长晃晃眼镜。“我跟你一样是普通人，要靠这个才能看到。刚开始上班的时候，我反应非常剧烈。鬼啊怪啊什么的，不都是恐怖小说里的东西嘛。我的胆子超级小，那段时间简直是惊弓之鸟，看见一个魂体飘过去都能嗷几小时，吓的饭都吃不下，天天睡不着。最后到了老大特地跑来问我要不要辞职的地步。”

　　“公司里还有不少跟你、跟我一样的普通人，原本生活的世界突然变成另外一幅模样，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易接受，改变观念也需要时间。我和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段时期，这是正常的。”